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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金黄 我的父亲母亲和姐姐(图)

http://y.sina.com.cn 2005年09月07日 18:47 《青年文学·下半月版》


田野金黄

  文/落草火子 图/郭晓笛

  一 油菜地里的父亲

  父亲眯缝着双眼眺望着远处的田野,碧绿的油菜地在他颠簸的视野里,一起一落。我问父亲,等什么呢?他说,等油菜花开。父亲的话刚刚掉在地上,花们就争先恐后地盛开了。那真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花海,微风轻轻拂过,芳香馥郁。父亲听见花朵呼啸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野性十足地回荡,父亲屏住呼吸,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在芳香和花色的指引下,父亲欢腾着内心来到田埂上。他持久而热烈地关注,直到露气蒸腾天空晴朗,他沉浸在这片旺盛而触目惊心的灿烂海洋里,忘掉了粮食、语言、山谷、腐殖土还有干涩的愁苦。父亲呐,整整一个冬天,南方的花香在他心里弥漫芬芳。

  父亲喜欢这种盛开的金属的光芒,花开遍野,生生不息。于他而言,花朵的绽放是一场淋漓的抒情和蓄谋已久的歌唱;而他对花朵的信仰源于对幸福的渴望。父亲一脸虔诚地站在火焰地里,站着站着就站成了一个田园诗人,神情里洋溢着浓烈的诗情画意。

  田野很静,偶尔有人吆喝着牲口从田埂上走过。春天的高潮指日可待,到处都是茂盛的草,牛们显得很悠闲,它们抬头看见父亲,很恰如其分地叫了一声,哞——被压抑了整个冬天之后,这种释放出来的声音具有强烈的感染力。父亲开心地笑了。放牧的老人也笑了,他燃了烟锅子,狠狠地抽了一把,向着金黄,眼神里流露出和父亲一样的憧憬,说,今年的花不错吧。

  不错不错,父亲热情地响应着。父亲感到眼睛有一些朦胧,他想到了他的蜜蜂们。寒冷过去了,它们又要开始忙碌起来了。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父亲像信任儿子一样信任它们。

  父亲把一只只黑漆班驳的蜂箱放在田头。他看见他勤劳的孩子们在花海上空飞舞。嗡嗡嗡,它们肥胖的身子拖着父亲触手可及的幸福,这让父亲很感动,他的眼眶里开始有大点浸润潮湿,像刚刚采到的

蜂蜜。父亲懂得,天底下,蜜蜂们是最值得赞美的生灵。花季如期来临,无论是南方的紫云英、油菜花和荔枝,还是北方的槐花、山荆坷和柑橘花都会让它们激动不已。父亲的蜜蜂只为田野歌唱,只为乡村歌唱,他们不会进城,城里万紫千红的灯盏,没有芬芳的花蜜,它们比不上荒野里的一朵小花。

  当新鲜的蜜渐渐贮满蜂巢时,父亲终于忍不住走向花海深处。令他吃惊的是,灿烂的背后还是绵延不绝的灿烂。父亲很快沉没在一片如火如荼的闪亮汪流里面,而十字花科植物的金粉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头发上,脖子里,嘴角边。多谦卑的花朵!父亲的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孩子般纯净的快活。他弯下身子轻轻地拨开粗壮的青色茎杆,扯出里面的车前草,狗尾巴花和一些柔软的缠缠藤。这些潮湿的植物顺势攀附在父亲挽起的衣袖上,这样,当父亲从地里钻出来的时候,他身体焕发出花香、草腥味和泥土气的混合气息,久久不会散去。这是怎样一种芳香啊,这是庄稼人特有的高贵的芳香。

  我知道,在最后一朵花谢幕之前,父亲将久久沉醉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演出里。三月是浓情燃烧的季节,忙碌的父亲,他来不及孤独和忧伤。

  二 葵地里的母亲

  立春过后,房屋后面的菜园子显得格外葱郁。母亲觉得饱满的绿色胀满了她的眼睛,倒让她的心里有些空落,有些怅然。究竟缺什么呢?母亲一时还想不起来。她的记忆力在熬过了漫长的冬季之后又衰弱了一点。等她拾掇完菜们之后,她仰头看见暖黄的太阳挂在园子上空,母亲的眼睛晃荡了一下,慌慌的心顿时豁然洞开——她想起来了,她忘掉的是整整挂念了一个秋天的向日葵们。

