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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洞人

http://y.sina.com.cn 2005年01月10日 18:37 新浪校园

  5.山顶洞人

  我爸的高血压犯了。他在电话中告诉我,我妈带着毛毛回了家。他们不会再来W市,也不会让我再回长沙。那意思是,我不认毛毛这个儿子,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我不知道,我爸的观念是什么时候改变的,他以前和我一样,也不喜欢毛毛。

  沫沫从我妈那里得到的情况比我还要多,看来我妈真是饥不择食,喜欢上她了。沫沫说:“毛毛在长沙刚刚输过一次血。那孩子真是坚强,从来不哭,就被你吓哭了一次!你爸妈也怪可怜的,两个人的退休工资全搭进去了,还没底。他们怕毛毛走了,就想你对这孩子好一点点!”

  “要我怎样对他好?”我狡辩地反问。

  沫沫从身上掏出两张纸片,递给我:“这是毛毛留给你的。”

  我展开一看,是儿童绘图。一张纸片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组成了一个站立的武警,头戴警帽,身穿制服,腰佩手枪,旁边写着“我的爸爸”。另一张纸片上,画了一列奔驰的火车,一头写着W市,一头写着长沙,在火车的一头一尾,分别站着我和毛毛。

  我把纸片扔在一边。我说:“我早就不是武警了!况且,‘许大头’也从来没有给我配发手枪。”

  沫沫拾起图画,在掌心抚平。“这只是一个孩子心中的形象!我也知道,你早就不配做他爸了。”

  我说:“你是什么意思?不管我承不承认这孩子,我们还是父子。这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沫沫说:“你这么说就对了。想想那孩子吧,他即使是一只狗、一只猫,也是你们毛家的!”

  沫沫这么一说,让我的心立刻软了下来。也许真是血缘亲情的缘故吧,从毛毛出生开始,我就离开了长沙,我在他的脑海中又有多少印象呢?也就是最近的半个月,我妈带他来过两次W市,毛毛见到我的情景,从来没有陌生、畏惧、恐慌。在我一次又一次地排斥他的时候,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向我靠拢。可他还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孩子!

  沫沫虽然懒惰、愚蠢,和毛毛没有一点联系,但她懂得如何善待一个身患重病的孩子,一个濒临死亡的孩子。而我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竟是如此残忍,毫无人性。明知他将不久于人世,却不肯给他应有的父爱!我想,这一切,都是钟小玲把我搞昏头了。

  我从沫沫手里要过图画,仔细端详。我生育了毛毛,毛毛重新塑造了我!那个图画中的武警,应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一个诛亲戮子的暴徒!我轻轻摩挲毛毛的图画,和沫沫讨论了他的病情。

  沫沫说:“只有你才能拯救毛毛!”

  我明白她的意思。

  1999年的夏天,我关闭了“探索者”,身怀一笔转让费,告别沫沫,一个人回到了长沙。我没有告诉小胖。我想,对沫沫,我是一个不负责者;对小胖,我又是一个负责的人。所以,我对她们深感惭愧,又心怀感激!

  我在长沙的每一天,都是在医院病房陪毛毛度过的。他秉承了我的性格,坚毅,不屈!正如沫沫所说,打针吃药从来不哭。有一次,医生要给毛毛作骨髓穿刺,在护士把他推进手术室之前,连我妈都哭了,他却朝我们做了一个鬼脸。那一刻,我终于第一次为毛毛掉下了眼泪。一个混世魔王,也有被感动的时候,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天使。

  医生的检验报告出来了。血象:正细胞正色素贫血。骨髓象:成熟淋巴细胞增生。血免疫球蛋白减少。毛毛急需输血!我输给了毛毛200CC鲜血。医生对我强调说,父亲的血液,有利于孩子血液的再生!听了医生的话,我心里特别高兴。我以为我给予毛毛的,是第二次生命,是双倍的爱。

  毛毛在输过我的血液后,病情开始稳定。我妈也开始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她说,到底是父子,隔代的血液,都没有这么好的效果。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我这才知道,我妈也曾为毛毛输过血。我和我妈的血型都是B型,毛毛也是B型。因为有了这次不同寻常的经历,我终于理解了我妈,她相信沫沫的理由,缘于女人共同的善良。不管这个女人曾经是多么的坏,她对幼小的生命,总是笼罩着母性的光辉。

  其实,我爸的表现也不错。在给毛毛输血的问题上,他同我妈争先恐后,互不相让。可他是A型血,关于这一点,我爸是很清楚的,我也是很清楚的。记得小时候,我常常闹着要我爸给我帽徽、领章玩。他一高兴,就给我一些旧的帽徽和领章。那个平行四边形红色绒布领章的背后,有一个红色的方框印,上面写着姓名、部队番号、血型等等。在“血型”一栏,我爸填写的是A。我那时年龄太小了,不知道血液还要区分型号。我爸告诉我说,如果在战场上负伤,卫生员撕掉伤员的领章,就可以马上知道他的血型,省去了战地验血的麻烦,从而为抢救伤员赢得了宝贵时间。

  问题是,我爸的血型为A,他为什么也要抢着给毛毛献血呢?毛毛病重期间的一天,有人在医院大门口塞给他一张宣传单,上面有诸如“血液银行”之类的广告,说是义务献血达到多少毫升后,直系亲属中有人急需输血抢救时,可以从医院血库中免费获得别人捐献的血液。原来,我爸是想用自己的A型血,换取别人的B型血,同时省下我妈的血。

