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葛汐在一起时，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你的性格怎么怎么样……口气是恨铁不成钢式的。凌波总是默默无语。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把自己当做了一株只能循规蹈矩按着预定方向抽枝展叶而不能有丝毫旁逸斜出的树木。

　　他以为她已如成型的模铸不能改变了。而他也从未试图来改变这一切。这让她失望。她心里觉得自己不会一直以这种缄默冷冽的姿态存在，至少她认为她可以为了谁而改变。而他大概是不知道她还具有这种妥协精神的。

　　凌波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那封信在当时颇让她有报复得逞的愉快，之后却只让她不安而愧疚。不知者不为罪，不是这样说吗？葛汐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想说话而已，他的生活，他的想法，他想让另一个人知道而已。凌波发现自己的回信简直莫名其妙。怎么会突然扯到经历，性格上去。再想到那句“很多事如果叫现在的我来做我一定会采取不同的做法”凌波更是如芒在背，什么意思？他会不会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变相责怪？凌波觉得自己的信生硬而冷漠，有一种迟暮的苍凉，散发着阴冷的寒气，伤人也伤己。

　　凌波担心葛汐不会再来信，可又觉得他会，如果他收到信的话。凌波有时觉得自己相当了解他，如张爱玲所说，他站在她面前，就像他这个人是透明的，她笔直地看穿了他，一望无际几千里地没有人烟。可有时他的形象又是模糊而单薄的。葛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葛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凌波觉得这问题十分熟悉，依稀记得有谁问过。

　　应该是高考前的那个五月。一天熄灯后，同宿舍里的女生异常兴奋，开始谈论起班里的男生。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宿舍八个女生对班里仅有的十六个男生品头论足了一番，气氛着实热烈。这时候有人说，凌波，谈谈葛汐吧，你认为他是个怎样的人呢？黑暗中凌波沉默了，她的眼前变幻着葛汐的面孔：凝目沉思微微含笑的葛汐，满脸忧郁沉默不语的葛汐……仿佛过了很久，其实思维的变转只在一瞬间。凌波发现宿舍的姐妹都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说起话来便有些斯斯艾艾，他么，他表面上很活泼开朗……这话马上被打断了：其实不是。凌波不禁有些底气不足，明明觉得看穿了他，别人问起来，却又答不上来，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还是找不着可以描述他的恰当的词语？凌波心里不愿让她们觉得自己跟葛汐走得很近。犹豫了一下，最后凌波说，我也没有看透他，要说了解也只是皮毛而已。要了解一个人太难了。

　　那个晚上，后来姐妹们说什么凌波都听得不大真切了，她想：葛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同时她又有些恼羞成怒。她没有想到，这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她还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在心里，她也不愿意别人把葛汐与自己相提并论。可这又能怪谁呢？黑暗中，凌波开始后悔，要是一开始就不搭理他，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如果葛汐没有写那封信，凌波是不会把他于其它男生区别对待的。可他写了，一切就开始变得不同了。

　　葛汐在信中称凌波为“凌波仙子”。他说你超尘的气质让我景仰；出萃的才华让我钦佩。然后他谦虚地问凌波可不可以就写作方面对他指导一二。看着他如此露骨的恭维和小心的要求，凌波有些不知所措。她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莫名其妙却目的明确的信。在此之前，凌波跟葛汐没什么交往，顶多是碰面时笑一下。如果是其它男生，凌波连笑也是吝啬的。凌波想葛汐说的“超尘的气质”大概就是自己脸上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不容侵犯的正气吧？至于才华，大概是说可以写出几篇让语文老师称赞不已的作文吧？可会写几篇作文就，让凌波觉得誉过其实。总的说来，葛汐的信让她有点高兴，还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葛汐为什么写这封信，目的真的是如他所写那样简单明了吗？

　　凌波眼中的葛汐是个开朗乐观的男孩，五官还算英俊，只是看着总给人小弟弟般的感觉。凌波喜欢成熟稳重而有头脑的男孩。对自己根本不可能喜欢上的男生，凌波总是表现地相当随意而宽容。

　　收到信的第四天，凌波给他回了信。她先是谦虚了一番，然后建议他多看书。语气是姐姐对弟弟般的友好亲切。葛汐的信很快来了，内容开始涉及到更多方面。凌波觉得有些异样，等了十来天，凌波回了这封信。语气开始变得冷淡，默默地散发着矜持与警告。然后他又回了信，收敛而尊重。一来二去，这信就继续写下去了。

　　如果是现在的凌波，她想她还是会给葛汐回信。除非她预见了结局。除非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明白：人人生而孤独，注定独自承担悲剧。凌波是个爱接受生活挑战的女孩，而且她还相信缘分。她认为生活中一切看似偶然的事件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一条巷子里的两个人，相向而行，最后相遇，在他们看来这是巧合，可在旁观者看来，这是必然。

　　让她在高考前七个月跟葛汐有这样一段说不清的纠葛，不是必然又怎么解释呢？在一切已过去那么久的今天，凌波想起所有与葛汐相关的往事。它们停留在心里最隐蔽的角落。可是并没有因为刻意的遗忘而被记忆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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