  母亲的梦里常常出现这种金色的总状花系植物,花叶宽厚,花盘庞大,花瓣在阳光下面煽情地演奏出灿烂的乐章,化成光怪陆离的奇异花环。母亲被葵们簇拥在田野中央,它们热情奔放地伸出手掌来迎接她,拥抱她,仿佛她是另一个太阳。这种壮烈的阵势完全征服了母亲的灵魂,使她从梦境深处醒来时感觉像检阅了一趟露水浓重的菜园,额头和手心渗出了亮晶晶的汗珠儿,而思念像新鲜的蔬菜一样塞满了她随身携带的竹篾菜篮。母亲的葵花啊,它们跋山涉水从遥远的故乡跑来,最后落脚的不是泥土,而是虚无的梦。这让她多少有一些悲伤。她醒来后喃喃自语,乖孩子们,乖孩子们。母亲无法容忍这样怠慢远道而来的客人。

  在肥沃的江汉平原,感情炙烈的向日葵还只是一种意象,一种图腾。它们谦卑地远离父辈们的庄稼地,而在贫瘠的北方盐碱地里落地生根。因此,当母亲弓着身子把亮澄澄的葵花籽一粒一粒埋在土里时,古老的南方村庄从此入住了第一批葵花。母亲还有点担心,她担心客人们会水土不服,于是,几声祈祷之后,祝福应验,淅沥的春雨降临了。

  母亲的担心是多余的,母亲的葵们很争气,它们在风中长得飞快,它们仰着脖子不停地奔跑,似乎永不疲倦;而且,它们都长得很高,比高粱还高,在矮小的倭瓜和扁豆地里,它们显得出类拔萃。这常常让母亲产生错觉,她以为自己眼前站着的不是温顺的葵花林,而是一片高大的树林。这种错觉在我十七岁那年出现过一次,那一年,唰唰唰,唰唰唰,我的个子像热带雨林的乔木,转眼间窜到老高老高。母亲从此要仰头才能看见儿子年轻的脸庞。母亲啊。

  母亲喜欢在棉花地里或者麦地里劳动了之后来到她的葵花地。她喜欢和葵们在一起。有时候她会压低嗓子和它们说话,而葵们总是听话地在那里频频点头,故意装成我和妹妹的样子,这让母亲很欣慰。葵地里并不都是葵们,母亲在它们高大的身体间隙种植了一些耐阴的葱蒜和细姜。我想,她是怕它们孤独呢。母亲在葵们身上花费的心血,怕让那些抒情了一个春天的风也感动了吧。

  “立夏不下,犁耙高挂。”这年的立夏,雨水出奇的丰沛。母亲躲在屋子里感觉有点慌。果不其然,当雨住了母亲飞快地赶到园子时,她看见这些高大的植物被吹得东倒西歪。受委屈啦,受委屈啦,母亲不停地唠叨。她的唠叨很动听,寒冬里她安慰冻得通红的猪崽子们也是这样的。

  母亲再次来到田地的时候手里多了几根粗壮的竹竿,她小心翼翼地将粗壮的葵花绑在深埋进土里的竹竿上,这回她的动作格外的轻柔,仿佛扶着的不是鲜艳的花盘,而是新鲜粉嫩的婴孩。重新站立起来的葵花金黄耀眼,盛开得更灿烂了。

  好一顿紧张的忙活之后,母亲惊奇地发现田垄生长着一株蓬勃的金盏菊,花茎强壮,花萼硕大。她万分欢喜地把这捧金黄附近的杂草铲除干净。现在,无论从园子的哪个角度看,菊花都显得灿烂耀眼。母亲仰起头看了看渐渐沉下去的天色,满意地推着独轮车离开了她辛苦了半天的葵花地。惟一不同的是,来的时候母亲满脑子里都是高不可攀的葵们,而回家时她空余的心里还盛开着一朵金黄的菊花。

  三 麦地里的姐姐

  再没有什么比夏至日的夜晚更让人沉湎了。南方故乡五谷丰盛,徐风环绕着古宅像是河流蜿蜒着河床,苦瓜和葫芦藤偷偷地爬上了屋脊,直到夜出的壁虎发现了它们的秘密。蟋蟀在草丛里尽情地歌唱。那一夜,在姐姐的梦里,海潮般喷涌着奇异芬芳的灿烂金色。古老的南方平原,麦子像流火一样蔓延扩张,火焰四射,窒息了姐姐的美目。姐姐裹挟在这种感觉里仿佛寒冬紧偎着炭火。她终于从温暖中醒来了。夜浅淡而静谧,呈现出野河谷一般的碧绿,夜色里弥漫着新鲜的麦香。姐姐穿上了衣服,用清凉的井水洗了脸,她的动作轻柔而诗意,她的脸在微薄的空气里明明灭灭。一阵忙活之后,姐姐推开了虚掩的柴门。

