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我送给母亲一个惊喜：过关斩将，终于留在了省城。同时，我也带给母亲一缕忧愁，只不过那时我不知道而已。

　　我的母亲现在生活在豫西北一个偏僻的小村落里。我多次请她出来住几天，她总是摇了摇头：“俺呀，最不喜欢出门了，吃啊行啊多不方便；再说急什么，反正总要去，早晚不都一样的!”

　　母亲姊妹6个，她排行老大，一辈子就进过半天学堂。为帮着照顾弟妹，她一直拖到26岁才出嫁，这在挨近村算是“只此一家”了。我出生后，她高兴坏了：“瞧瞧，俺孩儿白胖白胖的可乖了，将来呀保准干大事有出息。从这儿起，母亲年年要留出一点空地栽棉花，雷打不动，长大些了我开始纳闷儿：“种恁多干啥?”母亲笑而不答：“这是秘密，你再长大些，就告诉你喽。”

　　因为自己的遗憾，母亲特别关心我的学业。从初中开始她就把我就送进了县城的学校，这在当时着实令周围的人惊诧：“乡里娃”进城读书，学费、借读费，还有生活费，乌七八糟的，一年下来少说也得三两千，谁能拿得起?可是母亲的决定很坚决，谁反对，她就跟谁急。那时候她只要算着我该回家了，就忍不住地站在村口张望，不论严冬或酷夏，那份急切和欢喜的神情，刻在我的心里一辈子都泯不掉。

　　母亲平常不愿和他人多说话，主要是没空闲儿，我却是例外。有一次，母亲趁着没人注意把我叫到身边，带着少有的叹息口气说：“你看看，棉花积攒恁多了，明说了吧，这全是给你办婚事准备的……你也瞅瞅，隔壁赵大嫂比我小两岁，现在都抱孙儿啦……你年纪也不小了，啥时候才让俺抱上孙子啊……”我心里一惊，赶快宽慰道：“妈呀，我都恁大了，您就甭操这份心了。”紧接着解释：“城市人结婚晚，没有恁早的；况且工作没两年，办事早了负担重……”母亲出乎意料地火了：“算了，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往后，母亲果真没再和我提这事儿，但她的气色越来越不如从前了：皱纹加深了，白发更稠了，人也消瘦了。最近几年，她的胃病老发作，且不停地呕吐，甚至一连几天吃不进东西。可一见了我，还是满不在乎：“你看，这是小病，妈身体呀其实好着呢!”每次听她这么说，我的眼泪都往肚里流。我怎么不清楚呢，这都是母亲长年累月超负荷劳作累病的。

　　现在，我是“半工半读”，手里也有了点积蓄。在回家的前几天，总要电话里问母亲：“妈呀，你要吃啥用啥，就说啊!要不，我可就自己买了!”那边儿老是一个劲儿地嚷：“家里什么都不缺，你买什么!只要你人回来就好!”

　　就在前几天，我到家时，顺便捎了件上好的床单被罩。这是单位发的，我一直不舍得用，想留给上中学的妹妹。刚要递过去，就给母亲挡住了：“算了，还是留着吧。要是你带女朋友回来，一时没什么铺的盖的，就用这个吧!”我愣了一下，半天没说一句话。(石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