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晚自习，凌波记得那晚要考英语，照例的三十八套。自习前，凌波收到葛汐的纸条，他说我头好痛，不想考试。如果是从前，凌波会说，你怎么啦，要不要出去走走啊？可现在三番五次，凌波已经厌烦了这个软弱男生的无聊把戏。但她还是劝他坐下来考试。纸条传走了，不一会儿，葛汐起身走出了教室。那时考试已经快开始了，英语老师随后就进来了开始分发试卷。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葛汐的座位始终是空的。凌波正襟危坐想屏息凝神地答题，可总是分心。忍不住写纸条问葛汐的同桌。她说，葛汐头痛回家了。他叫你好好考试，不要担心。

　　千真万确，写的是他。那一刻，凌波发现了自己的愚蠢。原来他知道她会担心，可他还是走了。

　　那次的英语考试当然一塌糊涂。凌波被那个恨铁不成钢的英语老师狠狠地训了一顿。

　　凌波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明明想要帮助他，却会给自己带来伤害。她想起小时候奶奶讲的一个故事，沧海无边，无人可渡，只有一种神奇的蝴蝶能赋予人神力，助人们顺利到达彼岸完成自己的心愿。

　　那个时候，她以为她可以做他的蝴蝶。她宽容他，安慰他，听他讲话，陪他散步。劝他静下心来备考。虽然她自己也有许多烦心事。而他居然利用自己对他的迁就来伤害自己。要高考了不是吗？人的一生这样的时刻能有几次呢？

　　凌波想起那个高三，为什么自己后来也会变成那个样子。难道真的是因为有了一个观众，就小小的放肆起来了吗？还是自己潜意识里，从来都在等待这样一个时刻？等待被人关注，被人安慰？

　　那天，凌波从教室跑出来，葛汐立刻就跟出来了。全然不顾教室里的睽睽众目。他就那样立在身后，轻声问，病了吗？凌波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无法忍受，不仅是因为让人全身乏力的病也不只是因为让人郁闷得要窒息的紧张的备考，也许还有对自己和现实的憎恶，也许还有对未来的恐惧和绝望。看到葛汐她很感动。可是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听到他的话，她只是木然地点点头。葛汐又问，你要到哪里去，回宿舍吗？凌波不想多说又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去上课吧。几分钟后，凌波边流泪边走出学校大门，偶一回望，瞥见高高的教学楼，四层上有一个人影，仿佛在向自己看。可她看不清楚那到底是谁。

　　那个下午，凌波在市里最大的医院后的树林里坐了一下午。晚自习时，葛汐很担忧地问你下午到哪去了？没事吧？凌波明明很想说，谢谢你这样关心我。没什么事不要担心。写出来的却是：我就是这样，做事没有道理，兴之所至，你不要管我，自己会好的。

　　凌波没想到自己也会做出这样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会在意起葛汐的感受，可这并不是为了更好的来迎和他。倒好像是为了更好的来跟他对峙似的。

　　凌波发现自己跟葛汐有很多相似之处：希望得到许多人的关爱可有时又会厌烦这好意而且时常以此为鞭子敲在那些付出关爱的人身上。任性，软弱。不同的是葛汐喜欢展现这软弱，自己总是在竭力掩饰这软弱。

　　“巴尔扎克是个孩子，至死都没有长大。这种强烈的依赖心理持续影响了他的一生。他花费了终生的时间都在寻找一个漂亮，有身份的富孀做他的妻子。他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并认为她们只知道索取，不知道给予。他需要一个母亲加妻子的人来替他遮挡尘世的风雨。”

　　看到这段话，凌波才愿意相信“弱者”并不是女子的专利。男子也是软弱并且需要安慰的。比如葛汐，比如阮山。

　　阮山是一个表面喧哗而内心十分沉静的男孩，凌波觉得他一方面很有搞笑的天份，另一方面思考还深刻，恰可以让自己缓解紧张的压力。本来是前后桌，接触较多，再加上凌波心里的小小打算，二人关系很融洽。凌波本不是一个泼辣大方的女生，相反颇有几分小家子气，同男生交往十分不自在。可现在的她对阮山表现的关心和好感是如此明显，而她自己并没有一丁点的不好意思，这让她自己都困惑并惊讶：一个人居然可以如此善变，如果怀有一个目的。她的目的是顺利度过这一年，如果可以，还要忘掉葛汐。

　　有一段时间里，凌波都要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下长久以来心中的闷气，可以安安心心地生活与学习了。她跟周围的同学聊天。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样放开过。只是一切都是表象。

　　阮山写纸条说，凌波，我总看见你一个人在校园里独来独往，你不觉得孤单吗？你怎么仿佛总活得很悠闲似的？凌波觉得真是可笑。但她没说什么。她回信说，孤单当然有一点，不过已经习惯了。我从不认为我活得悠闲，既然你觉得那就算吧。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活在这世界上，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其实她还想加一句，一个人脸上有太多笑，是因为心中有太多泪。可又觉得没必要，就好像告诉他看起来自己很快乐悠闲，其实难过郁闷得要崩溃一样与事无补。

　　很多话不必说出来，是因为说了也不起任何的作用。她说，你还等着谁来了解你、安慰你呢？这个时候，人人都自顾不暇。何况，那些了解、安慰，纵有，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是无法排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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