  我爸像战时挽救革命同志的生命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捋起自己的胳膊,让医生抽血。在快要达到规定的标准量时,我妈说,不能再抽了!再抽,老头子就要倒下了!我爸说,献血,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可以给毛毛治病,又可以给自己降低血压,为什么不抽了呢?可就在最后一次,我爸真的晕倒在了医院的献血室里!后来,还是我妈把自己的鲜血,直接献给了毛毛。

  我带毛毛在医院的草坪间玩耍。这孩子太顽皮了,从不顾及虚弱的身体,缠着我要和他打仗。我们用手指比做手枪,向对方开枪。

  毛毛说:“爸爸,你打中了我,我会死的!”

  我的心头猛然一颤,赶紧抱住他。“爸爸不会让你死的,因为你是爸爸的儿子!”

  毛毛嘟起小嘴说:“爸爸,你能让我看一看你的手枪吗?”

  我无言以对。觉得自己在部队时,真是一事无成!

  毛毛又说:“爸爸,我不要你陪我。你不上班,不抓坏人,不是好孩子。”

  我惭愧至极。觉得自己退伍后,虚度了大好光阴!

  我爸在血压稍稍平稳之后,找我谈了一次话。他坐在客厅一角,像一杆靠着墙壁生出锈斑的长枪。他噼里啪啦,从口中蹦出的一排子弹,对我构成了不痛不痒的杀伤力。

  我爸说:“你还想怎样?你把这个家搞得颜面丢尽、山穷水尽了。你是不是要毛毛这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教你怎么做人?如果毛毛不得这个病,他将来肯定比你强。老子不如儿子,你还混吗?”

  我说:“等毛毛的病情好转后,我就去找一份工作。在W市,我曾经有一个门点,也积累了一些经验,我会拼命挣钱,还清债务,让家境慢慢好起来。”

  “你挣不挣钱是其次的,重要的是要好好做人!”他突然说:“那个沫沫是怎么回事?有一个钟小玲已经够呛,你别弄出第二个钟小玲来。”

  我说:“沫沫和钟小玲不一样。我和沫沫是朋友,她对我很好,对毛毛也很好,她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我爸说:“我和你妈都老了,说不准哪天会突然闭上眼睛。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吧。总之,不要让别人操心为好。”

  我说:“这个请您放心,我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我现在对毛毛的态度不是转变了吗?”

  我爸“嗯”了一声。

  我发现我爸真的很老了。他瘦削的脸庞,憋出了发亮的紫红色。在我回家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搞不清楚,像我爸这样的一个瘦老头儿,怎么也会得高血压?这次谈话后,我总算明白了,一杆生锈的长枪,装满了生活的子弹,当他无处击发时,他只能把它逼进内心。一粒子弹飞速倒转,摩擦,发热,我害怕有一天,它会像我们当兵人通常说的——“炸膛”。

  毛毛的治疗效果不错,鼻血基本止住了,脸上开始有了红晕。同一病房的病人说,这真是一个奇迹。与医生交流多了,我还学到了不少医学常识。白血病虽然是一种造血组织的恶性疾病,但由于医学技术的发展,并非不治之症。通过积极的化疗、放疗、骨髓或外周血干细胞移植等联合治疗手段,半数以上的患者可以达到延长生存期,少数患者还能得到痊愈。如果毛毛能坚持到痊愈,那才是我期待中的奇迹。

  我高中时期的一些同学,知道我回来的消息后,纷纷到医院找我。他们给毛毛带来了食物、玩具和鲜花,我从中挑出一只塑料手枪,递给毛毛,他“哼”了一声,说是假的。

  庞波说:“毛毛像毛次,快成人精了。”

  庞波是我同学中最要好的一个,从小学到高中,我们一直形影不离。后来我去W市参军,他去英国读书,再后来他回国,在德雅路经营了一间小酒吧。现在,庞波和几个同学约我周末一起去酒吧玩。

  我想起我爸说过的话,又有些犹豫。

  庞波说:“大家难得聚在一起,还是去吧,带上毛毛。”

  我没想过要带毛毛去那种地方,他是一个正在患病的幼儿。周末,我托付我妈照看毛毛,自己去庞波的酒吧看了看。几个同学都在那儿等我,我们喝酒,聊天。几年不见,世事无常,我从他们口中得知,不少同学在外地上大学,也有几个成天在街上“撵兔子”,还有几个蹲了大狱。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庞波的故事对我的启发最大。高中毕业后,庞波没有直接上国内的大学,而是去了英国的苏格兰阿伯丁。他爸妈都是做小本生意的,积攒了一些钱后,就送他出去读语言,然后再上当地的预科,直到大学,弄个“洋文凭”。庞波年轻,自制力差,他的留英生活,基本就是购物、上网、看黄色电视,英国的深夜档电视节目,大概只有这个。赤裸裸的性爱,撩拨着他们的身体。于是,几个中国男孩常常面对电视机,集体手淫。庞波就读的那所语言学校,以中国学生居多,每逢周末,他们结伴必去的地方是伦敦。那里有世界顶级的服装、音乐和时尚潮流,还可以从唐人街上,买到其他地方买不到的中国食品。

