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一次离开父亲，是我高中毕业。我没上大学，在家待了半年，打算在冬天离开。父亲说我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我决定到南方，寻找能给我温暖的东西。父亲没送我上火车站，只是在我要离开的前个晚上陪我喝了一夜的酒。我把古筝抱出来，给父亲弹了一整晚的琴，在天亮的时候父亲说：“好好的给我活着，让我知道你好好的。”我认真地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随着琴声的停止，我用力地弹断了一根弦，瞬间看到树上的一朵花突然凋谢，飘落在空中，而父亲的眼神，灰飞烟灭。火车启动，我泪流满面，但还是忍不住张望车窗外，在空荡荡的站台上，那个男人，穿着黑色的长风衣站在雪地中央，抖动着肩膀，怀里是寂寞，身后是孤独。我和他不在一起了，他彻底的无依无靠了，我绝对地独立了。

　　在南方三年，我认识了祉，一个南方男人，因为他见我之后微笑着对我说：“你是个漂亮的女子。”我又想起了父亲说的：“漂亮的女子都是痴情而又绝情的。”他有和父亲一样的眼神，但是我不敢与他接触，我怕他没有父亲手心的温暖，没有父亲怀抱的安稳，没有父亲亲吻的深沉。我怕失去对他的耐心，我怕因为不能容忍他的种种而再次被迫一个人。不要逼我离你远了，我给自己余地，给你空间。

　　祉抱着字典对我说：“荨，你知道你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吗？”我摇摇头，祉把头转向字典认真地读着上面的解释：“荨，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对生，卵形，开穗状小花，茎和叶子都有细毛，皮肤接触时能引起刺痛。”读完后，祉转过脸，逼近我的脸，眼神充满怜惜，重复着：“荨，皮肤接触时能引起刺痛。是你怕刺痛我，还是怕我刺痛你呢？我不会的，我会珍惜你，爱护你的，就算有受伤也让我承担。”祉的眼神就像一把锋利的剑，把我隐藏很好的所有伤疤都一一挑开，重新让我疼痛、流血。我重重地给他一记耳光，我的手与他的脸接触的瞬间真的有刺痛感流遍全身，字典翻倒在地，我对祉骂道：“我不要你的同情与怜惜，你的同情与怜惜是由上而下的，我不会把谁看得高高在上，我不让自己卑微。我只爱我的父亲，也只有他对我的爱才是由内而外的，是发自肺腑的，是通过血液传输给我的。”“漂亮的女子都是绝情的。你是自私的，我本来是可以幸福的，但却因为遇见了你，全部都变了，幸福早已离我远去，就在我见到你的那一刹那间。”祉说完就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路边，阳光慢慢地吞噬着我，我的头发被风刮得飞舞。夕阳的余温也离我而去时，我不再流泪，我对着天空说：“祉，你错了，漂亮的女子也都是痴情的。”

　　六

　　夜风把我吹到天桥上，我伸出手在风中转动，看见右手食指上留下的深深的伤痕，是被我的琴弦划破的。手指都是寂寞的。我背靠着栏杆，然后慢慢地弯腰，像小时候练习下腰一样。我的头发飘扬得更猖狂，我看见倒着的城市，在我蒙眬的眼睛里，被放大，在晃动，因为眼里全是苦涩的泪水。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把我抱起，和十五年前残留的余温一样，我紧紧地扎进他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是祉，他有和父亲一样的温暖与气息，我第一次与他的接触，耳边响起祉念的那句话，“皮肤接触时能引起刺痛”。但是我更坚信这个给我怀抱温暖的男子能给我真正的幸福。我们在风里紧紧地拥抱，看着下面流光溢彩的繁华。我想起小时候，父亲穿着那件黑色的长风衣，站在雪地中央，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亲吻我的脸。也许现在父亲的眼里没有了疲惫，因为我是他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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