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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匹懒散、悠闲的狼

http://y.sina.com.cn 2005年01月10日 18:37 新浪校园

  7.像一匹懒散、悠闲的狼

  每年的11月中旬,是老兵退伍的日子。这天,郝强带来了“许大头”。这个昔日的“抗洪白痴”,经过一年多的学习锻炼,“政治敏感性”又有了大幅度的提高。“许大头”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毛次,我代表中队党支部,前来邀请你回部队作报告。

  我觉得十分的好笑。我能作什么报告?

  “许大头”说:“你是部队培养出来的‘军地两用人才’!在部队时,你是训练标兵,到地方了,又是经济建设能手,前几天的报纸不是这样登的吗?”

  我说:“报纸上的那套,你也信?那都是骗人的,是张国旗借机炒作的私人广告!”

  “许大头”的面孔一下子严肃认真起来。“毛次同志!你这种思想是要不得的,你怎么能说报纸都是骗人的呢?那是我们学习党的方针政策的园地,了解国内外时事的窗口,展示先进模范人物风采的舞台......”

  我的头皮开始发麻,赶紧制止了“许大头”的话。“得得得,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呐!想当年,就是你领着我们每天晨读半小时的报纸,在先进模范人物事迹的感召和熏陶下,茁壮成长起来的!”

  “许大头”笑容可掬,并苦口婆心地说:“反正你得回去给老兵们讲讲,就讲你退伍后,是怎样发挥聪明才干,为地方经济建设作贡献的。”

  我的心直往下沉。这点破事儿能拿到部队去讲吗?何况我的成功,还有那么一点儿的不光彩。我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了王支队长,想听听他的意见。

  王支队长说:“毛次啊,你就不能放聪明一点?根据需要讲嘛!”

  我说:“我讲不好。”

  郝强在一旁趁机说:“兄弟们都盼着你回去看看哪!”

  他说这话时,朝“许大头”瞄了一眼。我想,在来时的路上,他肯定受到过“许大头”的一番政治鼓动,让他也来做做我的思想说服工作。广泛调动军内外各方力量,这也不失为“行之有效的教育手段”。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想念部队,想念我的战友。

  老兵退伍思想教育安排在上午,我在郝强的陪同下,走进了中队会议室。主持会议的“许大头”下达口令:“起立!”

  百十号兄弟,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他们当中,有几个和我是同年兵,我们在抗洪前线,白天扛沙袋,晚上睡地铺,每天二十四小时,生死一线牵。现在,我就站在他们的面前,我们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刹那,都饱含了泪水。队列中,大多数人我不曾相识,他们是晚于我入伍的新战友,但眼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对我的敬仰之情。

  “许大头”向我行礼。“毛次同志,部队集合完毕,请你指示!”

  我向“许大头”还礼!这是一个真正的军礼,标准,有力!尽管我脱下军装已有一年了,但我仍然记得敬礼的动作要领,五指并拢,自然伸直,中指微接太阳穴上方,手心向下,微向外张,手腕不弯,右大臂略平,与两肩成为一线,双目同时注视受礼者。还完这个礼,我第一次发现,这个“许大头”还有那么一点点儿可爱之处,他放下架子,当官的给当兵的敬礼了!

  中午,“许大头”留我在中队食堂吃饭。他特地让炊事班为我加了一盘猪头肉。我很感动,我享受了部队的特殊礼遇,王支队长下基层检查工作,也不过如此。吃饭间,“许大头”突然问我:“毛次,你在背地里,总是口口声声叫我‘许大头’是吧?”

  我一愣,感到有点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许大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叫我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我现在也不是你的指导员了。部队工作么,就是这样事无巨细,这些年来,把我的头都搞大了。我都想好了,送走这批老兵,我也该向后转了。到时候,我就到你的公司打工啊,你要不要?”

  我说:“那哪成呢?毛次是兵,你是官,你是上尉警官啊!”

  “许大头”不满地说:“什么上尉中尉的,人家王支队长还是上校呢!那又怎么样?中尉上尉,转业都无味,中校上校,转业都无效!”

  我拿“许大头”开涮:“指导员同志,你这种思想要不得!”

  “许大头”自嘲地说:“你这是对革命同志进行打击报复!”

  饭后,“许大头”提议到中队营区转一转。我们来到了训练场。一堵攀登墙上,有两根攀登绳静静地挂在空中。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烧,它是我投机倒把、坑蒙拐骗的罪证!

  我对“许大头”说:“咱捐点钱,把这个场子好好整整,整出个室内训练场如何?”

  “许大头”一听说我要捐款,兴奋地说:“好哇!那我去给王支队长建议建议,就送你一面锦旗吧!”

  我说:“你得了吧,锦旗咱就不要了,你让王支队长不再叫我‘刺毛’,我也不再叫你‘许大头’,这样不就扯平了?”

  我和“许大头”都放声大笑。

  后来,我们去了郝强的寝室。他们班一共十二人,郝强的铺位靠近门口,旁边放有一张两屉桌子。这是班长的位置,是很多人羡慕并为之奋斗的人生第一步的目标。我顺势坐在郝强的铺位上,和他谈论起我们难忘的往事。

  郝强插空提醒我:“毛次,你能不能站着说话?你把我的床单和被子都弄皱了!”

  我起身一看,真的,除了被我弄糟的这张铺位外,其他的都整整齐齐,有棱有角!我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愧,深潜于我骨髓里的自由散漫,无时不在,无处不有,在经过部队三年的矫正之后,它们反而越发明显,并时时处处表现在我的日常生活之中。

  我向郝强道歉,并在内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对思想的改造,要严格要求,严格训练,做到在军营与不在军营一个样,有领导督促与没有领导督促一个样!

