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河清是我中学最后一个班主任。

　　蒲松龄的《狼》中有句话“其一犬坐于前”，意思是两条狼中的其中一条像狗一样坐在前面。那时我个矮，眼睛也不好，正好坐在第一排，陈河清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把这句话说了三遍，直到全班同学都明白他的意思而哄堂大笑。我等大家笑完了，看着坐在讲台上的陈河清，慢吞吞地说：笑什么，坐在最前面的又不是我。全班安静一瞬之后再次大笑，我以为陈河清得跟我翻脸，没想到他也大笑，指着我的鼻子说：小子聪明。

　　另一次语文课我正打瞌睡，陈河清让一个正朗诵课文的同学突然停下，把我叫醒，让我从停下的地方接着念。我迷糊中记得那个同学最后几个字是苟且偷生，但是自己的课本来不及打开，就信口胡说：狗且偷生，何况人乎？陈河清给我爸爸妈妈写了张条子：孺子可造，去其惰性，必成大器。

　　陈河清有个儿子叫陈启，和我同一年高考，底子太薄，那个时候对农村的孩子来说，高考太难了。陈河清对我说：陈启再努力也没什么希望，我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我那时淘气得厉害，如果不是陈河清使劲提溜，估计高考挺悬，所以上大学之后我们全家都把陈河清当做恩人。

　　陈河清一生嗜酒，倒不喝什么好酒，度数高就行。据说艰苦的年代里曾经跟一护士谈过恋爱，姑娘偷过不少酒精让他对着水喝。我每次回家都去看他，一进他家门就先翻我的书包，看看我带了什么酒。在上海读大学那几年，我带的是七宝大曲，52度，到了北京之后，一直就是65度的二锅头。因为家庭成分不好，陈河清早年生活阴郁，工作也从省城一所中学变回到原籍的这个小镇。那个护士最终没有跟他，我的师娘是当地一个淳朴勤劳的农妇，为陈河清生了三个儿子，陈启是老三，跟我同岁。

　　但是陈河清喝我带的酒时间不长，我毕业第三年他就死了。死在酒上。

　　自从我考上大学之后，陈河清好像突然时来运转了，连续几年都有学生考进名牌大学，一个普通的乡镇中学，能出这样的成绩简直是奇迹。陈河清的境遇也一下子好了起来，调到县城一所重点中学当教研组长。

　　上任的头天晚上，陈河清摆宴请客，喝多了，被孩子搀去睡了。第二天早上儿子见他没起来上班，就去叫，发现已经过去多时了。平躺，手抚胸口，像睡着了一样。

　　我是放假回家之后才知道的，妈妈说怕我难过，没有当时告诉我。陈河清就葬在他家后面的半山坡上，我把给他带回去的四瓶二锅头全倒在坟前，划了根火柴，酒就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