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小蝉

　　胡兰成说，她喜欢用透明玻璃杯喝红茶。这个她，当然是张爱玲。天然自成的语调，却是石破天惊的感动。万千追赶她热闹的人，谁又能这样通心透骨地懂她。在别人眼里再委琐、衰败的爱，其中的痴迷，只有沉在里面的人才知道，是多么的值得。

　　我也是喜欢喝茶的，不拘是红茶、绿茶、苦丁茶还是玫瑰花茶。撮着指尖将那暗色的皱片儿或者小疙瘩丢进杯中，在清亮的水里浮浮漾漾，挣扎着漂上来，惊艳地绽开。像三春乍开的光景，满杯活色生香的鲜亮。和我的青春正是相反的走向——当初亮丽无敌的日子，听“Super star”，跳街舞，喝果茶、杏仁露或者椰汁，舌尖轻触是滑爽的甜蜜——未来像轰然驶来的列车，满满的惊奇和快乐赶都来不及，谁稀罕枯寂老僧一样的一坐半晌，去喝一杯苦涩滞颊的茶呢?

　　他却不同。昏暗的房间里，不开灯，放老唱片，刺刺啦啦的，是《似是故人来》。用蓝花瓷杯子喝老君眉或铁观音。五年里，说他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老土”。长澹澹的光阴突然地说断就断了，像放幻灯片恍惚的断片空白。在他离开后，怨毒地换掉窗帘，扔掉半干的玫瑰花瓣、格式化磁盘，所有的气息都杀掉、灭净，人影远鼓声淡。临窗街上隐隐有盐水花生的叫卖，恍若隔世。在一个废置的抽屉里却还是有半筒，不知是铁观音，还是老君眉。好奇地学了他的样子，冲泡、盒盖、抿尝，最初为之战栗的苦涩后，一股绵长温厚的芳香漫卷全身。谁曾想如此老旧的茶，竟有这般甜蜜醉人的芬芳。

　　知道了茶的制作工序：鲜嫩滴水的茶叶从枝尖摘下，经过最初的杀青、绵长的晾晒、苦痛的蒸炒……最后落入杯或壶中，再经热水的滚泡，释放出阳光、泥土、雨露并蓄的芳香。妙玉收梅花上的雪，用花瓮装了，地下埋藏五年，夏天启开煮沸烧茶，斟于绿玉斗中，又拿自己的茶盅，请宝玉品尝。没有一番和茶叶一样撕心裂肺的磨砺，任是再好的悟性，又怎能品出深藏的曲折心事?何况宝马轻裘万紫千红中的宝玉。

　　爱喝茶的还有那个爱流浪的女人——三毛，她知道茶的三重味道，却坚持说，对繁华和热闹，她只是开了一扇窗。还有李碧华，别人问她喜喝什么饮料，她冷冷道：饮恨。索性连茶也不屑了。都是些无人合拍的落寞。

　　趁现在还喜欢喝茶，快端起来吧。人生苦短，爱情刹那，你仅一杯茶。

　　刘海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