  “当你真诚地对我说‘对不起’时,我应该再次严正提醒你,我接受你的道歉,但希望你不要N+1次地弄皱了我的被子!”郝强毫不客气地对我说。

  “许大头”出来给我打圆场:“毛次退伍了,还想着为部队建设作贡献,思想觉悟比以前提高了。”

  郝强就着“许大头”的话说:“毛次是自己不想在部队干了,如果让他从头再来,他也许不会是这样!”

  他们一唱一和,是夸奖还是贬损呢?我转移话题,问郝强:“你已经超期服役一年了,今年不走吗?”

  郝强说:“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吧,党支部叫咱走,咱就愉快地走;党支部叫咱留,咱就坚决服从!”

  “许大头”说:“郝强是骨干,再留一年吧!”

  我无意瞥了一眼郝强的桌面,有几本《新时期带兵之道》、《军队院校报考指南》之类的书籍。我为郝强默默高兴。

  老兵们在打点行李,他们将告别警营,返回故乡。这就像郝强说的,家,是我们一切工作的出发点,也是我们一切工作的落脚点。看到老兵们急迫回家的样子,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想提前回家把毛毛接来。我还会劝说我的父母随毛毛一起来W市。要不了多久,我的那间大房子,将装满亲情笑语。他们若是提前到来,我可以安排他们暂时住在宾馆里。我现在有的是钱!

  我没有告诉沫沫我回长沙的消息,更不会让沫沫跟我一道回长沙,我乘的是夜间列车。我走时,沫沫睡得正香。我想,等到次日下午,或者晚些时候,她一定会有一番惊喜。以后,她就有毛毛陪她一起玩了。

  我回家了,我的父母都躺在床上,他们病得不轻。我妈见了我,只知道哭。我爸说:“我早就说过了,那孩子是留不住的。”

  我顿感不妙!莫非毛毛?

  我妈强打精神,道出了事情的原委。钟小玲来过了,她父亲也来过了,他们接走了毛毛!

  我说:“为什么要让毛毛走?你们知道钟小玲是什么人吗?”

  我妈说:“钟小玲又哭又闹,他爸搬出一批老战友,谁惹得起啊?”

  “那也不能轻易让他们带走毛毛啊!”

  “他们说,要带毛毛去西安治病。”

  “钟小玲会给毛毛治病?!”

  “她毕竟是毛毛的母亲!”

  “她父亲怎么说?”我掉头问我爸。

  “他也是这个意思!” 我爸在一旁唉声叹气。

  我特别痛恨我父亲的软弱。钟小玲和她爸回长沙后,并没有直接上我家来要人,他们在外面的招待所包了一间客房,并叫来了过去的一帮战友。可以说,我爸是被骗去的,别人对他说是战友聚会,他就去了,进去一看,谁知钟小玲的父亲、他过去的上级,正虎视眈眈地坐在那里。我爸掉头想走。钟小玲的父亲给我的父亲立即下达了命令:小毛!你回来!我爸六十多岁了,在他眼里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小毛,他过去是我爸的副团长、后来又是我爸的厂长。

  我爸立在那儿不敢动弹。

  钟小玲的父亲说,小毛,听说你家庭困难,我这次回来是给你减负的!

  我爸明明知道这个昔日的霸权主义者,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却偏偏改不掉自己那副唯唯诺诺的老样子。他极力讨好了他的老上级,说,你是领导,你说了算!

  钟小玲的父亲不紧不慢地说,孩子们的事嘛,我们做上辈的,是不可以不管的。否则,我们就失去了做上辈的责任!我们这代人责任重大啊,保卫祖国,教育后代,一个也不能落!你家那个毛次呢,我就不说了吧,但毛毛的事我还是要说的,思想品德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嘛!从长远的角度考虑问题,我看把毛毛放在你们家,不合适!我不放心!

  我爸当着众战友的面,大约还说了诸如“对子女管教不严”、“辜负了领导期望”之类的软话,之后,他在钟小玲父亲的亲切注目之下,轻松过关,可一回到家里,就倒床不起!

  我还特别痛恨我母亲的虚伪。她口口声声心疼毛毛,却又亲手将毛毛推入了钟小玲的虎口。我爸回来后,她一反常态,不但不责怪我爸的软弱,反而惺惺相惜,害了和我爸一样的高血压病!我一点也不同情他们,睡几天就会好的。可毛毛不同,毛毛现在的病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摔门而出,下定决心要找到钟小玲,要找回毛毛!我不能让钟小玲一家人随心所欲,为非作歹!

  “你要去哪?你给我回来!”我妈喝住了我。

  她踉踉跄跄,冲上前使劲拽住我的衣服,把我拖进了毛毛的房间。我妈关上房门,俨然一个威严的女法官!她要我坦白交代与钟小玲发生关系的经过。

  “你是什么时间和钟小玲在一起的?”

  “不记得了!”

  “你和钟小玲真有实质性的接触吗?”

  “搞忘了!”

  “你们有过几次?”

  这就是我的母亲!她明目张胆地侵犯了我的隐私,破坏了我的尊严。这是我最大的忌讳。有过几次?天地良心,就一次啊,而且短暂得让我差不多失去了记忆。

  “你们到底有过几次?”我妈大叫一声。

  我愤怒地瞪了我妈一眼。虽然我不能说我妈不怀好意,但她的问话起码暗含了一种侮辱。我相信我的感觉,并立即激起了强烈的情绪反弹。

  “无数次!够了吗?”

