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鹏

　　光顾我书店的大都是大中专院校的学生，所以那天，当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娘走进书店时，我倒没有刻意地注意她，直到她问我《杰克-伦敦文集》里的《热爱生命》是不是列宁病重时叫妻子给他读的那本书，我才细细地打量她，只见她身着一件打了两个补丁的黑尼纶布衣，满头的银丝显得稍微有点零乱，额上的皱纹已沟壑纵横，只是当我看她那清亮有神的眼睛时，才发觉是岁月的风霜使她的容颜与她的实际年龄有些出入。

　　我从书架上取下《杰克-伦敦文集》递给大娘时，心里泛起了一股热流，在这商品大潮把我们的精神家国都荡涤得土崩瓦解时，这位衣着槛褛的长者却想起了杰克-伦敦。

　　“大娘，你准备给谁买？”我忍不住想知道这位熟悉杰克-伦敦的读者。“我儿子，和你一般大……”说完大娘翻了翻封底，“老板，这是一套书，我只要《热爱生命》行吗？”

　　“对不起，不行，《热爱生命》只有10页纸，哪有从书本内买几页纸的？”说完我又去忙其他事去了，老大娘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可是没过几天，老大娘又来了，这次她径直走到书架上取下了那本《杰克-伦敦文集》，只见她一会儿念念有词，一会儿闭目沉思，我不禁在心里同情起她来，《热爱生命》有10页纸呢，难道她想背下来吗？于是我走到她跟前对她说道：“大娘，如果你儿子确实喜欢这本书，我让利8折卖给你，怎么样？”老大娘先是迟疑，接着对我抱歉地笑笑说道：“谢谢，下次再来买！”然后她走出了书店。此后，她又来过好几次，每次来都只翻那本书看。当我走过她身边时，她总是怯怯的，所以她再次来的时候，我就装着没有看到她。

　　一日晚上，我正准备关门打烊，老大娘就从老远叫道：“老板，请等一下！”这次，她把她儿子带来了，准确地说是推来的，因为她儿子坐着轮椅。她把儿子推进书店，然后擦擦额上的汗水对儿子说道：“我说了一定没有关门，你快看看，我以前背给你听的《热爱生命》与这书里的内容是不是一样……”只见她儿子边看书边点头，惊喜地说：“妈妈，跟您背的一字不差呢！”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对这位朴实的母亲肃然起敬，老大娘的儿子病了，家里可能连医药费都难以支付，哪还有多余的钱给儿子买书呢？因此，她只好到我这里来看，然后凭着记忆给儿子口述。这时，我的眼睛有点湿润，我问老大娘买不买这书，她点点头，我告诉她按8折这套书共27元。当我从书架上去取《杰克-伦敦文集》下集时，我又把老大娘给我的27元钱夹到了书中。当母子俩走出书店时，我的心头掠过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但愿我送给他们的不仅仅是书，更应该像书中的主人翁一样给予她们战胜病魔的力量。

　　8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老大娘来到了书店，看上去比第一次见到她时显得更加苍老，一进门她就问我书里的主人翁是否真有其人。我对她说：“其实这个主人公就是杰克-伦敦本人。”

　　“他活下了？”大娘喃喃自语。“对，他战胜了死神。”我告诉她。“他没有活下来，可他也战胜了死神。”她自言自语道。

　　我心中恐惧，忙问是谁。“儿子……他走了。”说完大娘已泣不成声。怎么会这样，她的儿子，那个和我一般大小的儿子，他没有战胜病魔。大娘告诉我，她儿子患了骨癌，一年前癌细胞扩散，医生说他活不过一个月了，可自从听了《热爱生命》里的故事后他开始跟医生配合与病魔作斗争，这篇文章使他整整延长了一年的生命，老大娘还对我说，他们当晚就发现了夹在书里的27元钱，儿子说等他的病有好转以后一定亲自到书店把钱还给我。如今他走了，老大娘只好亲自来为儿子了却这一心愿。她把钱放在柜台上后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孩子，谢谢，谢谢你给了我儿子一剂良药。此时，我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我目送着这位母亲离去。突然，我觉得我应该让这位伟大的母亲明白一句话：其实，热爱生命加上母爱才是一剂延长生命的良药。可惜当我追出去时，她已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