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圣诞前的一周母亲出差回北京，呆了两天半。她抽出一晚带我出去。精致的餐厅。然后她说，圣诞节想要什么。我带你去买。

　　她这样说着。我被带到商店里。商品晃眼得丰富。我说，我不知道。

　　最后卖了一瓶KENZO的“叶子”。叶子般淡雅的香，是我喜欢的味道。

　　服务小姐对母亲说，这款香水很适合你女儿，她长得真漂亮。然后我看见母亲在笑。低微沉雅的笑容。

　　没有比别人夸自己的孩子更让一个母亲引以为荣的了。这代表着她用自己的青春年华换来的新生得到别人的认可。虽然很多时候我们认为别人的认可不是那样的重要，但当得到别人的认可时还是那样的欣喜。就像女孩子总是嘴上说内在比外在重要，漂亮不漂亮不是最重要的，喜欢一个人的内心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但当别人真的夸她们漂亮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漫漫地散出快乐一样。

　　很多时候，“别人”的认可还是显得很重要的。

　　记忆里那个冬天充斥着KENZO叶子的香味。淡雅。伤感。清寂。

　　叶子一直是寂寞的。它们挂在树枝上，不曾成双。最后优雅地老去，轻盈的飘落。依然孤独。

　　我对母亲微笑，我说，谢谢。我很喜欢。

　　母亲用右手搂住我，没有说话。

　　我想有时候沉默要比说些什么意味着更多。就这样慢慢地走出商店。

　　56

　　我明显的感觉到我和叶恺沨之间开始慢慢生成一种淡色的隔阂。一点点地像细菌般繁殖，传播，最后变成一张无法逾越的网。眼看着它的形成，却无法阻止。就像癌症病人眼看着癌细胞在自己的身体里增长，知道最终会被吞噬，但依然无能为力。

　　叶恺沨和席维这两个被我认为成夜与昼的男孩子如此的不同。一个总是在包含，被动地等待答案。另一个总是在散发，主动地争取。前者说，做一种选择都会是困难的，但只要你是幸福的，我会接受。后者说，你应该是我的。

　　就是这么大的差别。但似乎，哦，应该是说确定，我更喜欢包容一切的夜。但不可否认，散发着阳光的昼对我也有着不可小视的诱惑。

　　圣诞节的那天学校依然上课，我和叶恺沨说好放学的时候他来学校接我，然后晚上一起出去玩。可放学的时候我不光看见了叶恺沨，他旁边还站着个席维。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啊。我看到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应该和谁先打招呼了，于是左右晃着脑袋笑嘻嘻的傻笑。那天叶恺沨穿了一件特别好看的浅咖啡色半长风衣。席维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我心里想他们两个不是正好倒过来了？平常这个叶恺沨老是穿黑色席维喜欢穿浅色，今天怎么反过来了？

　　结果不光是他们穿的衣服颜色反过来了，连我约会的对象也反过来了！事情是这样的，我走到他们两个面前，席维对着我特别明亮的笑，叶恺沨的眼睛被头发遮住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不过我猜他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他通常和陌生人在一起的时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的。然后席维对着我说，恺沨今天晚上可是把你借给我了啊。我嘴里说什么啊什么啊，心里想这是什么疯话！我又不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被这个给被那个借！席维说叶恺沨同意你和我今天晚上一起吃烛光晚餐了——就我和你。我说什么意思啊什么烛光晚餐……席维又接着说，就是说，今天晚上，你不和他约会了，改和我约会。我心脏受惊得连蹦带跳，晃晃悠悠差点跳停电了。我把求助的眼神投给我最亲爱的叶恺沨，我想着怎么可能啊这种荒唐事居然会发生？？我说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叶恺沨说，你们去吧，我朋友家还有一个PARTY。说完了还甩一句“圣诞快乐啊，你们好好玩！”给我。然后就摆摆手走了。

　　我不明白了。彻底的迷惑了。于是呆呆地望着叶恺沨的背影满脑子浆糊。心里感叹他穿这件衣服这样的好看，原来他就是一个衣架子，什么衣服到了他身上马上就好看了。

　　席维拉了拉我的袖子说，哎，发什么呆阿，走啦。

　　我回头看着他——确切说是怒视着他。走哪儿去啊！

　　小姐耶——我刚刚说了那么半天你还没明白啊，我们要去吃饭。

　　吃饭？

　　他点头说，是呀，吃饭。

　　我想真是奇妙，就在这么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我和叶恺沨所有关于圣诞节的梦想，计划，憧憬，就都这么轻易的破碎了。这样这样的轻易，简单到我有些不敢相信。我不明白叶恺沨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把我“借”给了席维，不明白难道我们一直憧憬计划的圣诞夜他就这样的无所谓吗？不明白难道他不会拒绝席维吗？

　　不知道是难过还是生气。心乱如麻。

　　那天晚上我就这样和席维在一家我现在已经记不住名字的西餐厅吃了晚餐。吃饭的时候他要了红酒。本来他也要我喝的但我还是没喝。我跟他说我未满18岁不能喝酒。其实我是在想我要是万一喝醉了怎么办啊而且和我面对面坐的又不是叶恺沨，要是真的醉了麻烦还不就大了……嘿嘿……所以还是不喝的比较好。

　　席维那天晚上好像很郁闷的，一连喝了三个半杯的红酒。我想这样不行，于是陪他聊天。我想反正已经来了，叶恺沨大概已经去了朋友的圣诞节PARTY，不管我心情好不好都是一样要和席维吃这顿饭。所以还不如好好吃，再说这是圣诞夜。圣诞夜应该是美丽的，应该是的。

