4

　　我要走了，你能帮我剪个影吗？他在一个下雨的夜晚，来到了酒吧。他从画夹里拿出一张七寸黑白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巧笑嫣然。

　　她忽然感觉眼睛有些酸涩，那一定是他喜欢的女子。没有侧面的照片，我可能剪的不是很神似。她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

　　你剪吧，我相信你的能力。他第一次微笑地看着她。他的嘴角微微的翘起来，竟然跟照片上的女子有几分相似。她看看照片又看看他，低头挑选了一张黑卡纸，开始工作。

　　他一声不吭地坐在边上，似乎怕影响她。

　　酒吧里人不多，歌手在清唱着“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情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

　　尘缘如梦，真的是一切如梦。小溪心绪低落到谷底。

　　难过归难过，手上的纸片还是在跳动着，没多久，剪完了递给他。他看着剪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能剪成这样了，你别……。她以为她剪坏了。

　　你的手指真巧，我没看错你，你把我母亲的神韵抓住了。他拿着剪影的手在发抖。

　　他的话，让她震惊，原来她是他母亲。她想帮他把剪影放镜框里，他说不用了。他打开画夹，把剪影收进去。他要付钱。小溪说，你喜欢就好。

　　钟柏年也没推辞，那我就不客气了，给我你的地址，等残荷结合成册，我给你寄一本。他拿出一个笔记本，让小溪写地址。她写了学院的地址。

　　他走了，小溪改变了去酒吧上班的路线。对她来说，那个拐角就像一个梦，她不想在梦里醒来。

　　光阴冉冉，小溪还是独来独往着，酒吧学院两点一线，是同学眼里的怪人。星期天，她会去湖边的石凳坐上片刻，什么也不做，就在哪里享受一个下午的阳光或者吹一个下午的风。与水近了，与他就近了。水是相通的，小溪一直这样想，只有在水边，离他就近一点。

　　5

　　1999初夏，当水面碧荷点点，她毕业了，还是没收到他的画册。也许他已经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她准备回到原来的城镇，离杭州不远。那是个安静的地方，她要去当一个美术老师照顾多病的母亲。酒吧老板挽留她，说可以和她合开一个画廊。

　　她拒绝了。这个城市是她的梦，是她爱情的梦境。她怕触景生情所以逃离。

　　小城不大，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每一块石板，长街上的每一个店铺她都熟悉，家家枕水而眠。离水近了，离他也近了。

　　小溪每天都从长街的这头走到长街的那头学校，她喜欢清晨的长街，很少有人迹，一切都显得空旷而幽深。她已经蓄起了发，可以披在肩上了。她时常趁薄雾，在无人的水边放上一只纸船，船上只有两个字，想念。

　　看船一点一点消失在薄雾里，她会默念他的名字，然后微笑着走向她要去的地方。

　　她的路还很长，母亲已经急着给她介绍对象，她也不拒绝，但每次都未果，到最后母亲也看着她无能为力。

　　6

　　2000年深秋，有留校的同学，从杭州来小城旅游，联系了她。欢聚过后，同学递给她一个盒子，说是她的信，在她离开后陆续来的。

　　回家打开，有钟柏年的画册，还有一封信来自北京的信。先看信。他说，回来后处理了很多的事情，把画册的事情给耽搁了，等画册出来，马上就给她寄。信尾他说：你要开心一点，别总是皱着眉，你笑起来很美。

　　原来，他记得她，记得她的笑，记得她的愁眉。她的心忽然间就蓬荜生辉起来。

　　画册一共有30幅残荷，每一幅残荷的角度都不同，有单张的荷，有整片的荷，但有一个统一的色彩枯黄——不对，也不仅仅是枯黄，还有一种灿烂的景象，被一层鲜嫩的橘黄渲染了，让那枯死的荷有个生机，似乎有了希望。

　　小溪看呆了，翻到画册的最前面，有一行金色的字。

　　献给我最敬爱的母亲。您的儿子钟柏年。

　　她眼泪落了下来。她心想，她没有爱错人。不管未来怎么样，爱他是她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情。她也希望他快乐，没有忧伤。

　　她提笔回信：画册很精美，有一种直入人心的感动。钟柏年，我在江南临水而居，夜夜枕水而眠，没有仇恨远离忧伤。这里民风淳朴，四季祥和，如果你累了，就来这里休息休息，我给你汲水烹茶，涤尘忘忧。

　　信寄出后，她整个人都变了。母亲以为她恋爱了，要她把人带回来看看。她安慰母亲，不着急，等你身体养好了，一定让你看。

　　钟柏年的信很快就回来了，就这样来回了几次，冬天过去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小溪一点也没感觉冷，心里总是暖暖的，她在等待着生命里春天的到来。

　　春刚上树梢，他来信说他要出去采风，要去彩云之南的雪山，那是他母亲最向往的地方，他要去完成她的心愿。他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回北京，但会给她寄名信片。

　　小溪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她开始找一切与云南雪山相关的信息，开始关注云南的新闻。在收到几张名信片后，钟柏年如黄鹤一样没了消息，小溪脸上渐渐地没有了笑。

　　2001年她最多做的事情就是去河边放许愿灯。她要柏年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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