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版画系的哥们儿围在一起说笑着吃饭的时候，腰间的手机奏响了“西班牙斗牛舞曲”，我一看来电显示是素素家的，忙放下饭勺去食堂外接听，电话里传来素素急促的声音，文新，你来一趟我家吧。

　　我说，素素你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文新，我刚接到我爸爸从医院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受伤了，住在医院，这两天都不能回家。素素一边说着忍不住哭了，文新，我不知道我爸爸伤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我想去医院看他。

　　你知道是什么医院吗?

　　不知道，他没有说。

　　我说，你等着，我马上来你家。我挂了机又马上转回身，站在食堂门前寻找陆小媛，但我没发现陆小媛，我打陆小媛的手机。陆小媛，素素的爸爸受伤住在医院，素素很急打电话要我去，她要我带她去医院看她爸。

　　陆小媛问素素的爸爸住在什么医院呢？

　　我说，我不知道，素素也不知道，只好去素素家再说了。陆小媛，今晚我不能陪你去图书馆了，你自己去吧。

　　陆小媛没马上回话，我突然想到何不叫陆小媛和我一起去，于是我问陆小媛能不能去，陆小媛马上回答行啊，不过我还没吃饭呢。我说，你现在在哪里呀？陆小媛说她在寝室。我说，那你快出来吧，我们先去了素素家再说，我也才吃了几口饭就接到素素的电话了。陆小媛说那好吧，你在学校门口等我吧，我马上就到。

　　我老远见到陆小媛就急着上前，拉着她的手往车站奔，这时正好过来一辆深红色的士，我忙招呼，车还没停稳我就拉开了车门。

　　素素的家门大开着，显然素素是在等我的到来，素素坐在沙发上，脸上全是泪痕。

　　陆小媛比我先开口，素素，你知道你爸爸在什么医院吗？

　　素素见到我们就像见到了救命恩人一样，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说，别急，我会想办法的。我冲过去看电话机，满以为话机会是来电显示的，但这话机没有来电显示。

　　素素忙说，以前都是可以显示来电的，但后来我爸说，电信局每个月要收5块钱的来电显示费，为了节约，我爸爸就取消了。

　　陆小媛着急地问我怎么办？

　　我也没办法啊，要不就只有挨着各家医院询问，万一素素的爸爸又不是住在正规医院，而是去的某个私人诊所呢？像叶怀山这样的民工，为了节约钱，极有可能去了某个私人诊所。

　　我突然看见话机上的回拨键，便急忙地问素素，叶怀山打电话来后，她又给谁或谁又打过来电话？

　　素素说，就只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我心里一阵惊喜，立即按下回拨键，电话很快接通了，我急忙拿起话柄，请问你们是什么医院？

　　对方是个女的，很温柔的声音，我们是江都市急救中心，请问……

　　不等对方说完，我就抢着问，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他叫叶怀山，说是受伤了，好像是半个小时以前住进你们医院的，他还从你们这个电话上打过电话回家。

　　对方哦了一声说，有这样一个人，他已住进303病室了。

　　请问你们是什么科？

　　外科呀，我是这里的值班护士。

　　哦，太感谢你了，他的伤不要紧吧，我们马上来看他。

　　不要紧，只是脚踝骨有骨折，需要住院治疗，你是他儿子吗？

　　我说，不是，我只是他的朋友。

　　我挂了机，陆小媛和素素都睁大眼睛看着我，我故做轻松地对她们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市急救中心303病室，走吧，我们马上去医院。

　　我伸手去扶素素，想帮她一把，可素素有意识地在回避着我。我笑了，也想到了那句“男女授受不亲”的鬼话。我对素素说，我扶你下楼吧。

　　陆小媛听了，转过身来瞪了我一眼，好像我就是准备做坏事的阶级敌人一样，还是我来扶素素吧。陆小媛说话时，已把手伸进素素的腋下了，素素也拄着拐杖，她几乎是跳着下楼的。

　　我不能让素素这样艰难地去医院，我出门就打了的士，我知道素素心急，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医院。

　　素素的父亲仰面朝天平躺在床上，素素一见到父亲这副模样眼泪就簌簌流出来了，叶怀山安慰素素说，别着急，没什么的，住几天后就会出院的。

　　我问叶怀山是怎样受伤的。叶怀山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容说，我活该倒霉，今天下午我帮一家人拉家具，板车下层放床放绷子，上层放了茶几和一对原木沙发，都怪我贪心，拉到楼前下东西时，我解开绳子，原木沙发就从板车上滚了下来，我躲闪不及就被压了，还好，别人的沙发没有被弄坏，要不然，我还要赔，那责任在我……