  我妈重重地给了我一巴掌。她抽手后看着自己颤动的五指,欲言又止,最后掩面而泣。

  没说一句话,但我知道我的嘴唇已被自己的牙齿咬破了。逃出家门,我的第一站是西安。我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星期,找遍了大大小小二百多家医院,竟一无所获。我还去了当地派出所,查对了钟小玲的户籍。西安全市竟有五百多个钟小玲,但没有一个是从长沙迁户过来的!我想她肯定是远走他乡,隐名埋姓了!后来,我回到了W市。同样,找遍了二百多家医院,竟没有一点关于毛毛的消息!在医院找不到毛毛,我把目光集中在共公场所,每天左顾右盼,见着了三四岁的小男孩就偷偷摸摸地上前去看个究竟,搞得一些大人还以为我是“恋童癖”,就差将我扭送派出所了。

  在漫长的寻找与焦急的期盼中,沫沫始终没有吭声。

  最后,她对我说:“别找了,属于你的,总归是你的;不属于你的,得到了也会失去!”

  我说:“放你娘的屁!你这是彩票哲学!”

  进入千禧之年,沫沫终于等来了好运!她拿着我的一摞万元人民币,换回了一张百元纸钞。一张五等奖彩券,紧握手中,让她兴奋不已、彻夜难眠!这是一个好兆头!就像梅雨季节的天气,一觉醒来,突然发现长久阴湿的天空,总算裂开了一条阳光小缝,这叫人怎不眼前一亮?我想沫沫会哭的,可她没有哭。那一刻,我对她多少有点失望!沫沫还算恪守信用,她要拿出人民币五十元,请我去吃麦当劳,但被我拒绝了!不是我不想吃,而是这洋快餐太昂贵,一万元,吃一顿麦当劳,而且不能保证我吃饱!

  接下来,我拿回了新房的钥匙。我现在的住房,装修别致,堪称一绝。我完全按照自己个人的喜好,打通了主卧室与客厅的隔墙,形成了一个多于原先两倍还多的空间。在向南一面的落地玻璃窗户上,我还象征性地悬挂了一张军用尼龙伪装网,透过棱形的网孔,我可以看到对面楼层的窗户;他们也可以看到有关我的日常生活的一切。至此,我总算明白了杨树说过的话,我们还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来接近事物本来的真相,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让神秘的事情,变得毫无趣味!我没有通常的家具,在草绿色的纯羊毛地毯中央,摆放了一张黑色的橡皮气垫床,旁边放置了几只长方形的木箱子。它们浑身涂满军绿色的油漆,印着一串白色的中文和数字,这是军工厂用于出厂武器的包装箱,它们是郝强后来送给我的礼物。

  在这几只长方形的木箱中,我私藏了不少的武器,全是清一色的手枪。它们是德国沃尔特P38型手枪、日本14式手枪、美国“巨蟒”左轮手枪、比利时勃朗宁手枪、瑞士SIGP200型手枪、以色列“沙漠之鹰”手枪、捷克CZ75新型手枪……我最得意的,还是我们中国的54式手枪,它离我最近。不等天色完全黑下来,我将它放在掌心轻轻抚摸,仔细品玩、研究。现在,我对它的历史、规格以及性能都了如指掌,并给倒背如流:该枪是我国在51式7.62毫米手枪的基础上改进而成的,1954年定型生产,被命名为1954式手枪。枪全长196毫米,重量0.85公斤,发射51式7.62毫米的手枪弹,弹匣容量8发,初速每妙420米至440米。

  枪是男人的配饰。想在江湖中树立邋蹋粗犷的雄性气概,只要一把拴在腚后或插于靴中的短枪就足够,背景必是西部沙漠,画面必是乡村酒吧,动作则要始终贯穿抽枪神速、收枪自如的原则,并铺以将枪在掌中旋转的优雅细节。枪是男人的胆略。即便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文弱书生,因偶得一枪,走起路来都会大摇大摆,孔武有力。即便是遭遇千人追杀,英雄末路,只要冷不防转身摆出一个很酷的姿势,亮出一件硬梆梆的家伙,美人也折腰,江山也低头。枪还是普天下的真理。可以这么说,历史是先由枪口说出来的,而后才由笔记录下来的。站在朝代峰线的两派血性男儿,谁的枪声最响亮,谁就最有发言权。因而,枪也就凝结了浩波汹涌的历史云烟和摄人心魄的书法艺术之美!

  难怪在如此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里,还有如此众多的男人漫步枪林,醉生梦死。可毛毛不到五岁呀,他比那些专业和准专业的“发烧友”,烧得还重。

  我每次取出枪,最后放下枪,心中都有两次长时间的悸栗。我并不是害怕私藏大量的手枪,会给自己带来重刑重罚,而是害怕我从此找不到毛毛。这些手枪全都是我为毛毛准备的礼物,假的,仿真工艺模型。

  战壕,手枪,当我将这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我还是没有找回毛毛。我躲在卫生间哭过一次。我现在的卫生间,比沙奶奶那儿的,还要大。

  我去石牌岭和沙奶奶告别。

  她说:“孩子,你终于苦尽甘来。祝你好运!”

  我转身问沫沫:“你跟我走吗?”