  “英国的诱惑太多了!”庞波说。有一次,他和同学去买电脑,认识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国人。后来,这个中国人经常来庞波的住处玩,并给他们带来了大麻。庞波的英语没有多大的长劲,但学会了抽英国的大麻。一转眼,他在英国呆了近三年,花光了父母辛辛苦苦挣来的五十多万。1997年圣诞节前夕,和庞波同住的两名同学,一个因超时打工,被英国当局勒令出境,另一个也因为在国外“没有前途”,而被父母召回国内。那年冬天,望着陡然空空荡荡的房子,庞波感到格外孤独、空虚、无助。圣诞节过后,他买了一张机票直飞北京。到京后,庞波没有走出首都机场,又直接登上了飞回长沙的班机。

  站在黄花机场,距家只有一步之遥,庞波却迈不出回家的脚步。他在旅店住过一宿,第二天在外租了房,接着,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当起了门童。三个月后的一天,庞波在机场为客人运送行李时,被他父母的一位熟人认出,至此,他的父母这才知道,失去联系三个月的儿子,原来就在长沙。

  当父母围着庞波泪流满面时,庞波没有哭。他觉得哭已经不能代表什么,惟有努力,重新开始,才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新的希望。后来的事实证明,庞波很努力,一段时间后,他辞掉了酒店的工作,用自己的劳动所得,开了这间苏格兰风格的小酒吧。

  “aberdeen(阿伯丁)海边的风景真美!它是我现在想起英国的惟一理由。”庞波说,“总有一天,我会重返英国,赚取英国大鼻子们的英镑。”

  庞波听说了我的境况后,极力邀请我加盟他的酒吧,等有了一定的积累,再把生意做到英国去!他说他认识的那个英国房东,可以帮忙。

  可是,我对他的酒吧没有一点兴趣,我念念不忘我的户外运动营。我把我的长远计划对庞波说了,他说这是一个新的思路,我们可以把那些有钱人,弄到英国去,不是旅行,不是考察,而是冒险。庞波还向我介绍了一位正在W市当官的、有权有势的人,那个人的儿子,是庞波在英国语言学校的同学,目前正在英伦大学读预科。他同样是“玩的多,学的少”,读过三所语言学校、两期预科。

  我问那当官的官衔和姓名。

  庞波告诉我说:“是W市路灯局的局长,复姓,上官瑞云。”

  那是酋长供职的单位,是酋长的上司。我当即拨打了酋长的电话,他老是关机,我随后从湄沁那儿,证实了庞波所言不虚。

  和湄沁通完电话后,我还想和沫沫,还有小胖说话。我想对她们说,我想你们,我想W市,我想那个承载了我梦想的“探索者”。可是,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拨通她们的手机。那个该死的沫沫,她以前总是有事无事地拨打我的手机,然后等待我反拨过去。可现在,她竟连一个铃声都不愿给我。

  同学们在谈论爱情,他们有说有笑。我坐在酒吧的角落,不想插话。我现在是什么呢?我是一个逃回长沙的“隐形人”,这不符合我的性格。为此,我决意先拨打沫沫的手机。我坚定地认为,她肯定在W市某个地方等我,等我在黑暗中和她做爱。沫沫,我向你保证,在做爱的时候,我再也不开灯了。还有,从现在开始,我答应你的每件事情,都要做到,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不欺负你,不打你,不骂你。相信我,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帮助你。在你开心的时候,我会陪你开心,在你不开心的时候,我要哄你开心,永远觉得你最漂亮,连做梦都想到你。

  就这样,我一个劲儿地拨打了沫沫的手机。手机屏先前提示说,机主已离开服务区。后来终于被我拨通了,接听电话的,竟是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我冲着他说,你是什么人?他反问我,你是什么人?我说,我是沫沫的朋友。他说,你有毛病!关机后,我又想起了那两个在小饭馆做爱的孩子,那个青年男子,会不会也是沫沫的网友,是从辽宁来的?还是从吉林来的?于是,我再次拨通了沫沫的那部手机。那个青年男子告诉我说,这是一部在W市旧货市场上,刚买到的别人的旧手机。

  我离开W市时,一个子儿也没有给沫沫留下。她卖掉手机,会用这些钱继续去买彩票,她居无定所,还会温饱不济。于是,我决定迅速返回W市。我赶到医院,把我爸妈叫到走道上说:“毛毛的病情有了初步的稳定,我现在得回去挣钱!”

  他们商量了一阵子后,当即对我说:“去吧,不要让毛毛知道了。明天你走时,我们带毛毛出去回避一下。”

  我让我爸妈都回家,我想陪毛毛在医院再睡一晚。毛毛手舞足蹈,高兴地搂着我的脖子。

  毛毛催促我爸妈快走。他天真地说:“只有爷爷奶奶都到家了,我才可以和爸爸睡觉。”

  我妈说:“白疼了你。”

  毛毛说:“我不疼啊,和爸爸睡觉,不疼。”

  我们都笑个不停。这以后,我一直在给毛毛讲故事,讲我部队时抓小偷、捉坏人的故事,毛毛听得津津有味。到了后半夜,毛毛躺在我的怀里睡着了。他的小腿不停地踢来踢去,把我的肚皮都踢疼了。他大概是遇上了坏人,在梦中英勇搏斗。

  清晨,我没等来我爸我妈,就悄悄起床,准备离开长沙。我吻了毛毛,我带着毛毛身上的来苏水味,回到了W市。步出车站出口,我看见汹涌的人群,铺满了整个站前广场。我蓦然一惊,我回来干什么?我又能干什么?极端的情绪化倾向,让我在这些年来吃尽了苦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不计后果,一切从零开始,一切又以零结束。我再也不能这样了!我发誓,我要站起来!从这座城市站起来!

