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爸爸被推出手术室时样子很吓人。他的脸苍白衰弱，像是白床单上的另一张床单。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估计日后的问题也不大。我悬着的心算是落了一半。经过数日的观察，一切正常。医生说他的新肾很服帖，没有产生排异现象，我的心才算真的放下了。
一月十六日，一个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日子。爷爷的忌日，也是爸爸重生的日子。
爸爸出院后身体恢复的这一段，是我们父女俩这些年真正相依为命的日子。我尽全力用心侍奉他。眼看着那张苍白憔悴的脸渐渐红润起来。
慢慢地，我发现爸爸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的胡须居然日益浓密起来，性情也发生了一些改变。比如，他不再迫不及待地给我介绍男朋友了。以前节省得过分的他，忽然很喜欢吃火龙果、芒果这样在北方很贵的水果，并对苹果、橘子露出不屑的神情。他说话也逐渐变得思路开阔起来，经常跳跃得连我都跟不上。还有，他有一天有点难为情地告诉我，怪了，换了肾，连梦都换了。他最近居然经常做一些枪战、搏斗之类的梦，一辈子循规蹈矩的良民，在梦中居然也横冲直撞，变得潇洒英武起来。等到他逐渐恢复日常状态，重新画画时，他的那些同事说，老林的画风也居然有了一些改变。
我觉得有点奇怪，难道这是那个陌生的肾带来的怪现象么？关于肾源提供者，我们只知道是个年轻人，其他一无所知。我去咨询医生，医生也很难解释。不过医生说，确实有不少器官移植患者都会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一边给爸爸挑选火龙果，一边想，生命的密码看来确实是挺神秘的。
眼看着拘谨的爸爸变得越来越开朗，我觉得这个肾是换得太好了。林爱国同志不仅变得健康了，还变得可爱了。有一次，我对正在刮胡子的爸爸开玩笑说，嗨，我看应该把我妈找回来，现在你俩挺像的。
他笑了，拿着剃须刀的手停了一下。我看见，笑容在他那张脸上已经算得上是很舒展了，但依旧带着一丝难以走漏的苦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