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七月里，雨一直在下。偶尔停了，漠漠浓云遮去了太阳，感觉沉甸甸的。天空会突然下雨，像个孩子突然间就哭了。雨点落在地上，铿锵有声，如同一千多年前那个月下江心上琵琶女急切拨弄的弦音，一波又一波嘈嘈切切更迭交错。肆虐的风伴着而来，街道上雨花团团溅起，一瓣两瓣，一片两片，晶莹透明。雨匆匆，水也淙淙，水泥地板上的水像滚滚的小河。最动人情怀的是，雨花飘落在绿的树叶上红的花蕊间，然后，一滴一滴地滑落，而花叶飘洒一地。此情此景，诱惑着一群一群的青年男女，嬉戏玩撒着。花布小伞像荷塘中的莲叶，在雨中舞动。多少行人烟雨中，对面茫茫皆不见，只有青春的笑语荡漾在风中。无奈女人是水做的骨男人是泥捏的骨，女人化作一团水男人化作一团泥。放纵的雨，让地面布满道道伤痕。往来者，在雨后留下大大小小歪歪斜斜的脚印，尔后模糊一片。

　　看风景的人站在楼上。突然我有种化作泥的冲动与痛苦。七月，我飘零的日子和生活，如同在天晴天阴，在大欢喜大悲叹中，为了我鲜花掌声与面包爱情，流浪奔跑着。雨淹没了七月的日日夜夜。我是个孩子突然间就哭了，像天空突然间就下雨了。这个时候我怕别人惶惶哭作一团。妈说我不是一个会用泪水来表达自己的孩子。那时我总会笑着说是的，我不哭。可是现在，是我长大了吗，我不懂。我行我素的性格，优秀而与众不同。在雨中悲情，天雨的时候心也雨。而那些真正的善男信女，在花开花落之际，不过是浅浅的快乐淡淡的忧伤罢了。于是我怀疑我无端的怪癖是怎样在左右着我的思想感情。

　　大街上竟也有一种人竟然也会在大欢喜大悲叹中流浪着。他们也有怪癖的性格，时而沉默无语伸手乞讨，时而踱步奔跑嗷嗷嚎叫。如此疯癫绝非大丈夫佯狂。同是天涯怪癖人，我又可以向谁乞讨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于是我把一枚硬币丢在他们借以生存的烂瓷碗中，告诉他们，我是另类。

　　妈说我是个聪明而且正常的孩子。我愕然。

　　时间在风中无影无声。佛书上说一弹指等于六十刹那，我却更倾向于梁羽生把它演绎为六十年，犹如人的一生一世。仿佛高考就在这弹指间，我闭上眼睛便是。高考是皇上招驸马的约定或者赌注吗，无数才子为她倾倒；她是个美丽绝俗的公主吗，我们这群人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余杰在《火与冰》中说“高考就像一阵风刮走如同旧报纸一样没有重量的我们”，我愕然。常说过了十八我们就老了，我想我是老了的一代。高三艰苦的日子已经过去，我常想，命运的转轮即将开始，请你耐心地等待……

　　等待，一等便是一场经久的烟雨。是意料之中，一直期待着的美好幻景随滑铁卢似的结束了。我远离了我的梦境。于是我只久久地在家中不愿出门，听吵闹的音乐，写乱七八糟的文字。莫文蔚并不漂亮可是我却钟爱她纯真的名字她的盛夏的果实她的紧促的呼吸声她的忧伤之美丽。雨后的夜微冷，路上行人稀疏，我独自小步，走在长长的青石板上。灯火阑珊处，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越来越短然后越来越长，如此反复，走进孤独与空旷。盛夏的果实，莫文蔚唱回忆里寂寞的香气，又唱思念却漫溢……原来那里也是独自一人与一片空旷。词中的个人幽怨，仿佛空谷回响，产生共鸣，扣人心弦又哀而不伤。我总是默默地听着，像一个江湖游侠儿突遇知音，她缓缓地告诉我，你的心在流浪……不要再飘零了，这剩下的果实将会赤裸裸。

　　我是一个思想者，但当别人是思想者时，我只是一个隐藏在角落中不求甚解的读者，让我发现读书之于思想的快乐；当别人是读者时，我只是一个面无表情的沉默者，让我体味不能畅所欲言的痛苦；当别人是沉默者时，我只是一个匆匆消失的过客，漫漫地涉世人生的单程旅途……人生真可谓是一个大舞台，我是自己的导演和虔诚的观众。我真可谓妈说的我是聪明的，从一个角色脱离又在另一个角色中融入。而我比别人坚强也比别人脆弱，比别人深沉也比别人浅薄，比别人勇敢也比别人怯懦……这一切却以无可辩驳的事实暴露了一个小孩子脊骨的脆折和灵魂的虚弱。我幻想着格斗，紧紧地攥着一根针作为自己的武器，然后英勇的奔向它，在不堪一击中倒下……

　　同学的录取通知书陆续下了。妈妈开始跟我急。我没办法，只能彷徨度日，直到有一所大学说她可以录取。

　　天就怎么阴沉着，像小孩的脸。朋友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浮躁着。他们说，你出来吧！是的，我很想出去跑跑了，把我的天真和我的压抑一同释放，我心也需要飞翔！

　　我们步行直到释河。在一棵河滩老树下，他们不停地说话。CC把装了半瓶水的矿泉水瓶子轻轻的放在水中，让它漂浮着离我们而去。我在捞浅滩上的鹅卵石，因为我看见它们被流水磨洗过的纯洁。竟然有一颗与众不同的怪石，凸凹不平，棱角分明，在水中折射出它模糊的多面。于是我猜测它的来历，杜纂道"某山有钰，人曰顽石，不堪造就，几世几年，流浪河边"。我跟CC说，你看啊，那些浮萍随波逐流，它们浪迹天涯随遇而安，唯有这些流水石沉在水底，惯看沉浮。然后在它的脊背上刻下我的名字。

　　天灰蒙蒙的要下雨了，渐渐地，静静地，释河河面上出现了许多圆晕。离开释河的路上，雨便下了起来，凉凉的，好像在心中。一首老歌里的词，“不能埋怨我的付出，不得承认已经结束，远离悲伤换做一条路一样的痛苦，谁能苍凉一生毫不在乎？”我变了，我变得还是在乎这过去的一切了，失去的一切了。雨已经不止一次穿过我薄薄的皮肤了，以前我会意识里撑起一把小小的盾牌，躲避它。可是现在任尔水滴石穿，我真的不需要了，我只道给我些洗礼吧。洗去曾经的铅华，浮躁，轻狂。

　　我要独自跑回家，他们目送我消失在苍苍烟雨中。

　　背后好像有人在告诉我，不要再飘零了，一切都将会赤裸裸的！是的，在这个夏季，我看见了自己的悲伤，一切那么赤裸裸。

　　雨越来越大，当泪滑落的时候，我竟没有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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