  她说:“当然。”

  我们一起住进了新居,就此一晚。

  沫沫说:“我明天还得搬回沙奶奶那儿去。”

  我问:“为什么?”

  她说:“你这楼层二十一层,这房价又二十一万。二十一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犯了彩票的大忌!”

  我问:“此话怎讲?”

  她反问我:“21的谐音怎讲?”

  我说:“不知道。”

  她说:“是‘日死你!’我的彩票永无出头之日!”

  晕厥!我想扇沫沫两个耳光!我抓住了她的头发,“那好吧,我现在就‘日死你’!”

  沫沫拼命反抗,她喘着粗气。“你这是强奸,我要告你!”

  我说:“你告吧,告完了,我再‘日死你’!”

  沫沫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完成了由性反抗到性亢奋的全过程,这使我十分满意。尤其是我的这张气垫床,它像一艘冲锋舟,乘风破浪,迅速把我送达了目的地。那是长江岸边的一滩淤泥,我闻到了隐隐约约的腥臭,我挥舞着锋利的爪子,也许是一把巨大的铲子,不停地刨、不停地掘,并用力掀起大片大片的黑暗,盖住了铺天盖地的洪水。一年多以前,郝强曾经问我,抗洪结束后,你最想干的一件事是什么?我说,我想美美地睡上一觉。现在,我躺在沫沫肥阔的肚皮上,真的睡着了。在她的身体下面,就是这张黑色的气垫床。不,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冲锋舟!

  我醒来时,沫沫已经离开。她回到了石牌岭,还住在沙奶奶那儿。我没有和她联系,从此以后,每天早出晚归,从“汉飞青年城”到“探索者”。生活如此的平静、简单,以至我不想再去打听有关沫沫的任何消息。

  那时,我学会了上网。

  2000年春节前夕,我想把自己搞成一个衣锦还乡的富人,采购了许多高档礼物,回到了长沙。缺少毛毛的家庭,死气沉沉。我妈对我的礼物一点也不感兴趣,她独自上街,破天荒地买回了对联,那种画着“金童玉女”,老掉了牙的“出入平安”和“开门发财”的对联。

  她贴上,又揭下。自个儿嘟哝说:“连菩萨也保佑不了我的毛毛,一生无病无痛、安平百岁的。还要它做啥呢?”

  我妈把毛毛以前的画,统统找了出来,贴满整个房间,其中有一幅,就是我头戴大檐帽,身穿警服,腰佩短枪!

  我对我妈说:“毛毛走了,就不要贴这些了,贴着让我不舒服!”

  我妈也说:“想起来是有些不舒服,但毛毛毕竟跟我们久了,你又长期不在家,我们两个老人也寂寞得很哪!”

  气氛沉闷。

  赶在大年三十前,我邀庞波去了一趟浏阳。我租用一辆出租车,买回了许多烟花。除夕之夜,我独坐自家阳台,独自放着焰火,生生息息的焰火,燃烧了一整夜!它们的光亮,冲天而起,又戛然而止,直到刺痛了我的眼睛,逼出了我的眼泪。

  不知什么时候,我爸踱到我的身后,默默递给我一支烟花。我回头凝视,发现他行动迟缓,目光呆滞,就像一头在雪地里觅食不得的笨熊。

  我问我爸:“你看到了什么?”

  他说:“高血压使我头脑发炸,眼冒金星。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说:“你一生胆小怕事,别让这炮火声吓着了你。去睡吧!”

  我爸悻悻地退出阳台,叫来了我妈。

  她讲南线战事。拂晓前,友谊关的上空,比你今夜的烟花更为灿烂。年过四十岁的工兵营长,在祖国的大后方,挥动了第一锹。他领着他的士兵和大队民工,要在一夜之间,掘出四千个土坑!它们的大小和深浅要一致,要刚好能够躺下一个战士。工兵营长边挖边骂:“日老子的,工兵营长不去前方挖战壕,却躲在后方给自己的战友掘坟墓,这算啥子嘛?”赶在天亮之前,他们掘好四千零一个墓穴之后,工兵营长坚决要求上了前线。在一次排雷行动中,挖地雷的工兵营长踩上了一颗敌人的地雷,他不敢挪步,是后来赶到的副团长俯下身子,亲手排掉了那颗要命的地雷,他才算完成了任务。再后来,部队凯旋回国,路过那块墓地时,他停下来,抓下头顶的军帽,扔进了第四千零一个墓穴。那个副团长坐在吉普车里,高声朝他吼叫:跟上,快跟上!再不跟上,老子毙了你!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爸的这些故事。初一的中午,新年的第一餐午饭,我敬了他一杯白酒。

  我妈说:“不准喝!”

  他从我妈手中将酒杯抢夺过来,倒进了嘴里。“一杯酒,死不了人!”

  说完,我看见我爸的脸上,泛起了更红更亮的红光,是内心的炮火,映照出来的。

  春节期间,我每天都要收到短信。相同的一个人,相同的一个手机号码,相同的一段祝福语。我照着那个号码打过去,总是被对方拒绝接听。我想,一定是沫沫,她新买了手机,她在想我。

  我赶回了W市。

  沙奶奶说:“沫沫回乡下去了,她的堂婶让她回去嫁人。”

  我再去理工大,那里早已是一片空城。学校放了寒假,三三两两留校的大学生,在操场跑步。

  我给小胖打手机:“春节快乐!你在学校吗?”

