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中考最后一门考完的那一天，天气燥热。我走出教室的时候几乎瘫下去。我想我终于考完了,终于考完了。我想我终于自由了，终于自由了。我想我不管考得好不好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中考最后一门考完的那一天，我狂奔出考场兴奋得像只小疯狗。对着校门的门卫特别灿烂地笑，门卫都被我笑毛了。

　　中考最后一门考完的那一天，叶恺沨从英国使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的护照上多了漂亮的英国签证。

　　22

　　你在我最烦恼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　帮我把所有的烦恼驱赶到脑后

　　现在烦恼没有了　你也该走了

　　你是不是上帝派来安慰我的　就像雪人那样

　　如果真的是　那我宁愿被烦恼包围

　　因为只要你在　我不害怕烦恼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两个星期了。只有两个星期了。两个星期就是14天的14次日升日落就是336个小时就是20160分钟就是1209600秒。

　　他陪着我等分数，陪着我知道考上了重点中学高兴得在大街上手舞足蹈，陪着我到学校报到，陪着我在夏日夜晚的马路上散步听T.A.T.U的歌。

　　我知道他这一走我们的故事就明摆着结束了。他去英国和父母一起住，在那里开始他新的生活。而我还是会一个人在北京，上高中考大学。我们的生活从此出现分歧，往不同的方向走。

　　所以我们整天整天的呆在一起，想把时间就这么留住留住，可我们做不到。就这么眼睁睁得看着两位的天数变成了一位。他来我家，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是并排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把我们喜欢的音乐一遍又一遍听啊听啊，他说我们这样高频率地听这几盘音乐，以后再听到就会想起对方，一定会的。于是我就更努力地听这些音乐。我记得我们透过阳台门的玻璃看外面的树上来来往往的鸟，看阳光一点点地偏离垂直线，听蝉在使劲地叫。

　　我去他家，他就那样一直弹琴一直弹琴。头发垂下来挡住了那张脸上的表情。我就坐在钢琴旁边的沙发上抱着腿看他弹琴听他琴声，我想我要把他的这个样子记下来，我想我要把他弹的曲子记下来，这样以后一听到这些旋律就会想起他来，我想我要是上帝就一定一定让时间停在这里。我看他弹琴的时候觉得心疼，真的心疼。以前听他弹琴的时候都是一心二用，只不过把它当成了做题时好听的背景音乐。现在真的用心听就真的深度感动了。就像我看他的作文时一样的心疼。我想我们心里都有个角落是孤独的，我们都是有着特殊家庭环境的孩子，那个小小的角落就这么让它隐没在心里吧。

　　然后我们出去散步，并排在大街上没有目的地走。他走在我的左边，我把头往左转看着他完美的侧面，一种难以抑制的难过冲上来。恺沨发现我在盯着他看也转过头看着我，眼神中的那种温情让我幸福又伤感。我知道，他也舍不得离开我的。可他是铁定了要走的，我也是铁定了要留在这里的，于是我们就是铁定了要相隔几千英里了。可我真的不想就这样和他各奔东西，成为被封存起的记忆。我想要我们继续我们的幸福。

　　我们就这样在街上一直一直走。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我们会停在哪里。不知道走了多长也不知道时间又过了多久。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失落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心情。

　　23

　　那天走的时候他只拖了只很小的箱子。我想他是把该留下的都留在这儿了。那天阳光灿烂得让人觉得不真实。我们坐在出租车的后排，用他的CD机听朴树的歌。我从右边的车窗往外看，他从左边的车窗往外看。他看见一辆辆的车倒退着飞驰，我看见一辆辆车与我们坐的车平行向前。我说不出话来。我是真得想不出来有什么可以说的。

　　我们就这样一路都没有说话地到了机场。我跟司机说，您能在停车场等我一会儿吗？司机看着我说，哦，你们不是一起走的啊？行，但是要收停车费。我说没关系。然后我们从车里钻出来，热浪一下扑向我们，所以我们仓皇逃进机场大厅。抬头看见显示器上已经显示叶恺沨的那班飞机可以开始入海关了。于是我们一起去买机场费，回来的时候发现时间已经很紧了。

　　我看着他说，你怎么还不走啊，已经可以入关了。

　　他看着我，还是那张好看得令人窒息的脸。

　　快走啦！要不然赶不上飞机你又怪我，我是来送你的总不能又把你带回去吧！

　　他还是不动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我说你看着我干吗，你以为我还会痛哭流涕的舍不得你啊，算了吧，我才不会咧！说完这句话，我眼睛里的液体水位迅速升高，糟糕，我怎么可以哭呢！刚刚才说过不可能为他哭的啊我怎么能哭呢，哭了就太没面子太不酷了啊，我想。于是我使劲睁大眼睛，想扩大面积减低水位，却无济于事，积水速度过快，我的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滑过脸颊。我想那个时候我的样子一定糟透了。

　　叶恺沨用手捋我的头发，然后把我揽入怀里。本来细水长流的眼泪一下子变成了长江的洪水，滔滔不绝而且来势凶猛。他就一直捋我的头发，不说话，温情得可以把我融化了。他越是那样我就越觉得伤心，这么好的叶恺沨?居然要去什么破英国！我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我想，再过几分钟也许一辈子就都趴不到这么帅的男孩儿的肩膀了，一定要趴够了。可怎么会趴得够呢？他说，我圣诞节就回来看你啊，一起过圣诞节好不好？我没说话，心想这个家伙一下要消失三个月，简直是没有人性！

　　然后我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那个机场大厅明亮的拐角，大厅里明亮得苍白而冷漠。我转身，走出大厅。看见机场门口还是不断地有汽车停下来片刻，然后缓缓地开走。回来的路上，我透过车窗往天上看，看见飞机昂着头飞向灿烂的阳光和蔚蓝的天空。我想，也许那就是恺沨坐的那架飞机吧。飞驰在机场高速的出租车，冷气开得很足，充斥着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阳光让我睁不开眼睛。就在刚才，我们还并排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各自窗边的风景。可现在，出租车就这么空空地把我一个人带回去。

　　我想时间真是残酷啊。

　　24

　　20个小时以后，我收到了他的E-mail。超级短的E-mail.

