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异地烟花

　　我和外婆在那个村子里住了十一年，我的所谓童年都留在了那个翠绿的地方。我一言不发地走过记忆的每个角落，泛黄的画面如同水印一样地出现。好像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只是那些昨天的往事在大风里呼啸着离开了我。可是就算是这样，在我们那么久远的一生中，总有些事是我们一直都会记得的。

　　我的童年里只有植物和女人。父亲早逝，母亲和外婆觉得没有资格扔掉一个未满百日的孩子，于是把我带在身边。那时我们赖以生存的是大片大片的各种蔬菜地。我坐在田埂边看外婆敏捷的身影出没在温润的菜地里。到如今我都还能梦到她灿烂骄傲的微笑。我的身体里似乎都流动着翠绿的血液，这些蔬菜让我慢慢长成一个心怀感恩的善良女子。那时的安静是一种天地不欺的美好。我眼见的都是晚星朝阳，那种静默和身边的清香草味让我心神安定，经常等到外婆抱起我时发现我已经熟睡在草丛中了。

　　外婆和母亲都是坚强善良的女人，这些特征后来都遗传给了我。我六岁时学会照料蔬菜，懂得分辨不同的种子，知道播种的季节，并且定时除草浇水。闻着微苦青翠的药芹香，看到修长水嫩的黄瓜，就会觉得我的世界如此干净，我是一个幸福的孩子。后来我们的蔬菜长成了村子里最新鲜健康的植物。蔬菜在我们手中变成一种实在的生命，因为具有了人性。那时外婆带着我走很远的路去街市贩卖蔬菜。清寒凛冽的凌晨，我们疾步走在昏暗的路灯下，我流着泪告诉外婆我舍不得把它们卖掉。外婆说你只要记得用心去种植了，我们会有卖不完的蔬菜。田地还在，我们还在，蔬菜就会源源不断地长出新的来。

　　再后来外婆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最小的事都需要用心去做，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理由，那是不可以相信的。这样不论什么时候，当我们听到自己的心跳的时候，我们都可以笑着说我对得起自己。我教你种植蔬菜，是要你明白，我和你母亲照顾你很不容易，你要好好长大。像这些蔬菜一样平安地长大。

　　我的童年没有玩具或纷争，外婆和母亲是我所有亲人，和我一起长大的是屋边的大片蔬菜。它们永远不会欺瞒和伤害，它们一直是我最忠实的朋友。我的幸福就是那些蔬菜被摘下来时清脆的断裂声，时间在指缝悄无声息地流走，我终于成为一个像蔬菜一样善良青翠的女子。我没有让外婆失望。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快乐如此鲜嫩纯真。可是我终究长大，需要面对手里握着的岁月和盲目的快乐。这是成长的代价，我没有怨言。过完十一岁生日我离开村子去其他地方读书，以为可以像对待蔬菜一样与人相处，后来才渐渐知晓原来这样是不可以的。我永远无法知道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否真的对我好。伤害与欺骗如同阴暗处的危机潜伏地不着痕迹，我的快乐与笑容开始变质，我已经不是那个种植蔬菜的孩子了。

　　我把这些告诉外婆，我很难过，那种心底里的悲伤蔓延到整个身体。外婆说这个世界有太多我们无法掌控或改变的事，我们可以做到的是知道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你要一直善良，你的心里就会长满最新鲜的蔬菜，那些翠绿的植物会带给你快乐和力量。

　　外婆是我最值得相信的人。我知道无论怎样我的本质都不会改变，这些简单的道理会让我生活得很好。因为心里没有尘埃，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够生动纯净。

　　一直到现在，离开村子和蔬菜地好些年了。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醒来，眼前都还会出现那些蔬菜的影子，于是就会像小时候一样心中安宁，枕着这些清香的回忆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