  她说:“春节快乐!我在浙江。”

  “汉飞青年城”是一座真正的空中楼阁。这里的住户,大多数是外地来汉工作的白领,他们像一群候鸟,从W市飞回了各自的城市。我想起了杨树。在凌晨两点,我拨通了他的寝室电话。那个家伙,居然还在W市!

  我说:“山顶洞人,你好吗?”

  他说:“我很好!就是三天没吃饭了。”

  我说:“我建造了一个战地指挥所,相当于仿古山洞。我还预备了一箱牛柳肉丁,一箱草莓罐头。”

  杨树神兵天降,他还带来了三个大学生,一阵风卷残云,把我存放在小冰柜里的食物,一抢而光。那是我春节期间储存的战备粮,被一帮大学生突然打了牙祭。临了,他们还对我说着俏皮话:“大哥,你就当我们的军需官吧,我们都听你的指挥!”

  杨树吃饱了撑的,他在我的气垫床上,练习跳高。

  我说:“你们吃可以,玩可以,但千万不要裸体,别坏了我这儿的规矩!”

  “他们不是‘山顶洞人’的成员,只是寒假留校的‘泡吧一族’。” 杨树指着另外三个同学说。

  杨树在我的电脑上玩泡泡。忘我,专注。那三个我并不认识的大学生,则站在一旁,为杨树大声呐喊助威!我妒火中烧,把他们赶出了房间。这天,W市的上空,下起了一场大雪。杨树他们在外面转了一圈,又折返回来。

  他说:“你一点也不够意思。”

  我收留了一群冻僵了的乞丐,再去楼下的超市买回了填肚子的面包,取暖的电热器。他们永远只对我的电脑和食品有着极好的胃口,没日没夜地吃,没日没夜地玩。瞅空,我让杨树腾出电脑,我想给湄沁和酋长送去问候,一张电子贺卡和一封电子邮件。做完这些后,我睡了一天一夜。当我醒来时,杨树他们一帮人都走了。在我的军绿色木箱上,有他留下的一张便条和一件项饰。

  杨树在便条上说,这是一颗狼牙。是一个游牧民的后裔,从呼伦贝尔草原带来南方的。我现在把它送给你,感谢你的款待!当你遭遇风雪,遭遇饥寒,你要向前奔跑,直至找到属于你的洞穴为止。

  这颗月牙形的狼牙,现在就躺在一片绿色之中,它泛起洁白的光泽,让我的想象,在辽阔的河套草场上奔驰。于是,我找来了一张地图。在地图的北端,我找到了呼伦贝尔。想象之于心,真的很美。我幻想的一幕,在脑海中早已形成电影——远处有马头琴的伴奏,脚下有柔软的草尖,它们带着黎明的露珠。我沿着河套行走,像一匹懒散、悠闲自在的狼,而不像杨树,是一匹光着身子、在雪地里裸奔的公狼。我可以没有行程和归期,只有草原的辽远和内心的服从。

  地图上,还有一个叫满洲里的边境小城。穿过边界,就是俄罗斯的领土。俄罗斯也令我神往,我喜欢它的音乐和军事,柴可夫斯基指尖下的麦田和列宁格勒上空的枪声。这些,应该与沙奶奶有点关联,或者与我的杜撰有点关联。

  我收到了湄沁的来信。她在E-mail中说,春节期间,她和酋长去了一趟湘西。那里的风景很美,但观念落后。酋长家乡的人,把她当成了稀有动物。他们不明白,一个城市里的稀有动物,怎么会跑到大山里来,与他们司空见惯的普通动物交配?千百年来,自闭与自卑的自然环境,让她理解了酋长,知道了酋长为什么会像酋长!湄沁还举例说明,“亮起来工程”,是酋长人生中最亮丽的起笔,它释放了酋长的政治抱负,在照亮自己的同时,也照亮了别人。那个上官局长,因为使W市“亮了起来”,而被上级确定为提拔使用的对象。酋长本人除入党、荣升科长之外,还受到了上官局长的格外器重。他的名单已进入第三梯队,是局领导班子的后备人选。

  春节过后,酋长将被下派锻炼。他要去的地方,是湖北西部的崇山峻岭,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那里和酋长的家乡有着大致相同的环境,应该也是一个非常偏僻落后的地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再回到大山里去,他才有资格融入大山,更有本领改造大山。出发之前,酋长会对我们的城市再次书写一笔,那将是意义非凡的一笔。你一定想知道,酋长这次的作品,会不会给你带来新的机遇,能不能给你创造新的财富?那么,好吧,敬请关注近期的《长江早报》!

  湄沁学会了狡猾,她一个像权贵夫人,巧妙地给我埋下了伏笔,阴险地吊起了我的胃口。那段时间,每天一大早,我都要上街去买《长江早报》,从一版头条,看到末版广告,不敢有丝毫的遗漏和疏忽。我总想发现有酋长署名的重大新闻,可是,一连好多天,我什么也没有发现。不过,报纸看多了,我对这个城市的人事变动,以及政治、经济活动特别敏感。那些人,有些事,可以说与我毫不相干,但与酋长肯定有关!越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我的神经就越绷越紧,心眼都快提到嗓门上了。

  王支队长偶尔与我联系,他是高层人物,消息灵通。但他从来不向我透露什么。他说他是部队干部,是一个外乡人,对地方上的事情,不感兴趣。我赶在春节结束之前,去了一趟王支队长的家,我带去了一些礼品,他和他的夫人没有拒绝。这很好,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重大的突破和实质性的进展。王支队长还问起我的个人情况,这也是“军用术语”,就是指有没有恋爱?和谁恋爱?