若歆：

　　我还活着。飞机很可惜没掉下来。所以你想在新闻里看到我是没希望了。我刚到家。想给你打电话，但你那里现在是半夜，我想你应该正在睡觉。

　　想告诉你，你在机场趴在我怀里哭的时候特别让人心疼，所以以后不要在别的男生面前哭，你一哭人家一定就爱上你了。

　　恺沨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他走后第二天的那个清晨，把那封信看了三遍，又哭又笑。嘴里自言自语的说，半夜也应该打电话过来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睡觉晚。笨蛋！

　　我发现自己真的是有点精神不正常了。

　　25

　　学校再开学的时候,我已经是高一的学生了。走进校门的时候，感觉都不一样了。我是高一的学生了。站在校门那儿，我想。接着想起叶恺沨带我逃课那天在校门口踢脚下的小石头的样子，阳光照在他棕褐色的头发上，挡不住的风一般的气质。我记得那天一跨出这扇门心里就一片明媚。我看着直对着我的那条路，那条我们曾经无数次穿越过的校园小路。有关我和恺沨在这条路上留下过的所有影像猛地一下全都撞上来。然后我再次走过它，走过我的记忆。我是高中生了，我在心里重复这句话。我看见初中部的那座熟悉的楼慢慢离我远去，有几个刚升入初三的学生以不同的步态走进那栋楼。想起来有一次我们中午出去吃东西，回来的时候差点迟到，一路狂奔，却在楼门口碰见校长。我居然还没认出来那是校长，视而不见地就跑过去，后来回到班里恺沨说，你当时简直酷呆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表情简直要难过死了，我近视的度数好像又长了！

　　我远远地看着我们的时光，笑了。然后转身走进高中部教学楼。

　　时间流过的时候留下回忆的痕迹　会淡去　但不会消失

　　那些说过的话　唱过的歌　走过的路　它们都还在　安然无恙

　　还有孩子嬉笑在那个操场上　还有孩子拉着手仰头看天空　还有孩子跟着夕阳的影子奔跑

　　你　看到了吗　听到了吗　还记得吗

　　我是高中生了。我又对自己说了一遍。然后想，英国和这里的时差好像是7个小时，现在他应该正在睡觉。

　　我爬上二楼，找到自己的班级，走进去，看见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从我眼前晃过。然后我看见一个男老师站在讲台前面，我走过去跟他说，老师好，这是高一五班吗。他看了我一眼，是。你叫什么？

　　萧若歆。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好像怀疑萧若歆这个名字的主人不是我。

　　我看着几乎坐满了的教室，眼睛快速搜寻着空座位。两秒钟之内搜索到了好几个，可都是有同桌的那种。我想要坐在靠窗或者靠墙的单排，看来是没有希望了。可希望总是在最后一刻出现：我看见了一对空着的位子。于是欣喜地走过去，坐下。环顾一周以后发现班里有好几个初中同学，不过和我都不熟，所以万般无聊地反复看着入学通知，可怎么看还是那么薄薄的一片。

　　嗨，你好。这个位子有人坐吗？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短发脸上长粉刺的女生明亮地朝我笑。

　　没有。我也朝她微笑，却明显的觉得自己的微笑没有她的那么明亮，于是很郁闷，好像自己是已经经历了沧桑的老人，笑容都无法单纯的明亮了。

　　她放下大大的背包，然后坐下看着我说，我叫施笑晗。叫我小晗好了。你呢？你叫什么？她的眼睛明亮得灿烂，我知道她是那种自信开朗外向的女孩儿。

　　我叫萧若歆。

　　若歆啊，很好听的名字啊!她快乐地说，给人带来活力的声音，很自然的把姓省略掉,我们的关系就这样一下子被拉近了。

　　谢谢。我说。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啊。

　　若歆，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你。

　　我听见她说这句话吓了一大跳。说，啊？她看见我的那个表情就开始放肆地大笑，她越是大笑我就越是莫名其妙，有一种被讽刺的感觉。我表情复杂的看着她，可她的笑单纯得让人没法生气。她说，那天你来报到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我看见你和你男朋友一起来的，你男朋友好帅啊。

　　我男朋友帅和你喜欢我有什么关系？我想，然后接着看着她说。他搂着你的时候你那个样子特别幸福，那个时候我就想和你做朋友了，觉得咱们一定可以做好朋友的，没想到这么巧我们居然在一个班,而且现在我们就是同桌了！

　　我哭笑不得地听她编离奇的故事，然后只好对着她笑，说，谢谢。我想，完了，我是不得安宁了。

　　这是一个新的学期，新的学年，新的一天，新的开始。我是高中生了，已经告别初中时代了。我再次对自己说。以后我不会每天上学来看见恺沨的身影了，取代他的是个话多得可爱的女生施笑晗了。我想我可以对他说，你有接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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