  我在报摊上买了一份《长江早报》,抖开报纸,头条印着粗黑的特大标题——十万彩灯扮靓江城,副标是——我市启动“亮起来工程”。这是一条蕴藏商机的新闻,我仔细阅读,作者竟是湄沁的“老公”、我的朋友——酋长。

  带上这份报纸,我马不停蹄地直奔泰格公寓。湄沁礼貌地接待了我,提起那篇新闻稿件,她显出了少许的不屑。“那算什么,一篇‘豆腐块’而已。真正的大作,是‘亮起来工程’本身。”湄沁说。

  原来,酋长工作的路灯局,在这个城市一直鲜为人知,它需要人们特别是高层人物的关注;酋长的上司,也就是那个上官局长,任期已过两届,他需要新的动力。酋长在仔细研究了本局的工作机制和人事机制后,用了大约三个半月的时间,昼伏夜出,勘察了全市所有的主干道和繁华地段。他又用了大约三个半月的时间,撰写了一份《实施“灯光美化工程”的可行性研究报告》。酋长拿着这份报告,敲开了局长办公室。上官局长送走了酋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用三天的时间研究了这个报告。当他把酋长再次叫进自己的办公室时,酋长发现这个报告的标题,被改为《W市实施“亮起来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

  寥寥数字的改动,让酋长不得不佩服上官局长的水平。仔细一斟酌,“美化工程”有“政治作秀”的嫌疑,而“亮起来工程”则主题贴切、立意高远。不管用什么样的标题,上官局长还是对酋长进行了大加赞赏,连声称赞他有思想,有眼光,有能力,说得酋长不好意思起来,站在那儿直瘪嘴。退出局长办公室,酋长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太浅了,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在静观中,等待上官局长实质性的反应。不久,酋长听说上官局长拿着这份报告,去找了上面的领导,很快,“亮起来工程”被政府立项。于是,也就有了今天《长江早报》上的这条头条新闻。私下里,酋长曾对湄沁说,说白了,“亮起来工程”就是“形象工程”,大到一个城市的形象,中到一个单位的形象,小到一个领导的形象。

  湄沁介绍完这些情况后,依然兴味盎然。显然,她为酋长感到自豪,并对酋长寄予了热切的厚望。

  我求湄沁给酋长捎信,让他在上官局长那里牵线,我只要“亮起来工程”的一个小小的边角。湄沁说,试试吧,也看看酋长在局长面前的分量。

  她这么一说,我又有点泄气。酋长大学没毕业,人事档案还在劳动力市场的保险柜里。充其量,他只不过是路灯局的一名临时工。湄沁不服气地说,毕业证有什么稀罕?去电脑城花两百块钱做一个。档案也不成问题,酋长的档案早就调进路灯局了,他现在是聘用制干部。我说,那就拜托酋长了。

  和湄沁道别前,我还向她侧面打听过小胖。湄沁说,小胖近来情绪不好,几次追问的结果,她都摇头不语。

  这都是因我一时疏忽而引起的。回长沙之前,我忘了从门面转让费、货物折款中抽出钱来,偿还她的借款。我还欠小胖三万块。我给小胖打去电话。她说:“毛次,你是一个骗子!”说完,“啪”地关掉了手机。

  我赶到小胖的学校,偌大的校园,成群结队的学生,怎么也找不到小胖的踪迹。我向一群路过的男生打听,女生宿舍在哪?他们问我,几栋?可我不知道小胖住在几栋。那群男生怪模怪样地嬉笑,顺手一指,我看见了校园内的一间公共厕所。

  我想冲上前去,给他们每人一个耳光。这时,有人拍打了一下我肩膀,回头一看,是杨树!我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身材长得像杨树的杨树。

  我问他:“你不是地大的吗?这里是理工大啊!”

  杨树说:“是呀,我是地大的,这里就是理工大,没错。”

  我说:“怎么回事儿?你到底是地大的,还是理工大的?”

  杨树说:“我是来理工大找老乡的,现在正准备回地大啊。”

  我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搞错了呢!”

  杨树还问我:“你的生意不错吧?”

  我说:“倒了。”

  他说:“真可惜,我还想着你那个背包呐。”

  我说:“背包还在,你喜欢,我改日送给你。”

  杨树显出特别的高兴,非要拉我去大排档喝酒。我哪有心情喝什么酒啊,即使有心情,我也不会喝酒。

  我急忙说:“我也是来找人的,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个寝室。”

  杨树说:“这么晚了,你不知道寝室,怎么找啊?”

  差不多晚上十一点吧,刚才还明明白白的校园,现在突然暗淡下来,许多宿舍都陆陆续续地熄掉了电灯,看来小胖是找不着了,我急出一身的汗水,把衬衫浸湿了。

  杨树说:“这个酒还喝不?这个城市夏天的大排档是有名的,不如我们喝个通宵?”

