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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死亡游戏(图)

http://y.sina.com.cn 2005年09月07日 18:44 《青年文学·下半月版》


图/郭晓笛

  文/严正冬

  那年夏天,秀水街如同一块火红的烙铁,滋滋作响。街心那棵百年银杏树终于熬不住,悄然仙逝了。有人在后街肮脏的河道里发现了一具五岁男孩的浮尸,一个秃头老人说,看着吧,你们这群猴子整天泡在水里,迟早还要出事的。

  那句话次日就应验了。小宝在河里泡了半天,回家后就哆嗦不停,脸色煞白,嘴唇发紫,神情惊恐。幸亏他奶奶发现得及时,老太太经验十足地断定孙子得了“大老爷”(大概就是风寒之类的病症),还说必须穿上厚厚的棉衣才行。于是,小宝便穿起了臃肿的棉袄。春生嘲弄地说了一句,夏天穿棉袄——捂汗(武汉),大家开怀大笑起来。然而第二天,春生也染上了怪病,这种立竿见影的报应让所有的孩子都引以为戒了。

  这个夏天,对于炎热,以及在炎热中隐藏的一种不祥的气息,人们感到毫无还手之力。

  小宝和春生蠢笨地挨在一起,额头不断地渗出虚汗。为了配合我父亲的治疗,这两个家伙这几日一直待在我家药铺里。忽然,五星蹒跚着闯进来,他的到来使我们颓然的精神立刻为之一振,但是我们马上发现了五星的满脸伤痕。此时父亲正在厢房里午睡,这是他亘古不变的习惯,我踌躇了一下,正欲叫父亲出来,小林进来了。他卷起衣袖搀扶五星时,我看到了他手臂上那个暗蓝色的“忍”字刺青——初中生就是非比寻常,会吹嘹亮的口哨,上学不带书包,梳小虎队那种油光可鉴的小分头。这一切都是我们无法企及的梦想,在一种崇敬的心态下,我们像奴才一样围着他俩马不停蹄地忙碌开了:搬长椅、端水、递毛巾、找紫药水、剪绷带……小林小心地给五星抹紫药水、缠绷带,我站在旁边,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是谁干的?

  还能是谁?棉花街的七雄会!五星咬牙切齿地说。

  那咱们忍字帮的人呢?

  不要提了。都是狗熊怕死鬼,回头我挨个揍。

  带头的是大雄吧?

  恩。

  高兰晓得吗?

  五星摇头无语。他们把声音压得愈来愈低,我们三个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了。最后,小林说,你们三个听着,今天的事什么人也不准说,否则吃不了兜着走!然后,他搀着五星离开了药铺。

  有一天,春生和小宝鬼鬼祟祟地走进药铺,春生把左手伸给我看,我的目光立刻定格了。春生的手臂上有一个蓝色的刺青,蓝墨水和血的颜色混合交融,血痂还在,但是掩饰不住那个“忍”字的夺目光彩。

  春生,这是谁给你刺的?我激动地说。

  小宝结结巴巴地抢着说,是他自己用蓝钢笔刺的,早晨刚刺好。

  那你为什么不刺?

  春生轻蔑地看了小宝一眼,他呀,再等几年吧,还没有刺,就吓得尿裤子了。

  后来在我的再三恳求下,春生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玉米棒钢笔。我伸出手臂,咬紧牙,闭上眼,准备接受疼痛的洗礼。但是忽然,我好像想起了什么,抽回手臂说,等一下。

  我走进柜台里,惴惴不安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箱,接着小心翼翼地从父亲的裤子扣锁上取下一串热闹的钥匙。打开箱子,从一个银灰色铝盒中取出一支针筒。这只针筒一直被父亲视为珍宝,每次出诊之前,他总是不慌不忙地用酒精为它消毒,就像一个老兵在爱抚自己心爱的枪一样。

  小宝满脸疑惑,不解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都不明白,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春生立刻就明白了,他举起针筒,把里面的空气推出去,然后吸了半筒蓝墨水。我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握紧拳头,听见春生煞有介事地拍拍我的手臂说,松开手,要放松,对,就这样……

  我紧闭双眼狠狠咬着下唇,额头上渗出了汗水,疼痛正从手臂向全身蔓延。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严冬,几点了?

  还早呢,你再睡会儿吧。我镇定地撒了个谎。小宝突然捂住嘴指着我的嘴说,血!我伸出手摸了一把,立刻看到手指上的血。去你的,别吓人!我想,能得到美丽又威风的刺青,嘴唇流一点血算什么?

