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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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y.sina.com.cn 2004年10月20日 12:15 《青年文学·下半月版》 |
文/马天牧 一 如果我说我今天晚上要去相亲,肯定不会有人相信,因为我刚刚二十一岁。但事实真的如此。坚持要我去相亲的是我爸爸。他是这样设计的:二十一岁开始相亲,大概到二十二岁可以碰到一个合适的,谈三年恋爱,二十五岁结婚。多么美好的未来。 我爸从外型上看像个更夫,也就是说,他看起来又老又朴实,而事实上,他是画画的。我不说他是个画家,是出于我的诚实。他的确算不上画家,只是个一把年纪了还在艺术道路上苦苦追求的人。用我妈的话说,他更适合到设计院去画图纸,他那种横平竖直的画毫无艺术的张力。 我妈原来是大学的外语老师,现在已经移居澳洲。他们离婚了,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并未觉得他们的分开给我造成什么巨大的伤害,相反,我倍感轻松。离婚以后,他们反而能很好地相处,给予对方真诚的关心。在此之前,我经常在家里听到妈妈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和爸爸一脸无辜地小声解释。他们的争吵,更像一个暴躁的孩子在责怪一个酸涩的苹果。孩子喊叫,苹果无语,却继续酸涩。孩子是妈妈,苹果是爸爸。我到现在也没能搞清楚,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在一起生活十六年。 如今的妈妈在澳洲的土地上,按照她自己的喜好,活得比我都年轻。去年我去看她,走出机场时,我简直不能相信,那个穿着超短裙扎着朝天辫儿向我扑来的女人竟是我妈妈。如果说我们看起来像姐妹,我应该是姐姐。多年来她一直这样,精力充沛,热爱新鲜的一切。而爸爸的确从十年前开始就已经像一个更夫了。他的谨小慎微和木讷让人想像不到他也曾经年轻过。 这样的两个人是我的父母。好在,我没有对半儿吸取他们的性格。如果同时拥有我爸爸妈妈的性格,我一定会精神分裂。 他们的分歧存在于生活的各个角落,比如我的出生。我出生后,他们只共同沉浸在喜悦中很短的一段时间,就为我的名字开始了争吵。妈妈想给我取名林翩翩,希望我成为一个能翩翩起舞的快乐的孩子。爸爸想让我叫林思宁,马克思列宁的简称。他的理由是:有这么个名字到什么时候也不会轻易被打倒。真是居安思危。经过了几天的斗争,妈妈取得了胜利,我就顺利地当上了林翩翩。用妈妈的话说是“你叫林爱国还不够啊,还让我姑娘叫林思宁!敢!”不过,爸爸在大名上妥协却没有在小名上让步。我的小名是:宁宁。小时候,我很不明白,我这样一个ABB的名字为什么还要有个画蛇添足来路不明的小名。慢慢才逐渐知道我的名字还经历了这么复杂的争论。每每想到他们喊我的时候还顺便牵扯到了伟大的列宁同志,多少有点不自在。 他们离婚的时候,我跟着妈妈。我俩每天就是聚在一起吃饭买衣服看电影。日子过得自在开心。后来妈妈要带我去澳洲,我因为不舍得离开暗恋的男孩选择了留下。妈妈说我和那男孩不会有结局,当时我不信,现在信了,也晚了。 妈妈走后,我和爸爸一起生活。 开始的时候,我对他的军事化管理很不适应。比如他总是发疯一样让我吃白菜,说白菜解毒。我就不明白我哪有那么多毒可解。还有,他坚持反对我熬夜,不管是学习还是上网,都必须在他认为合理的时间结束。他认为晚睡就是在折磨自己的身体。可我觉得在折磨身体的时候才能更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身体的主人。要是每天保养,好像我是身体的奴隶似的。每每我到点不睡的时候,爸爸都会难过地说,怎么这么不懂事,总让老人操心呢!表情好像我杀了几百个人,犯了滔天大罪似的。他说的老人就是他自己。其他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都正在发展事业大展宏图。他却已经自称老人了。 他虽然也算是关心自己的健康,但也仅限于吃点白菜、早睡早起,对于其他新一点的方法根本没法接受。有一次我拿回一瓶浴盐,他神色慌张地告诉我,怀疑那东西有毒,并坚决不让我用,好像我拿的不是浴盐是七步穿肠散。还有一次,他因为我站在电线杆子底下而大为光火。他认为电线杆子一旦倒下来,我必死无疑。他从楼上冲下来,紧张地拉开我和我同学,嘴里说着"快躲开,危险!"我感觉这话要是配上美国大片里的战争场面还差不多。从那以后,我的那位同学每次见到我都表情古怪。我喜欢一个男明星,他看了一眼说,“你看他那嘴,要是上点火,起个疱得多难看啊!”我就不明白,他看人家的嘴怎么能先联想到起疱的样子呢?怎么总是往坏的一面想呢?什么事都够他愁一天的。反正,跟爸爸在一起生活,绝对的万无一失,他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都想到了,并乐此不疲地排除了。我觉得我都有点相信轮回了,他肯定跟多年前的杞人有点关系。 不仅如此,他还十分喜欢在生活上给我制造麻烦。家让他弄得利索得跟没人住似的。他把电视的遥控器包上了一层塑料布,又拿塑料泡沫做了个罩套在外边,以延长遥控器的使用寿命。弄得我们家遥控器反应奇慢,按一个台得按好几次,还得等半天。他还把我的衣服分门别类地装在十几个不同的柜门里。弄得我换一次衣服得开十几个柜门。而他认为这就是规划。他还把所有该扔的东西留着,艰苦朴素到令人发指的程度。要不是个子长了太多,他绝对还能穿着三岁的衣服满街走。在他眼里,一件衣服的寿命也就是四五十年吧。我有时让他烦得很想把这个家拆了。不过,估计其结果肯定是他嘀咕两句就闷头收拾了,我就打消了我的念头。我觉得他要是当个保姆肯定比画家更有前途。 据说,爸爸也算是出身名门,真是看不出来。 不过,爸爸倒还是有不少优点。比如,他对自己虽然很节俭却给我足够铺张的生活费;比如,他常常由衷地赞美别人,在画家圈里有很好的口碑;比如,他很宽容,连妈妈攻击他没什么代表作还好意思在画院当职业画家的时候,他也只是无奈地笑笑;再比如,他很认真。一次在单位食堂的炒菜里吃出一只小虫子后,他就要去单位食堂做义务监工。 终于我们可以和睦相处时,我已经上了大学。听宿舍里同学说他们和父母之间的种种代沟,明白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不过,怎么说,我爸也是最黑的那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