  我说:“不喝不喝了,我想回去睡觉。”

  可是,我不知道这个晚上,我能睡在哪里?

  我的“探索者”没了。

  杨树把我带到他们的学校,他们的寝室。这是顶层七楼的六人间,三副双层钢架床占去了室内大部分空间。我进去的时候,发现他们寝室的门是开着的,三个,或四个男生全都裸体!他们做着各自的事情,有的躺在床上看书,有的带着耳麦听音乐,还有一个无所事事,低着头,在房间晃来晃去。除了杨树,他们每个人看都不看我一眼,当然也就毫不在乎我诧异的目光。

  杨树指着靠窗的一个上铺,对我说:“老六今晚在网吧包夜,你就睡他的铺位吧。”

  老六可能是他们寝室里最小的一个,大学寝室一般就是这样排序的。可是,我真的不习惯这样的环境,尤其是他们目中无人地裸着身体。

  我无不讥讽地问:“杨树,你们很热是吗?”

  “不完全是天气的原因。”杨树明白了我话中有话。

  我反问:“那冬天呢?”

  “冬天,我们只是裸睡。”杨树边说边脱掉衣服。

  “你们大学生真是开放啊!”我不满地说。

  突然听见一个陌生人在寝室讲话,房间的几个人一齐把目光投向了我。我看清了,他们一共五个人,加上杨树。现在,我在他们的眼里,一定变成了一个突然造访的外星人,只是刚才,他们把我当成了老六。

  杨树说:“你想加入我们‘山顶洞人’,我们不反对。如果你不习惯,你也可以不脱你的衣服。”

  “山顶洞人”?一个很时髦的词儿。

  杨树继续解释说:“是否因为我们生活在越来越自我的社会,所以需要越来越小心地保护我们自己的秘密?请不要忘了,我们还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来接近事情本来的真相。所以,我们不如让这个社会一丝不挂,使原来神秘的事情变得更加简单,或者变得毫无趣味。当你战胜了别人明目张胆的目光,你就战胜了自己狭隘、脆弱的内心。”

  我不明白杨树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些什么,我感到一阵恶心。我对杨树说:“对不起,我得离开这儿!”

  杨树和那帮大学生们“哄”地一声笑开了。

  我冲着他们大叫:“很好笑吗?你们这群野兽!”

  杨树把我拉到一旁,按住我坐在靠门边的一张床沿。他小声解释说:“这么对你说吧,在我国一些偏远的地方,特别是南方,人们依旧保留着原始裸浴的习俗。男女老幼,坦然相对,毫无杂念。裸浴是一件很健康的事情,是涤荡心灵,让人回归自然的一种方式。因为大家的心理是健康的,有时,我们也互相欣赏,那是带着一种对自然尊重的眼光,在对我们的身体进行审视。”

  “这么说你应该懂了吧?”杨树还是怕我不是很懂,又用另外一种最浅显的道理来启发开导我:“在工业化社会里,我们人类把自己打扮得衣冠楚楚,却包藏着一具不经风雨的肉身,以至内心越来越阴暗,甚至见不得阳光,像一种没有骨气的蚂蝗。要经受风雨,要知冷识暖,要应对各种险恶的环境,你非得有一副好的身材。硬梆梆的骨骼,隐忍的肉,古铜色的皮肤。总之,所有的人体部位和器官,都要是上乘的。为什么呢?因为它是你不得不和这个残酷的世界交涉的惟一的凭证,也可能说是你追逐人生理想的惟一途径。你的身材,要适合行走,适合枯燥恶劣的环境,你能快速抽身而出,而不至于动弹不得,坐以待毙。真的,你真得有一副很棒很棒的好身材,像骑手一样灵活矫健,你得驾驭生活。不然恰恰相反,你就像被调皮的孩子逮住的一只蚂蝗,要么被碾为齑粉,要么被剁成肉泥……”

  我似乎明白了杨树说的意思。他的“杨氏理论”,大概来自于大学图书馆里的外国书本。我突然想起了他还有几本书在我哪儿,我起身说:“那些书我都没看,你还要吗?不要我就扔进垃圾桶里!”

  杨树说:“你先留着,慢慢看看,千万不要弄丢了!”

  我觉得我和杨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带着无比的羞愧,逃出了杨树的寝室。楼下的大栅门被锁了,我不敢叫醒公寓管理员,又转身上了二楼,我从二楼走道的窗台上,跳了出去。

  湄沁的电话很急。她转告酋长的话对我说,上官局长是不会贸然接待一个退伍士兵的,因为你的资历不够与他面对面地说话。她还反问我,你有资金吗?有技术吗?有安装队伍吗?有资格证书吗?我说,我做不了全部的工程,我只要其中的一点,比如某个品牌电料的代理。湄沁说,所有工程项目都是招标的,你根本不行!我提出要见酋长,湄沁断然拒绝了。她说,不可以!我心里清楚,这是酋长的意思!他怕我给他带来麻烦,影响了他的前途!

  我步行去了小胖的大学,在那个操场上,兜了一夜的圈子。天刚刚放亮,我走向附近的石牌岭,找到了沙奶奶。沙奶奶耳背,我喊了老半天,她才叽里咕噜地踮着脚,慢步踱出来,打开了半扇大门。猛然见我一张被高脚蚊虫叮得发肿的脸,沙奶奶不肯相信:“孩子,你又回来了?”