  我对他说:“我现在的个人情况,是一片空白。”

  他说:“你不是和沫沫在一起吗?”

  我说:“早分了。”

  王支队长的夫人插话:“沫沫不是很理想,分了也就分了,那个读大学的小胖不错,你为什么不去追小胖呢?”

  “追小胖,是吧?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说。

  她说:“你为什么不试试呢?说不准她喜欢你呐。”

  我回忆了我和小胖交往的细节。说真的,我喜欢小胖胜过了沫沫。我还敢肯定,小胖喜欢我也胜过任何人。问题是,我们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纸,而它又是一堵纸糊的城墙,横亘在我们之间。为此,我由衷地痛恨钟小玲,要不是钟小玲给坑的,我也可以上大学,说不准,就和小胖同在一所学校。可我后来当了兵,当兵的经历,并没有给我带来敢打敢拼、百战不殆的勇气。为此,我又十分地痛恨我自己,我为什么可以和沫沫毫无顾忌地做爱,而不可以和小胖轻轻地拉一拉手呢?我必须振作,拿出对付沫沫的勇气,去对付小胖,革命定能成功。

  我挨过春节,等待小胖返校。我坐在“探索者”的店堂,眼睛不离街面,那些斜肩或双肩书包的大学生,总能给我带来大学开学的信息。街上行走的大学生渐渐多起来,小胖也该到校了。我给她打电话,她果真刚刚到校!我们约好晚上七点,在女生宿舍九栋门前见面。现在,我知道了小胖住在九栋。九栋,是一个吉利的楼号,九九归一,长长久久。下午,我早早地关掉了店门,守候在理工大女生宿舍九栋。六点不到,我远远地看见有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那是张国旗的奥迪车!我迅速闪在一旁,躲在了墙角。张国旗停稳车,绕到车后,打开了后车门。我看见小胖迈下了一双脚,并款款上前挽住了张国旗的手。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朝宿舍楼走去。顿时,我愤慨至极,冲上前去,重重地给了张国旗两拳。

  我边打边骂:“张国旗,日老子的,你真是一个伪君子!”

  张国旗被我打懵了,他挣脱了小胖的手,惊恐地节节后退。

  小胖掉过头来,大声说:“毛次!你想干什么?”

  我说:“小胖,我不会让张国旗这个老乌龟靠近你的,你现在就跟我走!”

  我上前拽住她的衣袖,她用力一甩,哭着跑开了。张国旗缓过神来,冲到我的面前,他手里拿了一件修车用的扳手。我吓得拔腿就跑,一路气喘吁吁,钻回了“探索者”。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可我不敢接听,张国旗的那把铁扳手,一定会跟了过来,砸死我!我索性关掉手机,一个人在街头游荡。“汉飞青年城”和“探索者”只有一江之隔,但我不想这么快回去,我走到了石牌岭,沙奶奶的楼上还亮着灯光。我站在楼下喊沙奶奶开门,大声地喊沙奶奶开门。半晌,她摸索着出来,惊诧地问我:“孩子,你怎么又回来啦?”

  我说:“沙奶奶,我还想住您这儿。”

  她说:“请跟我来。”

  我又回到了那个单间房,并开始动手打扫卫生。沙奶奶一直站在那儿,吸着雪茄,看着我干活。

  我边做边问:“沙奶奶,我给您的雪茄还没抽完啊?”

  沙奶奶说:“我把两种雪茄交换着抽,这样,抽的时间就会长一些。”

  我“哦”了一声,继续干活。其实,那些事情是很容易做完的,可我把地面拖洗了三遍,把床上的木板抹洗了五遍。

  沙奶奶说:“孩子,你累了就停下来,吸口烟吧。”

  我从沙奶奶的手里接过半截雪茄,猛吸一口。浓烈的烟味,把我的眼泪都呛出来了。我仍不停地吸着雪茄,希望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早上的太阳灿烂如昨,我很想忘记和小胖之间的不快,于是,超负荷地忙碌着“探索者”的生意。现在的毛次,已不是当初的毛次了。除了“探索者”的事情外,我还想利用手中的余款,再作一些其他的事情。

  开年以后,我招聘了两个员工,帮我打理“探索者”,这样,我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去作一些市场调查。那几天,我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县城小资,着装整齐,甚至打好领带,操着不大正经的普通话,穿梭于各大写字楼之间。当我努力与那些头头脑脑们接近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沧桑感,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不用问,在他们的眼里,我永远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商贩。由此,我有点怀念张国旗。当初,他同样是以一个商人的身份,打量了当初一文不名的毛次,但他传递出来的信息,并没有这些商人的陈年尸首的腐臭。如今,尽管我很难进入他们的势力范围,但我一点也不气馁,我有足够的资本,寻找一位像张国旗一样理想的合作伙伴,我现在缺少的,只是项目。

  “探索者”也不能松懈,它是我目前的根据地。我每天清早起来,第一桩事情,就是给两个员工交待新的一天的工作,晚上再回到“探索者”检查货物,核对账目。招聘的员工都是本市青年,素质不是很高,常常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勾心斗角。人员在不停地流动,老员工的离去,以及新人的到来,使我不得不对他们有所提防。不管怎么样,沫沫在时,我是可以放心的,因为沫沫心无城府。

