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在路上，凌波总有些自卑和形秽。仿佛自己是个颇不受欢迎的女孩子。迎面走来的女孩子灿烂地笑着，带着夸张的惊讶，在凌波看来则有些矫揉造作。天空中大朵大朵的云游走着，池塘里波光涟滟。这是一个有风的晴天，有些干冷，不过也算不错了。毕竟现在是冬季。迎面几个男生聊着天慢慢地走来。凌波最怕在流泪时见到异性，尤其是认识的。她怕自己不能够快地调整情绪来面对。凌波的母亲总是说凌波像个小孩子，这么大的人还是喜怒形于色，一点也不圆滑，将来在社会上要吃亏的。凌波也觉得给别人脸色看是愚蠢的行为，尤其是愤怒孤傲的脸色，尤其是对于只认识但未深交的人。至于死心踏地对自己好或根本素昧平生的人，或者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时候，那就没有必要费心掩饰了。凌波心里虽然赞同母亲，可口头上仍是顶嘴，然后看着母亲难过自己也难过。凌波想也许我天生就擅长于伤害关爱自己的人？

　　那几个男生走近了。凌波擦擦眼睛扫了一眼，看到阮山也在其中。错身的那一瞬，凌波对他微微一笑。

　　拨通了号码，静等，听到那边有人拿起了话筒，凌波仍是不出声。

　　“喂，找谁啊？”听筒中传来一个毛糙而粗鲁的男音。确定那不是葛汐的声音后，凌波轻声说我找葛汐。

　　那个声音顿了一下，说不在。继而又说可能在教室，我去看看。接着听筒中传来模糊的大声喊葛汐的声音，大概是他站在走廊上喊。凌波心中生出一点希望，可又仿佛有种预感他不会在。

　　听筒又被拿起来，他不在。那个毛糙但不再粗鲁的声音说。凌波无力地道谢。然后听筒中传来用力挂电话的“咔嚓”声。

　　凌波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糟糕。

　　其实就算他在，凌波想自己也未必会诚实地向他描述自己的失落与烦心。每次伤心的时候，听着电话那端来自他的声音，凌波以为自己会软弱地哭出来，可说出来的仍是天气、朋友以及近来发生的琐事。声音掩饰得是那么好，忧幽酸楚一丝也无。每次通完话，凌波心里总在说着无聊无聊，可下次还是照打不误。究竟是种什么心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一种亲近与依赖吧。可葛汐并不是一个沉着稳重值得自己倾心依赖的人，这一点从一开始凌波就很清楚。

　　回教室的路上，凌波有些神情恍惚。她机械地移着步子，任凛冽的风吹刮在脸上。一滴泪很快地滑出来，很快地被风吹凉了。她感觉得到那滚烫的液体逐渐冰凉的过程。

　　搂道上空荡荡的，只有风在肆虐着，教室里静悄悄的。走到门口，凌波的头发被一阵风猛地冲到脸旁，像一方头巾丝丝缕缕地裹着她的脸。她用力掩上门，幸好门上早贴了一层纸，不然风早把门顶开了。没有人注意到她。同学们大都伏在桌上午睡，一眼望去，都是黑鸦鸦的头。凌波走到位子上，这时候她看到了葛汐的信。来自南方那个没有冬天的城市。那是属于葛汐的城市。

　　他急促而细碎地描述了让凌波向往不已的大学生活，整整七页。信里始终充溢着一种兴奋，还有一种凌波也说不清楚的东西，是庆幸，是自豪还是师长般的指导？凌波仓皇地卷起信，顺手塞进抽屉。虽然从一开始就看清葛汐的任性和自私，他不可能关注别人比他自己更多一点。凌波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是看到信，心还是会隐隐作痛。她知道自己远没有想象中洒脱。立刻，她就开始恨自己了。恨自己不够绝情将过去遗忘，恨自己不够坚强来面对现实。还在等着什么呢？又有谁是可以依赖的呢？

　　凌波想到自己的现状，恐惧忧虑攫住了她的心。怀着高考失败的耻辱，卧薪尝胆的决心和金榜题名的美好愿望，她来到这所复读学校。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摒弃杂念，奋力一搏，可真的要融入其中，做到万事皆空，实在太难了。她常常觉得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获，曾经不属于自己，未来也只是渺茫，唯一确定的是，知道自己在路上，带着隐约的希望，有时候这点点希望也会被暗流淹没，剩下的只是绝望。而这绝望，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是在怎样地折磨着她。

　　凌波本不打算给葛汐回信，可最终还是回了。她没有流露出不满与责怪，她想既然你这样忽略我，我也不会让你发现我在乎你……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不在乎。她只是说，葛汐，我觉得一个人的经历决定她的性格。很多事情如果叫现在的我来做，我一定会选择不同的方式。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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