  到底几点了?我还要去给病人吊水。父亲不耐烦地又喊了一句。怎么办?还没刺完呢。和春生对视了一眼,我慌乱地抽回了手臂,一个醒目的深蓝色“刃”字赫然在目。春生无限惋惜地说,才刺了一半,还缺一个“心”呢。但是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蓝色的花朵,喜不自胜。

  春生和小宝的怪病终于痊愈了。他俩就像刚从囚笼里放出来的小兽,满街乱跑。我和春生也开始寻找忍字帮的人,我们多么希望尽快遇上他们,把刺青骄傲地展示给他们看。我敢断定,那两个高大威猛、目中无人的初中生肯定会吃惊得把眼珠子掉下来。

  可是这几天小林他们好像突然失踪了,连个鬼影也看不到。

  可恶的忍字帮,怎么突然消失了!春生忿忿地骂道。

  什么忍字帮?跟屁虫小宝傻里傻气地问。

  不晓得就不要问!我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句。

  春生接着说,胆小鬼,连刺青都没有,滚一边去。

  小宝委屈地不再说话了,很显然,没有刺青,他已经没有资格和我们在一起了。

  午后春生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带来的消息必定与忍字帮有关。果然,他兴奋得说话颠三倒四,但最终我还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今晚,七雄会要和忍字帮在玻璃厂火拼。我们当即决定晚上去找他们。

  晚上,一场事先没有预告的露天电影在玻璃厂放映。人头攒动,我们焦急地徘徊在人群四周,但是直到最后也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第二天清晨,当我还在睡梦中时,就听见了心急火燎的脚步声。小宝神采飞扬地说,昨晚小林他们和棉花街的人干了一仗,就在秀水小学的田野里,单挑。我那时正和我弟弟在那里玩,所以看见了全部过程。五星被大雄打倒了,后来小林又把大雄打败了。

  你不要造谣,小心人家来扁你。我掀开被子,气势汹汹地坐起来。此时,春生也走了进来,他说,昨晚他们确实在那儿火拼了,大雄差点还被废了,这下他们的梁子是结定了。走,我们去找小林他们!

  午后的街道昏昏欲睡,小林、五星、和一个叫长根的家伙站在茄子桥上悠闲地吐着烟圈,他们霸道地将长腿伸到桥中央,还哼着跑调的流行歌曲。我们径直奔过去,到了他们面前,我和春生不约而同地把手臂袒露出来。

  这是谁刺的?难看死了!长根对春生的刺青轻蔑地评价道。

  严冬,谁帮你刺的?笔画流畅,颜色也纯,如果加上“心”,真是太完美了!小林的话让人飘飘欲飞,我指了指春生。

  不错嘛,春生,你小子还真行啊!小林拍拍春生的肩说。

  我们也想加入忍字帮!春生及时抓住时机,将我们的愿望说了出来。

  可是忍字帮里从来没有小学生!长根插进来一句,生怕小林答应我们似的。

  开学以后我们就是中学生了!快了,九月份!春生反应很快。

  忽然,五星提醒大家说,看,高兰来了。

  远处,高兰骑着自行车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这个女孩看上去又文静又害羞,浓密的头发像海藻一样,被一只紫色的蝴蝶结扎在脑后。她的美丽和娴雅让她成为了整个秀水街上男孩子心中的偶像,此时,她的车篓里放着一只白猫,女孩怜惜地望着它,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时候,美芳不知从哪里冒冒失失地窜出来,和高兰一起向这边走过来。五星忿忿地骂了一句脏话,小林对他摆摆手,示意大家静观其变。

  大家都知道美芳的泼辣,她的飞扬跋扈是秀水街上很多人都领教过的。两个女孩并肩走到了桥上,几个男孩却兀自伸着自己的长腿。

  好狗不挡道,美芳气哼哼地说。五星把脚又伸长了一点,挑衅地望着天空摇头晃脑。

  高兰,把车子给我,不让就碾断他们的狗腿。

  小林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车把。美芳今天你不要自找麻烦。

  高兰抱着白猫依然没有抬眼。五星谄媚地说,高兰,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们知道你的波斯猫受伤了,所以特意在这儿等你,希望能帮上什么忙。相对于美芳的叫嚣,高兰始终像一株安静的文竹,这时,一直沉默的女孩终于点了点头。

  人家高兰已经答应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五星讽刺美芳说。

  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们怎么知道猫受伤了,除非是你们干的。美芳费解地看看高兰,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小林、五星和长根像保镖一样护送着高兰来到街东的膏药店,给那只娇贵的白猫治好了伤。自始至终高兰都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末了却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惊诧无比的事,离开时高兰轻轻走到五星身边,嫣然一笑,在男孩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长根夸张地吹了一声口哨,但是小林的笑容立刻凝固了。

  两天后长根向我和春生传达了忍字帮的指示——一星期内解决掉大雄送给高兰的那只波斯猫。他说,只要按时完成任务,你们就是忍字帮的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春生一直都在想办法。但是高兰家深墙大院,实在很难下手。眼看最后的期限就要到了,我们咬咬牙,只能破釜沉舟了。