  我说:“您还有空房吗?我还想住在您这儿。”

  沙奶奶把我让进屋,操着并不地道的普通话:“沫沫呢?她不来住了吗?”

  我回答说:“嗯,沫沫不来了。”

  沙奶奶又说:“那孩子真可怜。前几日,她还来过,在你住过的房间寻来寻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忘在这儿了。”

  我问沙奶奶:“那您有没有知道她现在哪?”

  沙奶奶说:“临走时,她什么东西也没找着,她说她要去南方。”

  我哼了一声:“沫沫真会去南方?她去干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啦。”沙奶奶丢给我一把房门钥匙,“你还住原来那间,空的。”

  我打开房门,第一件事,是给我妈打去电话。我问沫沫有没有去长沙?我妈说,没有。我说,如果沫沫到了长沙,你让她尽快与我联系。我妈说,你和她真在谈朋友吗?你能不能认真一点?你要是喜欢她,就和她结婚!

  我关掉手机,开始整理房间。很久没人住过了,满屋子都是厚厚的灰尘,旧的报纸,旧的彩票。我把它们拢在一起,弄出去烧了。我打开抽斗,放进几件单衣,可我合不上屉板。它的隔层,被一件什么东西堵住了。我伸手掏出来,是酋长的日记!我一直以为,沫沫偷走了这本日记!沫沫要寻找的,就是这本日记吗?她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要找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些,都被我遗落在了木头与木头的中间。我现在对酋长没有一点兴趣,随手把那个日记本,扔在了衣柜的顶层,让它高高在上,并沾沾自喜吧。

  我火速招来了庞波。我相信,目前只有和庞波联手,才可以搞掂那个上官局长,我要给酋长一点颜色看看。

  我当然不会拉着庞波贸然去见上官。在权势们的眼里,我们还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孩子。我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我让庞波给英国的小上官打去电话,许诺事成之后,分给他二十万元人民币,这相当于三万黑市英镑,足以让小上官在伦敦的街头再花天酒地一些时日。我只让小上官告诉他父亲,他有一个英国同学路过W市,其他的事情,一切由我摆平。

  小上官告诉了他家的住宅电话,我让庞波与上官局长先取得联系。在见他之前,我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我找到了王支队长,他在得知我的意图之后,用一句“简直不可能”来打发了我。我说,我没有“一锄头掘一口井”的念头,我只想参与其中。王支队长思忖片刻后说,让我想点其他办法,要不,你去路灯局打工?!

  对于王支队长的话,我不以为然。替人打工,只是一时之策,找一帮人为自己打工,才是长久之计。我对王支队长说,请等着我的好消息。

  我和小胖商量,怎么才能弄到这项工程。

  小胖建议说:“你不妨去民主路看看,那里是全市最大的灯饰城,说不定有人愿意与你合作。”

  她还告诉了我一家公司老板的名字,说他是她的浙江老乡,但不认识,只是听说而已。

  我打车去了民主路,这里是灯具世界,就连白天,都放射着五光十色的斑斓。在一阵晕眩之中,我找到了那家公司。满嘴江浙口音的小伙计,殷勤地迎接了我。我扫视了一眼一楼的店堂,让他叫出了他们的经理,就是小胖所说的那个老乡。这位经理自称姓张,四十多岁,矮胖,挺着一只啤酒肚,白色的衬衣口袋上,有一个明显的“鳄鱼”标志。他熟练地递给我一张名片。张国旗,浙江省宁波市光明灯具公司驻W市办事处经理。

  我们的交谈,是在他的办公室秘密进行的。我递上那张《长江早报》,把手指指向了头条。

  他问我:“你想怎么样?”

  我说:“我想跟你合作。”

  张经理问:“你有什么优势?”

  我说:“我认识路灯局局长,上官瑞云。”

  他说:“那又能怎么样?”

  我说:“上官局长已经答应我,在这个工程中,将有我的一个项目。”

  我说完这话,为自己感到脸红。我什么时候学会了像沫沫一样撒谎?而且是白天,是光天化日之下。

  张经理半信半疑,他瞟了我一眼。

  我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拨通了上官局长家中的电话。这个时候,上官局长肯定不会坐在家中,接电话的只有他的夫人,或者他家的保姆。女人我好对付。我故意对着电话说,我是上官局长儿子的同学。局长在家吗?我有事相告,要和上官局长面谈。

  张经理显然相信了我的这番鬼话,但他仍然狡猾地说:“如果你真能搞来项目,我们再来详谈,那时也不迟。”

  我说:“事情很简单,我介绍这个项目给你,我只要你利润的20%。”

  张经理说:“三天之后,我给你答复。”

  回到石牌岭,我和庞波开始计划下步的行动。庞波说:“你不会行骗吧?如果那个张经理告你诈骗罪,我就是你的协从犯。”

  我说:“没那么严重,张经理不是傻瓜,他不见兔子是不会撒鹰的。”

  庞波害怕了,他让我放他走。他说:“我那个酒吧,由一个朋友在暂时打理,时间长了,还真有些不放心。”

