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宁

　　糖糖是我高中三年的同学。人如其名，像是那种粘性很好的软糖，粘上你，洗都洗不掉，用刀子刮去，也会留下难看的疤痕，偶尔瞅着了，会让你心烦地再次想起它的来龙去脉。

　　我很早就想用锋利刻薄的言语把糖糖刮去了，可是没用。糖糖不需要好好学习，家里早已为她打通了一条辉煌大道。尽管与她的至爱——绘画，相去甚远，但却是平坦、向阳又舒适，漫不经心地边看边走，也不会有什么磕磕绊绊。她有的是时间缠着我，让我听她的足有几卷厚的罗曼史。

　　糖糖的爱情我是不屑一提的，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打打闹闹。每一段都像她交上去的英语作业，敷衍了事，马马虎虎，只是用来打发她的大把大把的空闲而已。倒是她的绘画，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成熟和奔放，即便是她课上几笔勾勒出的素描，也是形神兼备、活灵活现的。

　　糖糖爱吹牛，有一次上课写纸条给我，说自己有“画龙点睛”的本事。我瞥了眼她手中手舞足蹈、双眼却空洞茫然的袋鼠老师画像，眼看着她刚把双眼点上去，台上的袋鼠就真的一蹦一跳地走过来了。结果当然是糖糖不幸地被揪到办公室里面壁思过。糖糖不会出卖朋友，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所以纵使她被罚写一千份检讨，我也不必担心那里面会出现我的名字。

　　不担心是一回事，可反感却又是另一回事。我不喜欢糖糖，且千方百计地想抠掉她，因为天生注定我和糖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像一条抛物线的两个弧，从同一点出发，却越走越远。糖糖是地道的城里人，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糖糖的衣服是天南海北买来的，我的则是七拼八凑从亲戚家捡来的。糖糖一年里买零食的钱，会让我的父母愁眉苦展上好一阵子，可我会拿了优异的成绩宽慰父母的心。

　　糖糖的生活跟蜜一样甜，她又不思进取，身为班长的我纵使她千般阿谀万般奉承，也是不乐意与她为伍的。无奈糖糖的粘功太过厉害，又花言巧语地会说好话给人听，所以也半真半假地和她做了朋友。只是糖糖得寸进尺，先是求老师调了位，坐在中间隔了一条过道的我的左边，下课咿哩哇啦地惹得我心烦。后来又趁我心情好的时候，笑眯眯地说想做我的同桌，把我狠很地吓了一跳。这次糖糖没有得逞，因为我走了老师的后门，率先调了座位，坐在了和糖糖一南一北遥遥相望的位置上。

　　那天换位之前，我没有告诉糖糖，等到糖糖发现我已远离了她时，却没有哇哇地跑过来，只是传过来一张纸条，纸条上画着一个泪流满面的小人，没有画眼睛。我知道糖糖的意思，她想告诉我，如果画了灵动的双眸，画上的小人是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抱住我大哭一场的。那是我第一次发现，糖糖原来还是个内敛的女孩子。

　　当我再一次发现糖糖也很敏感，不是我想像中的粗枝大叶、马马虎虎时，已是高中时的最后一次春游。那天，她带了一个六岁的小表妹同行。去的时候，我们两人的车子是并排骑着的，只是都骑得很费劲，没有心思闻空气里渐渐浓郁起来的大块大块的花香。只用飙车一样的疯狂车速，把它们冲撞得粉身碎骨。起初糖糖还悠闲地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冲我胡吹乱侃。到后来，就开始有些气喘吁吁地，话都不成个，一个劲地骂我：“死人，慢点！”她以为我在和她玩赛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热切地希望甩掉她，赶上前面一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孩子啊！

　　爬山的时候，我终于逮着机会，趁糖糖不注意，混迹于一大群人里，甩掉了糖糖。我听见糖糖起初还声嘶力竭地喊我的名字，后来便换成了歌声，只是歌声像军号一样嘹亮得很，不论我藏到哪儿，都会无孔不入地渗进我的全身，而后结结实实地附着在我的每一个细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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