　　我打断叶怀山的话问，那家人就没有对你负什么责任吗？

　　叶怀山还是笑，这是我的责任，哪关人家的事。当时被压了我还觉得没什么，只是有点痛而已，还忍着痛把家具给他们搬回家了，可是，在回来的路上，我越来越觉得疼痛难忍，连走路都困难了，才顺便到医院来看。

　　我说，医生说你是脚踝骨有骨折。

　　叶怀山还是笑，但看得出来他的笑很勉强，没想到上了年纪的人，骨头会这么脆弱，压一压就折了。

　　我说，这跟年纪大小无关吧，这么重的东西压下来谁都会受伤的。

　　陆小媛问，那家人知道吗？他们应该承担你的医药费。

　　叶怀山笑笑，像我们这种下力的人，又没有什么合同，人家怎能对你负责。

　　陆小媛说，你们之间虽说没有什么合同，但从你帮他拉东西开始，实际上你们之间就有了协议了，你发生这种工伤事故也是在协约之中发生的，因此，他应该对你负责。陆小媛又把目光转向我，意思是询问我对此的看法。

　　我连忙说，是啊，是啊，按劳动法上的规定，他是该对你的工伤事故承担责任的。

　　叶怀山还是憨厚地笑，算了，也赔不了多少钱，而且还要打官司，多麻烦。

　　素素在一旁抚摩着父亲的手，心疼地问，还痛吗？

　　叶怀山把脸转向素素，乖女儿，没什么的，你不要担心。

　　陆小媛还在说，可是你受伤了，没有机会挣钱，你们的生活怎么办？叶大叔，你告诉我那家人姓什么，住在哪里，我去找人帮你。

　　叶怀山没再说话。

　　陆小媛又说，真的，叶大叔，不要怕麻烦，该他负责的，他是逃脱不了的，你要相信法律的公正。

　　我见叶怀山不说话，并且把头扭向另一边去了。我忙用手肘撞了撞陆小媛，示意她不要说了，也许叶怀山他有自己的顾虑。

　　素素问父亲吃饭没有。叶怀山摇了摇头。

　　陆小媛说，我去给你买吧，想吃点什么？

　　叶怀山笑着说，随便吃点吧，又用手指了指另一张空床上的衣服说，衣兜里有钱，素素你快拿出来吧。

　　素素提起父亲那件汗渍渍的蓝布衣服，摸索着从口袋里摸出两张10元的钞票和一些零元角币，陆小媛很慷慨地说，算了，别找了，我身上还有点钱，说毕就出了病房门。

　　陆小媛刚走，值班护士又进来了，护士大声问，你们谁是叶怀山的家属？

　　素素怯生生地答，是我！

　　护士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她看了素素一眼，又看看我，然后问，你们的钱带来了没有？要先缴1000元，刚才他说你们一会儿送来，拿来了吗？缴了钱，我才好给病人打点滴，发药。

　　叶怀山说，明天，明天可以吗？现在这么晚了，银行也关门了。

　　护士说，不行，不缴钱就不能治疗，这是我们医院的制度，护士的话很坚定，义不容辞。

　　素素脸上是一副哭丧的样子，泪水在她漂亮的眼睛里滚动，叶怀山也不敢再吭声，把目光转向别处，不敢看护士。

　　护士说，你们先去向亲朋好友借点钱嘛，明天就还给他们。

　　我问护士，真的就不能等到明天了吗？

　　护士小姐都懒得看我，说了声，不行，头也不回走出了病房。

　　我问叶怀山，家里有没有现金。

　　叶怀山说有一两百块钱，存折上有一千多块钱。叶怀山又说，干脆你和素素回去帮我拿吧，把存折拿来给他们看，证明我还有钱，让他们放心。叶怀山费力地从腰间的皮扣上取下钥匙串递到我手里，你陪素素去吧，她脚不方便，但你对我家又不熟悉，就只好你俩一路去了。

　　我点头说，你放心，就和素素出了病房。

　　我和素素走到医院大门时，碰到陆小媛买了盒饭回来，陆小媛惊讶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我说了和素素回去取存折的事情后，陆小媛把盒饭放我手上，说她陪素素回去。我有点犯难地和素素面面相觑。

　　我说，还是你回去陪叶大叔吧，他不能起床，只有你喂他吃才行，我和素素去把存折取回来，而且还要带些日常用品来，恐怕很沉，你拿不动的。

　　陆小媛想了想翘着小嘴说，只好这样了，你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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