  为了维持“探索者”,并应对客户的咨询,我恶补了运动产品和运动旅行的相关知识。当太阳转暖春天到来时,我首先想到的是下一档的促销活动,但这不能离开小胖设计的野营。我很不开心,少了小胖,活动开展不起来,我也快乐不起来。在这样风和日丽的生意旺季,我不再奔波,成天坐在“探索者”的店堂里抽烟。我学会了抽雪茄,像沙奶奶那样,折断一截火柴棒,将它插入雪茄烟的尾部,用另外半截带有磷头的火柴棒,划着点燃,把雪茄烟衔在嘴里,悠闲地吸气,吹气,等着一团烟雾慢慢散开……

  沙奶奶颤巍巍地赶到“探索者”,她专程给我捎来了沫沫的信息。我说不上来,这是喜讯还是噩耗。沫沫现在沙奶奶的住处,一个人哭闹,要死要活。沙奶奶怎么询问,都问不出一点头绪来,她怕沫沫会发生什么危险,于是赶来叫我回去。我和沙奶奶赶回住处时,沫沫蓬头散发,蜷缩在我的床上,睡着了。沙奶奶退出房间,我听见她在小声嘀咕:“造孽!如今的这些孩子。”

  我轻轻拍打了沫沫,她大惊,抱住我号啕大哭。

  我问:“你不是回老家结婚了吗?”

  她说:“你非常想我和别人结婚?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能够结婚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人照顾你不好吗?”

  “好你个头!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瘸子!”

  沫沫边哭边说,这让我不禁哑然失笑。沫沫的堂婶,居然把她许配给了一个瘸子,而且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瘸子!这多少带有一点讽刺,也算是沫沫应得的报应。这以后,我听着听着,心情慢慢沉重起来。那个可怜的瘸子,摆酒设筵,请来了宾朋好友,他们在春天里花天酒地,并齐声祝愿瘸子在来年的春天,能有双倍的收获。可沫沫在新婚之夜,趁着瘸子烂醉如泥的时候,偷偷溜走了,她跑到W市,决意要和毛次在一起。

  “我知道你喜欢小胖,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以原谅你!”沫沫抹了一把眼泪。

  “你喜欢就留下吧。不过,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提小胖!”我警告她说。

  我们还就今后的生活交换了意见。我让沫沫留下来,照看“探索者”,但我不会把财务交给她,因为她还在玩彩票。沫沫答应了,并向我讨要报酬。我说我将承担她每月的房租,并付给她每月五百元工资。沫沫对此非常满意,但对我执意要搬回“汉飞青年城”,又颇为不满。她认为,我把“汉飞青年城”的那套住房搞得那么精灵鬼怪的,一定是想建造一个淫窝,除小胖之外,一定藏着了不少的女人。

  我说:“从前让你去住,是你不愿意;现在你想去住,是我不愿意。我们只能在偶尔需要的时候,才会想到一起。”

  沫沫说:“你永远是一个流氓!”

  找到沫沫以后,我已经作出决定,我要把我这个流氓关在“汉飞青年城”21楼的高层,直到清算完我这辈子所犯下的罪行为止。钟小玲的勾引与陷害,毛毛的出生与失踪,沫沫的纠缠与迷情,还有那个小胖的轻吻与哭声,都与我的作孽有关!我早已被这些搞得筋疲力尽了。我关掉手机,每天足不出户。这时,电脑是我窥视外面世界的惟一的窗口,我成了“网络瘾君子”。

  在我快要忘掉自己还是一个小生意人的时候,我收到了湄沁的电子邮件。她说,酋长出发了,是随小康工作队一起出发的,他去了鄂西。

  我聚精会神地读着湄沁的邮件,知道了酋长将在一个遥远偏僻的山区,呆上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他们将带去先进的思想和经验,还将带去从省城各部门筹集而来的资金,他们要帮助那里的人们脱贫致富。

  湄沁在信中还毫不客气地指责了我。她说,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富人了,但你还没有从真正意义上完全脱贫。还记得那次在学府餐厅的“前世和未来”的测试结果吗?真准啊,你前世的职业:农民!我要戳穿的假相,把你打回原形!你上辈子是农民,这辈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假富人”,但你骨子里还是农民!因为你的脑子还是那么简单,行事还是那么粗鲁莽撞。你知不知道,你伤及了你周围的很多人,比如小胖,比如张国旗。你可能知道小胖要坚持帮助你的原因,是因为她过去曾经喜欢过你;但你肯定不知道张国旗就是小胖的父亲!他们没有对你说出事情的真相,是因为他们害怕伤害了你。对张国旗而言,他是一个商人,他在帮助你的同时,其实是在帮助他的女儿。但对小胖而言,她只是想给你一份应有的自信和自尊。

  我的脑子懵了,眼前一片空白。但我的目光,还是死死地盯着电脑屏,我不相信张国旗就是小胖的父亲!更不相信我成功的背后,就是小胖的一意孤行!如果真是,那么,我该死!

  湄沁最后说,酋长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永远是一位卓越的思想者,他总在用脑子做事,而不是用双手做事。他的长处,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好好学习。

  我读了三遍湄沁的来信,看完那段令我脸红发烧的文字后,我对小胖和张国旗深感愧疚!我跑进卫生间,拧开了淋浴的喷头。

  我重新坐到电脑前,记起了湄沁先前说过的话:酋长在出发之前,将会对我们的城市再次书写一笔,那将是意义非凡的一笔。湄沁提醒了我,我想再打它一场硬仗!当战争结束时,我会骄傲地对小胖说,怎么样?这是酋长发动的一场战争,而我赢得了这场战争!