  那天,天刚擦黑我就偷偷地带上父亲的针筒到春生家与他会合。春生从床底下掏出半瓶农药,用针筒将那褐色的液体慢慢吸进来,他一边吸一边说,看见了吧,骷髅头1605,包准能把那只猫一针打死。然后我们信心百倍地朝高兰家走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踏着春生的肩膀攀上高兰家的墙头,院子里一片死寂,我示意春生可以开始了。于是春生把一条鱼放在了门洞那里,我们赶紧隐蔽好,等待着那只猫的出现。俗话说,没有不吃腥的猫,连洋猫也不例外。当那只洁白的波斯猫正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意外的美餐时,春生一把按住它,迅速地将针扎入了它的身体,里面的药水被一股脑推了下去。那只娇贵的波丝猫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傍晚,我和春生准时来到茄子桥。

  干得漂亮!小林满意地说。

  那现在我们算不算忍字帮的人呢?

  怎么不算?君子一言九鼎。小林豪爽地说。

  但此时,我发觉旁边的五星一直阴冷着脸,他忽然说话了,天大的笑话,什么忍字帮,一点规矩都没有!想进就进,还不如散了算了!

  五星的话让我和春生心里凉了半截,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小林。

  五星,你住嘴!发什么人来疯?小林威严地说。

  一丝嘲讽的笑爬上了五星的唇角,你以为杀死了波斯猫,就能得到高兰的心吗?

  人家当众亲你,还不知足!谁有你面子大呀。小林也阴阳怪气地回敬了一句。

  你少来,大雄被你办掉了,你是老大你最威风了。不过我五星谁的帐也不买,一条贱命豁出去了!上次你把波斯猫弄伤想借此亲近高兰,但是没想到她却对我有意思,我告诉你,高兰已经知道这次杀猫是你的主意了……

  这时候,小林已经抓住了五星的衣襟,他涨红着脸,似乎努力地克制着自己。长根赶紧过来劝架,两个人不情愿地分开了。

  你等着!小林放下一句狠话带着春生和长根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一种绝望感升起来。凭什么春生可以加入忍字帮,我就不能?这次的任务是我们一起完成的啊。我沮丧地盯着左臂上残缺不全的刺青,突然听见五星轻轻地唤了我一声,严冬,你过来,把这封信交给高兰,完成这个任务你也可以加入忍字帮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折成心形的纸片,我使劲点点头,这个任务无疑又给了我希望,于是我撒腿向高兰家跑去。

  在高兰家门前,我和春生相遇了。

  春生怀抱着一只可爱的小白狗,他用责难的语气问我,你来干什么?

  我忽然意识到,由于各为其主的缘故,我和春生的友情已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多少让我有些难过,但是很快我也不卑不亢地说,给高兰送信!

  门终于被敲开了。多日未见的高兰仍然保持着她一贯的装束,长发,紫色蝴蝶结,素裙。她静静地伫立在开满石榴花的庭院里,美丽依旧。

  春生先声夺人,高兰,你的猫是五星杀死的,小林让你不要伤心,他把这只狗送给你。

  不是的,高兰,五星让我告诉你,杀猫其实是小林的主意。这是他写给你的信。

  高兰轻轻重复着,小林……五星……她花瓣一样的脸孔瞬间变得黯然无光,慢慢的,她的嘴角浮现出一缕怪异的笑。那笑容让我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我和春生对视了一眼,我想他也有些不寒而栗了。然后,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高兰狠狠的一脚将小狗踢得哇哇乱叫,同时她夺过我手里的信飞快地撕得粉碎。

  发生什么事了?从屋里走出的人竟然是一瘸一拐旧伤未愈的大雄。

  没什么,他们自相残杀了,你的仇也报了。高兰恢复了往日的娴雅,平静地说,刚才的事像根本没有发生过。

  我们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看一眼彼此,这始料未及的变故是我们幼小的心无法理解和把握的。我们只能茫然地站在那儿,久久不能平复内心的惊悸。

  这个夏天似乎冗长得没有尽头,天气依然炎热,没有雨。我和春生的友谊似乎又回来了,但是见了面还是有些别扭,我们对加入忍字帮的事决口不提,那天发生的事情在我们的心里投下了重重的阴影。

  一天,远远地看见茄子桥那儿围着一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飞奔过去,却怎么也挤不进去,已经看清情况的人说,小林和五星打架了,小林被捅了几刀,五星也被掐死过去了。

  我的心里顿时空了一片,眼前又出现了那天高兰诡异的笑容。人们嚷嚷着叫救护车,我听见人群外那个秃头老人喃喃地叹息着,这个鬼天气,再不下雨,大家都要疯了!

  (《青年文学·下半月版》200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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