  姐姐从柴房的墙壁上取下镰刀,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这时候天还未睁开惺忪的睡眼,而穿过麦地的水渠已经兀自吟唱了多少甜美的曲子,远处勤快人家的房里亮着朦胧的灯,屋脊上轻烟袅袅,物影憧憧。姐姐走在充溢着草腥味的乡间小路上像一个缥缈的梦,而她像是要赶赴一场盛宴。隐约的地平线和潺潺的水流声在姐姐面前渐次婉转,她感到一种难以叙说的欢愉,她陶醉在这种幸福里不知所措。幸而她很快抵达了我家的田埂。窄小的田埂靠着一方幽淡的水塘,姐姐站在那里站成了一幅绝美的风景画。姐姐挽起袖子弯下腰来,她的面前呈现一块硕大而黝黑的磨刀石,石边青草蓬勃,鲜嫩多汁,还有幽绿的青苔。

  姐姐磨镰刀的姿势十分优美。她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儿,但仍然遮挡不住她脸蛋上玉器般柔洁的光芒。嚯—嚯—嚯,姐姐沉浸在这节奏鲜明而清脆的音乐中去,她觉得自己变成了舞台上的小提琴家,背后的麦子恭顺地聆听着这场盛况空前的演奏。姐姐彻底的忘情了,灵魂飞升,她均匀地喘着气,藕样的臂像是两条白花花的鱼,在水里追逐嬉戏;而镰刀和磨刀石摩擦发出的声音穿透了清凉如水的晨曦,一直传到羊舍牛圈,唤醒了牲口们酣睡中最后一个美梦,在篱笆上匍匐了一夜的牵牛花也顺势盛开了它们的裙裾。姐姐的独奏在高潮迭起之后渐渐回落平息,这时候,那把镰刀已经变得像一具真正的小提琴,闪烁着金属的饱满质感,清亮诱人。

  姐姐满意地直起身子。姐姐眺望麦田的神情像一个孩子,那些麦子则是她的梦想。麦地一望无垠,金黄耀眼,姐姐感到一股浓烈的麦香向她袭来,芬芳四溢,咄咄逼人。麦香的诱惑如同她对故乡的迷恋一样不可言喻。姐姐在一阵眩晕中差点站不稳身子。最后一次在这里刈麦啰,姐姐终于错动了少女缜绵的心思,再一年,这方醉人的馨香,就是娘家人的麦田哟。

  太阳渐渐地露开脸,姐姐撸下高高挽起的长袖走向麦地。姐姐走向麦地的姿势就像走进自己的闺阁。姐姐身上那件浆洗多年的褂子真是天底下最土最丑的衣裳,可她穿起来却是那样的熨帖好看。微风贴着姐姐的背拂过去,惬意的感觉像波浪一样蔓延到她的手,她的脸,她长长的倌成髻的秀发。泥土的热度还没有被完全唤醒,而肆意的麦香再一次突袭了她。她感到自己即将收割的不是麦子,而是连绵不断的快乐。它们像痴迷的情人一样留守在苍莽的田野里,守过了漫天飞雪的冬季和恍若梦境的春季,终于等到了这最后的相遇。这是怎样一种漫长而焦灼的等待啊,他们注定了会陷入一串悠长而煽情的亲吻,还有热恋。姐姐的脸微微地发起了烫,绯红如歌,如潮。

  一阵风响惊扰了姐姐思维的沦陷。她回过神来,眼睛里蓦地闪出金黄的麦子堆在粮仓里饱满热烈的情景。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它生长得多快啊,像是一朵没有藤茎的葵花。姐姐感到脚底的泥土开始蒸酝出温热的气息,渐渐弥漫到全身。姐姐再次弯下腰,左手拢起麦子,只一把,它们便驯服得如同自己的长长的乌发。那把镰刀瞬间被解放,发出欢快的声响——

  擦擦擦,擦擦擦……

  姐姐舞动镰刀的姿势也很好看。她像一条洄游的鱼,向前。向前。向前。姐姐感觉自己是在通往梦中故乡的方向前进。她的秀发深深地埋在麦子里面,镰刀像淙淙的渠水那样,一直无法停下来。她忘记了麦芒带给她的痛楚,她的双手和刀口显现出麦子的颜色,而麦子则闪烁着劳动的光泽。姐姐的腰一直弯着,弯成了一个固定的姿势。她不需要直起腰也知道,更多的麦子或说是快乐在前方迎接着她。她不会失约。她操刀的速度变得更决然了几分。

  姐姐前进到田垄的中央,日头已经燃烧。这时候姐姐终于有工夫检阅自己的快乐,她满脸汗水地回过头来,看见金黄的麦子一茬又一茬地落在身后,远远望去,仿佛一茬又一茬的往事。

  吕伟,男,出生于1983年9月。网名“落草火子”,现就读于武汉某大学,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文章10余万字。现已签约北京,等待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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