　　我说你怎么了，这么凶的喝酒，把我叫来就是陪你喝酒吗？

　　他不说话，开始倒第四杯酒。一脸沉闷。

　　我看着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我只能那样。

　　当他倒第五杯的时候，我说，停停停停，你停一下。

　　他看着我，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我说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不要光喝酒，你这样会喝醉的。

　　他瞪着我问，醉了有什么不好？醉了多好。

　　我想他大概已经开始要醉了。于是不再说话。我想我也没有权力阻止他喝酒。低下头认真地往面包上涂鱼子酱。

　　我想叶恺沨现在会在干什么呢，一定是和朋友玩得很开心。

　　萧、若、歆。我问你，叶恺沨哪点比我好。

　　我抬起头并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我说你怎么问这种问题。

　　你可不可以认认真真的回答我！

　　这种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啊……我感觉像是被架在了半空中，不知道该上还是该下，这样的问题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该怎么回答叶恺沨到底哪里比他好。感情的事情不靠理性左右的——尤其我们还是这样的年轻，不是靠客观条件选择喜欢谁不喜欢谁的。

　　你连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都不能做到是吗？你就那么烦我！

　　我说不是，不是烦你。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很不一样，没法放在一起比较啊。

　　那他是什么样的我是什么样的，你说啊。

　　我心里狂喊“救命！”。做冥思苦想状。我说这个很难说出来啊，语言表述不清楚的呀。

　　不是表述不清楚，根本不是表述不清楚。就是你不想说。

　　我说不是。真的不是。很多感觉上的东西是表达不清楚的。

　　他又一仰头灌下半杯红酒——那一整瓶红酒已经被他解决掉一半多了。

　　我说你别喝了好不好。

　　他瞥了我一眼，说：没有感觉是表达不清楚的。任何感情都能表达清楚！

　　我觉得这样争下去不会有结果。于是又低下头吃东西。

　　他说萧若歆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为什么不信？为什么就不信？

　　我说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喜欢我什么呢，嗯？

　　他趴在桌子上头枕在手臂上。你真的要我说？

　　好，你说吧。我倒是想听听一个不了解我的人会喜欢我什么。

　　他慢悠悠的醉乎乎地说，我喜欢你漂亮。可爱。温柔。喜欢你与众不同。喜欢你的身体。喜欢你腰部与臀部之间的那个曲线……

　　我说好了好了打住打住……席维你喝醉了。我想我要是不打住他的话就该越说越离谱了，已经连“我喜欢你的身体，喜欢你腰部与臀部之间的那个曲线”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了，最后不知道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于是我意识到，和一个喝醉酒的人讲理是件多么笨蛋的事情。并且知道，其实他喜欢我更多的是因为我是个女的。是个让他会有Feeling的女的。我可以被任何一个其它更有感觉的女孩子代替。

　　突然想起正在看的一本Roland Buter的书。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我爱慕的、迷恋的对方就是无法归类的。我没法将他界定，恰恰因为他是唯一的，是一个奇特形象。

　　无类。在恋人看来，他的情偶似乎是‘无类’，既无法归类的，时刻显示出自己的独特性。”

　　我朝他叫完“打住打住”以后他就趴在桌子上不动了。嘴里念念有词，我却听不清。餐厅里响起《平安夜》。灯被关掉，只剩下桌上的烛光摇曳。朦胧的光线。恋人的气氛。我开始想叶恺沨。我想本来我们可以在一起过圣诞夜的。可想着想着也开始有些生气，因为他就这样轻易的把我“借”给席维。我又不是什么物品！

　　这是不是说明他不在乎我。因为如果爱一个人的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爱的人交到自己情敌的手里。最可气的是他走的时候居然甩下一句“你们好好玩啊！”。这是什么意思！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从我心里油然而生，并且越来越活跃——那片危机感就像被风吹着的蜡烛一样四处蹿动，搅在心里慌慌的。最后我宁愿相信叶恺沨是因为信任我，把我当一家人了。所以觉得我不可能爱上别人的。要不然就是他太自信了，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男孩子比他更好，所以不介意席维和我吃顿晚餐。

　　我宁愿这样想。即使只是短时间的自我欺骗也是种安慰。

　　我看表已经快十点了，席维还在醉着酒低声说着胡话。我说席维我们该回去了。他对我笑笑，然后换个姿势继续自言自语。我站起来去结账的时候清楚地听见他在说“我好伤心我好伤心……”。我倾尽荷包结了账，然后回到座位把席维拽起来，旁边的服务生看见了也帮我一起拽他，最后那个服务生很尽职尽责地帮我把他扶到门外并帮我把他塞进出租车里。从座位到门口一路他都在唠叨“哎哎哎，我还没结账呢，若歆你等我一下我还没结账……”我惊讶他居然叫我什么“若歆！”，心里不禁暗暗的说，若歆是你叫的吗！然后一边跟他说，账已经结了已经结了。他死拉着我说一定要他付他付，我说算了吧你，还你付你付，我看你连钱包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然后把他塞进出租车。我对司机交待了席维家的地址，然后给了司机30块钱。我想他醉成这个样子坐车不交钱还是有可能的。

　　出租车在几秒钟之内消失在黑夜里。我笑着对服务生说了“谢谢，圣诞快乐！”然后钻进后面的一辆出租车里。我想这个晚上好像一场闹剧一样，现在终于结束了。

　　回家的半路我给叶恺沨打电话，结果手机打了三四遍他才慢慢悠悠地接起来，我问他你现在在哪儿啊为什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他说他刚刚和朋友喝了酒没听见手机响。我听了心里想怎么搞的啊今天大家怎么都喝酒啊……然后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一会儿一会儿。我问他你没喝醉吧？他说没有没有，很清醒的。不过后来我想我问的很蠢——哪儿有醉酒的人说自己醉的！

　　挂了电话我跟司机说，师傅，目的地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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