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抵都有那种时候，仓皇，狼狈，无助，就像刚刚遭遇了大雨的猴子。可是一切都将会过去，世上的事也都可以原谅。因为，一切都行将成为过去——

　　一个妖孽滋生的年代

　　作者：某小丫

　　人的记忆是诚实的，童年的记忆就像白垩纪的三叶虫化石一样清晰地刻在脑中，我的生活也像那个造山年代一样，经过一系列的动荡后成了定式。

　　我出生在80年代，属于人们眼中没有禁区的一代。其实他们没想到，没有禁区，也就没有保护区。从出生到懂事，我们接触最多的词汇是四有新人，祖国的花朵，跨世纪的一代，21世纪的接班人。这些词语就像化石一样牢固储存在我的大脑，麻木又深刻。在千篇一律的教育模式中一切看起来都有条不紊，对看似美好的未来的憧憬迷蒙了我们的眼睛。那时的心灵就像蒙了一层猪油，而当这层猪油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消融，城市和人群对我来说也不再神秘。到处都充斥着虚伪自私的名流，爱慕虚荣的穷光蛋，苗而不秀的思想家，苦大仇深的风尘女子。

　　我触犯过圣灵，那时我正处在青春躁动期，当影剧院的荧幕上出现一大段浪漫的拥吻镜头时，我壮着胆子将双手伸向邻座一位比我大20来岁的男人身上，他长什么样子我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的牙齿白得要命，他的表情是写在脸上的，从惊讶、恐惧到满足和激动，我的双手坚韧地在他手心、大腿之间游离，一切自然平静祥和，电影看完，我明白了男人是怎么一回事。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的那一天，我把贞操献给了自己，从此迎来了更加无聊的日子。在此之前，考上大学就是残酷的高中生活的全部“意义”，可悲的是，我们接触这个概念都非常早，被它强奸的时候都非常小，我们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活在它的淫威里：生命的意义，工作的意义，读书认字的意义，组织家庭的意义和繁衍后代的意义——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考上大学。可跨过大学校园的那道槛，就像进了一个妖孽滋生的世界。那里装着几万名怀揣理想的疯子，而这些疯子的理想又在物质、性、虚荣、大把的时间、寂寞和未知的恐慌中渐渐消磨，最终化为乌有。

　　大学4年，每天都能看到无数个“天之骄子”在靠睡觉、同居、网恋、玩游戏来打发日子，每年都能看到人才市场像发了疯一样水泄不通，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一张张苍白麻木的面孔走来走去。性对我来说不再新鲜，未来对我来说不再确定，谈了几场死去活来的恋爱，遇到了几个坏人，也长了一点记性，可更多的时候是无所适从。无聊和寂寞是一对孪生兄弟，它们如影随形地附着在叫作空虚的墙壁上，一旦有阳光照射，它们会迅速膨胀，最终填满人的整个思想。寂寞无聊时我通常都去酒吧混酒喝。酒吧里的人热情又冷漠，亲切又陌生，我在那里跟陌生人谈心、喝酒、狂欢和大打出手。那段时间，但凡登高，我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从这跳下去会是什么滋味呢？粉身碎骨的样子又会怎样呢？人活着难道非得有什么意义么，如若一定要有意义的话那他就是其他人或物体的参照物，马雅可夫斯基说活着就是“宴席连着宴席”，米兰-昆德拉说活着就是“从一个酒杯到另一个酒杯”，有意义么？没有。

　　从大学出来的我们面对生活就像面对一只母鸡，永远不知道它下一步是想下蛋还是想拉屎。有的人找到了称心的工作，有的人迫不及待领了结婚证，有的人出国继续混日子，有的人随便在一个什么角落里拿着微薄的工资，有的人在社会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期盼着哪天能一屁股撞到曾经的狗屁理想。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做着各种我不喜欢的工作，交着各种口是心非或者贴心贴肺的朋友。每当遇到挫折，我统统把它们归结为命运，“命运”这两个字让我逃避了很多原本应当苦思冥想的实际问题。

　　现在我们的生活还剩下什么，这个问题已经很少人去想了。以前的生活想起来要么让人哈哈大笑要么让人会心一笑即使笑不出来也有那么点儿黑色幽默，可这些年再回头看自己的轨迹反而哑然失笑了，反而像被笑了一场似的不想笑了。这是我们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悲哀。

　　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想起来我小时候手里死死撰着一张小纸条儿望着前面座位穿跨栏背心儿的小男生心怀鬼胎，想起来我现在在某个夜里从荷尔蒙气味很浓的床上爬起来站在阳台上抽着烟发一会儿呆，除此之外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就像大冷天咬着牙穿短裙而里面却没有内裤的那种感觉。

　　人大抵都有那种时候，仓皇，狼狈，无助，就像刚刚遭遇了大雨的猴子。可是一切都将会过去，当一切像潮水一样退却，我尴尬地看着那个从前或挣扎或矛盾或信誓旦旦的我，咧开嘴无知地笑了。人生苦短，回头再望犹如昨天，要么趁早结束，要么，继续无知地活吧。欲望和原则像王朔跟金庸那样僵持着，谁也干不掉谁，过去自然是可以原谅的，世上的事也都可以原谅。因为，一切都行将成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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