  我让庞波留下来,再给我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看我怎么把上官局长搞掂!为了稳住庞波,我带他游览了W市的风景名胜。在一座闻名遐迩的寺院前,我算了一卦。那是一个上上签,我抱住庞波,一阵狂吻。

  我说:“我们要发财啦!”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了“探索者”,我决定回去看看,那是我的发财梦开始的地方。“探索者”今不如昔,比我经营得还要糟糕。接手的店主,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半个多月之前,他还是工大路上的一个街舞男孩,因为身体不好,又不好好念书,所以退学在家。他的父母怕他学坏了,想逼迫他做点正经事儿,他就逼迫他父母拿出钱来,顶下了我的这个小店铺。

  记得十多天以前,我一张转让“探索者”的告示,在店门前一经贴出,很快就招来了一对中年夫妇。他们仔细询问了我转让的原因,反复查看了执照、契约之后,立即同我办妥了转让手续。在与他们聊天的过程中,我得知这是一对下岗工人,每月靠政府发放的“低保”维持生活。用多年积攒下来的钱,顶下我的“探索者”后,并不是他们自己要做什么生意,而是为了拴住心野的儿子。我问他们为什么不亲自经营,放手让一个小孩打理是很不明智的。那女的说,孩子他爸在开“电麻木”,她自己则每天在司门口的天桥下给人缝补衣服,没时间照顾这个店子。

  她所说的“电麻木”,其实就是电动三轮摩托车,原是专为残疾人而设计的代步工具,后被大批下岗工人用来载人营利,每人每次三至五元,一天也能弄个七八十元的,比在工厂上班强多了。至于她说的替人缝补衣服,那更是一门挣钱的手艺活。如今的城市人,有谁还愿意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招摇过市呢?便宜一点的衣服破了,也就随手扔掉了,能拿到天桥下找人缝补的衣服,一般都是高档品。反过来,能接手这样精细的手工针线活,当然也不是一日之功,她有心灵手巧、天衣无缝的本领,缝补一个一厘米见方的小洞,收费十元,立等可取。有一次,我刚买的一条“班尼路”牛仔裤,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那时,我还没有开“探索者”,手头紧得很,于是拿到天桥下找人缝过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但我不记得当初给我缝补裤子的人,是不是眼前的这个下岗女工?

  夫妇二人的问题,还不只是没时间照顾这个店铺,而是他们的儿子根本就不让他们插手这个店铺。小男孩威胁他的父母说,你们要想我学好,就放手让我当一个真正的小老板,否则,我就到天桥下去学打毛衣!他的父母拗不过,只好听了他的话,孤注一掷地把“探索者”交给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我见到这个小男孩的时候,正眼都没瞧过他一次。我怀疑他的发育绝对有问题,不是生理的,就是心理的。一个十六七岁左右的男孩,总是拿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别人的身上瞅来瞅去。他瞅了我,又瞅庞波,最后把目光定在我的胸脯上,简直快要把我的心都瞅毛了。那时,我反盯了他一眼:矮且单薄的身材,架着一副晃晃悠悠的脑袋,他的脸色是蜡黄的,像一张疲软的牛皮纸,缺少青春的张力。这样的一个小男孩,起码还得储备三年的青春激素,才可以担当起一个男人应该担当的使命。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探索者”还保留着原始的风格,而我留下的运动用品,却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小男孩懒得去做清洁,我也懒得去教他做生意的窍门。望着败落的“探索者”,我起身想走。

  小男孩说:“请你等一等。”

  我问:“你有事吗?”

  “没事儿,就想和你聊一会天。”他拨弄着一部彩屏手机。

  “聊什么呢?有什么好聊的?”

  我和庞波坐在那儿,你一句,我一句,故意撩拨起了小男孩。

  我说:“你真有种,这么小就出来做生意,将来一定赛过李嘉诚。”

  庞波说:“李嘉诚算什么,瞧他吉人天相,将来一定赶超比尔·盖茨。”

  小男孩笑了。

  他招来了他的父母。本是一对温和的下岗工人,立即变成了两个气势汹汹的鸡公、鸡婆,他们一人一个,揪住我和庞波不放。

  我说:“你们想干吗?”

  他父亲说:“你还想玩什么把戏?你快点把别人的押金给退了。要不然,我们报警!”

  一晃,暑假就这样结束了,那些大学生们返回了校园。他们前来“探索者”退还租用的运动用品,却发现这里换了新老板——那种被骗的感觉,可想而知。他们声讨了现在的老板,这个无辜的小男孩。他在受屈之后,终于等来了真正的元凶,并巧妙地与我周旋。我突然对他刮目相看,他有着W市人特有的精明,不愧为“九头鸟”,比我多长了八只脑袋。

  我承认这事是我的错,并留下了我的身份证和手机号。我告诉他们,让那些大学生找我退钱,因为他们手里的收据,是我的签名,与你们的儿子无关!

  挣脱那一家人的纠缠后,庞波问我:“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我说:“我正在干一件改变我命运的大事!”

  我在心中暗想,总有一日,我会用双倍的价钱,赎回我的“探索者”的。那时的“探索者”,再也不是营利的一个小店铺,而是我庞大系统中的一个纯粹的休闲机构。

  为了减少“探索者”留下的后遗症,我必须马上找到小胖。我把那笔转让费全部留给了毛毛,故而没有偿还小胖的借款。我现在没有现金,也没有存款,只好写了一张三万元并附加利息的借条,想交给小胖作为凭据。我和庞波守在大学门口,监视每一个进进出出的女大学生。

  庞波问:“是你女朋友吗?我怎么认出是她?”