  关掉电脑之后,我飞奔下楼,在附近的报摊上,买了一张当天出版的《长江早报》。果然,在报纸的一版头条,正是酋长的手笔:“万盏路灯照亮背街小巷,市民夜间行路不再难。”这是我期待已久的一条重大消息!

  我拿着这张报纸,心跳加速。

  我开始不停地拨打小胖的手机,但总是处于无人应答的状态。我想小胖是故意的,她还在生我的气。我给她发去了无数条道歉的短信,我想她总会查看其中的一条,并原谅我的粗心。在等待回信无望之后,我索性去了她的学校。在女生宿舍门前,我给自己罚站。

  天色渐渐暗淡,气温渐渐变冷。我竖起衣领,忍受了无数只好奇的眼睛,那些进进出出的大学生,把我当成了从男生宿舍跑出来的“城市猎人”。我站在那儿,一个劲地吸着雪茄。想象我叼着雪茄的样子,就像是徘徊在伦敦街头的一位年老孤独的绅士;如果真要等人,我应该大声呼叫那个人的名字。

  楼上的灯光亮着,从不同的窗口,伸出了一些女生的脑袋。

  我对着她们大喊:“我叫毛次!我要找小胖!”

  我的喊声,还惊动了对面的男生宿舍。从不同的窗口,伸出了几只男生探寻的脑袋。我又对着他们大喊:“你们认识小胖吗?我是毛次!”

  从两边的窗口,伸出来的脑袋越来越多。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孑然一人,对着天空手舞足蹈。

  男生那边,齐声高喊:“小胖——!小胖——!”

  女生这边,接着回应:“毛次——!毛次——!”

  小胖——毛次!毛次——小胖!刹那间,彼此交换的呼叫声,在两幢楼房之间,此起彼伏。

  我是小胖的什么人呢?我羞愧难当。正欲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看见小胖从楼道口向我走来!我想哭,抱着小胖哭。可是,我强迫自己不再做傻事。

  小胖说:“是你找我吗?”

  我无言,那些在内心说过无数遍的道歉,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们走吧!”小胖把我带离了宿舍。

  身后,是一阵男女声合唱:“哦咧——,哦咧——!”

  我记得,这是奥运会足球赛的主题曲。我们在他们的伴唱下,走向了黑暗中的广场。小胖哭了。

  她说:“你只是我的教官!”

  我说:“我早就不是什么教官,我是你的朋友!”

  我让小胖带我去见她的父亲。我说:“我要当面向你父亲道歉!”

  小胖说:“他不会见你。”

  我再次无语。我把小胖送回了宿舍门口。

  后来,我去了民主路。我在张国旗的楼下给他拨打手机。想不到,他在很短的时间内接听,并在很短的时间内让我上楼。

  张国旗劈头问我:“你是不是真心喜欢衣羊?”

  衣羊?我几乎忘记了这个名字。这是小胖的学名,大学新训期间,我只在队前点名时才使用过。喜欢吗?是的,我喜欢衣羊。可是,我的经历,已不容许我去喜欢任何一个人,包括沫沫。我和沫沫的事,小胖是知道的,张国旗也是知道的。而有关钟小玲的事,除小胖和张国旗之外,所有的人全都知道。我为什么有所隐瞒呢?因为我喜欢小胖,因为我喜欢衣羊。可是,我真的不能喜欢,真的不能说出我喜欢。

  张国旗一直在等我说话,见我半天不开口,他说:“其实,我不赞同你们交往,但我只有衣羊这么一个女儿,她又是任性的,在我没有办法说服她之前,我只能依了她。衣羊从小失去母爱,她需要爱,但不是你!”

  我说:“我明白,我不会干扰小胖的!”

  “小胖?”张国旗略显吃惊,“是的,衣羊是胖,是个胖胖的姑娘,但她曾经为你节过食,你嫌她胖吗?”

  “不,不!”我连声说,“很多同学都这样叫她,我只是习惯而已。”

  突然,张国旗又说:“你真没想过要喜欢衣羊吗?”

  我鼓足勇气说:“想过!我想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对她说的。”

  张国旗失望地看了我一眼。他说:“如果你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我可以把衣羊交给你,可你现在不是。但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失望,你们可以继续交往,像普通朋友那样!”

  “我很感激您的大度和开明,请您放心,我不会对不起衣羊,也不会对不起您。”从现在开始,我决定不再叫“小胖”,而改口叫“衣羊”。

  张国旗笑了笑。“你想不想知道衣羊的身世?为了纪念她去世的母亲,我把她的张姓改成了衣姓。姓衣的人是不是很少?这就是我的女儿,与众不同的女儿!”

  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张国旗这话是冲着我来的,那意思就是,衣羊和毛次是两个阶层的人。看来,张国旗还是对我心存芥蒂。

  我改变了口气,对他说:“张总,我想请你喝酒,我有商务要和你交谈。”

  张国旗欣然应允了。我们下楼,坐上了他的奥迪车。

  在“五月花”酒楼,我拿出了那张报纸。“这是一场新的机遇,我们有前面的工程铺底,有熟络的人际关系可以利用,承接这项工程,再赚一笔,都不成问题。”

  张国旗看完报纸后,慢吞吞地说:“你真想接着再做?”

  我反问他:“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做?”

  张国旗阴沉着脸说:“我不准备再做!”

  我目瞪口呆,看着张国旗半天说不出话来。

  匆匆喝完几杯酒,张国旗有意告辞。我不便挽留,付账后,我们一道走出了酒楼。张国旗用他的奥迪车,把我送回了“汉飞青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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