  我说:“你看见胖胖的女孩子就是。”

  我们一直守到下午四点,从校园涌出了成群结队的学生,他们刚刚下课。

  庞波说:“糟了,一下来了这么多胖女生。”

  我说:“站在这儿别动!”

  因为这一句话,我又惹出了麻烦。有一个和我有租赁关系的学生回头发现了我,他立即逮住我,找我讨要押金。我说,我现在没钱给你,一个月后,你带着货品再来!他邀集了一群学生,围攻我,讨伐我。这时,我发现了小胖,她拨开人群,挤到了我的面前。

  我说:“小胖,我等你好久了!”

  小胖瞪了我一眼,转身要走。

  我急了。“小胖,我是来还你钱的。”

  那个学生说:“你有钱还别人,为什么没钱还我?”

  我一时语塞。

  小胖说:“你把别人的钱还了吧。”

  “我没有钱。”我拿出了那张欠条。

  小胖说:“整个一个暑假,我都在找你,你上哪了?”

  我说:“我回了一趟长沙。”

  “我再相信你一次。”小胖没有接过那张欠条,她还替我退还了那名同学的押金。

  我说:“小胖,真的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我会还钱给你的。”

  小胖请我和庞波在学府餐厅吃饭。

  她说:“你做教官时,我们在这儿吃过一次饭。”

  我说:“是的,那时你是大一新生。”

  小胖说:“可我现在大二了,是不是变得老成了?或者老奸巨猾了?”

  我看见小胖比暑假前又瘦了许多。我一语双关地说:“可能都是因为我吧。”

  小胖说:“你最好不要骗我!”

  张国旗打来电话,邀请我去他办公室面谈。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把庞波留在石牌岭,自己打车去了灯饰城。

  张经理开门见山地说:“我决定和你合作,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我以为张国旗会在分成的问题上和我讨价还价,不想他说出来的话让我满面春风。张国旗背着宁波的公司,自己在W市注册了一家公司,取名为“大光明灯饰安装工程公司”,这比老家宁波那个正宗的国企——“光明灯饰公司”,只多出了几个字,而且在名称前冠上一个“大”字。在这个新成立的公司中,张国旗自任总经理,还封了一个副总经理的头衔给我。看来,他是专门冲着“亮起来工程”而精心谋划的。

  张国旗说:“这个公司其实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资金、资格、货源、安装工人、安装技术等等,你都不用管了,我开出的条件只有两条,一是你一定要拿到那个项目,二是你要为我保密,不能泄露公司是我张国旗私人开的。”

  我马上应承下来,但又觉得这事有点玄。于是,我不放心地问了张国旗:“除了这两条,你对分成有什么意见?”

  张国旗说:“二八开不变,你到时只管坐等收钱,具体操作还是我。”

  我当然求之不得,这是坐收渔利的好事。我还和张国旗商量了一些细节,拿了他公司的执照复印件、资质证明等一沓商业文书。有了这些宝贝,我就有了资格去见上官瑞云。

  我在退出张国旗办公室后,翻看了这沓文书。公司执照上写着“注册资金五百万元人民币”,张国旗有种!

  接下来,我选择长江大酒店作为与上官瑞云见面的地点。我还邀请了王支队长,他是现役警官,和上官瑞云的级别不相上下。这样的安排,既可以消除上官瑞云的疑虑,也可以显示我们会见的档次。

  机灵的庞波,在酒席前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称呼上官瑞云为“uncle”,把他叫得心花怒放。庞波还向上官瑞云汇报说,小上官在英国是如何如何的勤奋、勤俭、勤劳。他除了上学之外,还自己打工,很可能赚到了一大笔英镑。

  张国旗不适时机地给上官瑞云敬酒。当然,他没有提及那个工程,这是我事先交待好了的。王支队长喝过一杯酒后,和上官瑞云谈起了工作。

  他对上官局长说:“我们支队门前的那条烂泥巴路,是市里定为今年的“十大实事”之一,国庆前可望改造竣工。到时,你上官局长是不是拥拥军,给我们安装几盏路灯?”

  上官局长说:“好说、好说,先喝酒!喝一盏酒,就安十盏路灯。”

  喝酒是王支队长的强项,他一口气喝了十盏。

  我插话说:“咱支队那条路不过五百余米,你这一百盏路灯,咋安?”

  王支队长笑呵呵地说:“多了?多了,咱们就支援灾区。这就叫做‘军爱民,民拥军,军民鱼水深’嘛!”

  我向庞波使了一个眼色。他拿出了我精心选购的一副象棋,这是一副用象牙雕制的象棋,一副真正的象棋!

  上官瑞云爱不释手,当即要和王支队长杀一把。

  我想,不管他们谁输谁赢,上官局长,王支队长,他们都是输家!只有我毛次才是曙光在前,胜利在望。趁着他们鏖战正酣,我和张国旗活络起来,称兄道弟,互敬,喝酒。

  最后,我还敬了庞波一杯。明天,我将送他去车站,庞波在完成了历史重任后,将要返回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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