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胤洛

　　小凯终于要走了，他来和我告别的时候,穿着黑色T恤兰色牛仔裤，挂了很久磨损的鱼骨，在对面啜了一口橙汁说：“我下礼拜走，以后要记得来看我。”我说好啊好啊，一定去。然后一边笑一边想：成都那么远，等到我能去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回家的路上我在小店买了洗甲水。小凯要走了，我也终于可以把指甲上的桃红柳绿洗去，因为已经没有人需要它们的美丽。小凯总是说：你应该在指甲上做画，它们很漂亮，可是你的手太苍白了。于是我开始在指甲上描绘各种花朵，艳丽的、素净的、盛放的、颓败的，一朵一朵是绝美的姿态，阳光下亮闪闪的五彩纷呈，如同指尖流淌出的瑰丽泉水，散着耀眼的光芒。

　　就是这样，为一个人而改变。

　　和我最初的样子是不同的。我仍可以清晰的回忆起那个夏天里自己的轮廓。白的或者黑的T恤，胸前有小块的字母；军绿色工装裤子；踩得很烂的帆布跑鞋；泛黄的直发，斜留海；半框眼镜；艳泽的嘴唇。那时候我偏爱一种粉色的护唇膏，它使我的嘴唇看上去像个饱满的花瓣。每天早晨换乘两趟公车去上补习班，背着书包坐在尚且温柔的阳光里。有一个男孩子是第二趟公车的固定乘客，黑色T恤兰色仔裤，准时出现在路口的站牌下。十天之后，他给我留下手机号码。现在想起来，这些并非纯属偶然。其实公车每天都会有固定的乘客，多是补习的高中生和买菜的主妇。他在我之后上车，自然多了对我注意的机会，并水到渠成地引发随后的好奇心。就想我总是想象那个穿迷你裙的女人在家看电视的姿势一样，他也会猜我的装束为何一成不变。而之后他留号码这一行为，不过是好奇心的大胆延续。实在正常得很。

　　更为正常的是，两天之后我发了第一条短信给他。这是生活的遭遇，我从来都不拒绝。只是没想到，他会因为这场相识而介入我的生活，并成为一个故事的开端。

　　后来我知道他叫小凯，大我两岁，在这座城市念高中，每天补习数学英语。

　　后来我知道他在家是个标准的好孩子，煮饭烧菜洗衣拖地，几乎是个全能保姆。

　　后来我知道他总是在晚上九点上完补习，去KFC坐到十点半，把剩下的习题啃完。

　　后来的后来我们开始在热死人的下午，躲进某家咖啡厅或者快餐店。喝大杯的柠檬水，讲很多很多话。

　　再后来那个夏天就结束了，我走进据说是这个城市最好的中学，然后在里面非常辛苦地念书。那时候小凯已经上高三了，我给他大电话的时候他说他从学校里搬出来，在附近租了房子。周末他来看我，给我带西瓜或苹果，偶尔出去吃饭，在KFC里掷硬币决定谁排队埋单，但最后几乎都是他输。他知道我喜欢香芋甜心，我知道他喜欢上校鸡块，然后捧着大杯的可乐，开始我们慢无目的的闲谈，从蜡笔小新讲到批头士，再从物理化学讲到安妮的小说，很是有棋逢对手的感觉。原来讲话也是旗鼓相当才会精彩。

　　但是有一点，我们从未或者极少涉及到感情。他不是单纯的男孩子，这是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深信不疑的，他有他的故事。我亦如此。在尚未具备淡忘的能力之前，谁也不想触及痛处。所以我们就心照不宣地在这个问题上保持默契。

　　2004年的情人节，小凯约我吃饭。我至今仍未明了当初翘掉两节课而赴约的动机是什么，但结果我还是去了。照例是KFC，在门口被一个小女孩子拉住要我们买花，我说我没钱。她看了看小凯说，你没有他有啊。然后拖住我的脚死不放开。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我说，买吧，要不今天我们都别吃饭了。那枝玫瑰后来被我放在吸管盒子上，等着某个小孩子拿去当玩具或被清洁工收走，

　　小凯在排队。周围一桌桌的全是情侣，显然也会把我们看作同类，但事实上我们不是。我们仅仅是某中意义上的好朋友，确切地讲，是彼此身上的某些特质吸引着对方，这使得我们之间存在一段距离，而现在正是这段距离，令我们的关系有些尴尬。倘使再远些，我们就是普通朋友。而问题是，我在情人节的晚上和一个男生吃饭，但他居然不是我男朋友。一般来讲，那些表榜第四种感情的男女，无非是做不成情人却有不甘心做朋友，难道我竟也沦落至此。

　　小凯就坐在对面，他一直都是好看的男孩。但是我们做不成情人，这是一种毫无根据的心知肚明。我同他之间似乎有种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怕是连朋友都难做。

　　那天的谈话进行得有些勉强，他也是聪明的，但往往被聪明所误。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用通信代替了见面。那时候他的课业变得异常繁重，以至于每封信的落款都是一天的开始。他说他的朋友，家人，无聊的生活以及设想中的未来。他说以前喜欢过的女生现在行同路人，然后我记住了一句话：一场游戏一场梦。也许这样的年纪，谈论感情总显得浅薄可笑，但也只有这样的年纪，会妄想得以为看透了全世界。就象翻看儿时画的图，笑自己信手涂鸦，谁知道那时却很是沾沾自喜呢。

　　这样的通信一直持续到他高考结束，而再见面已经是放假了。一年之后，他居然老去许多，至少没有了在公车上结识陌生女孩的勇气。那天他给我点了香草冰淇淋，也就是从那次之后，我的指尖开始长出妩媚的花朵。我们依然维持着那段不温不火的距离，不依赖对方，但是看到他我会很开心；新出的碟我一定会拉着他去看；他每次都会点香草冰淇淋，帮我收集王菲的老唱片。餐厅的服务生总是拿笑意的眼神看我们，也许她见过太多年轻的情侣。这个城市的孩子总是长得太快，我想说不是的不是，我和小凯只是好朋友。可是有谁信呢。但是他们不信又有什么关系，我感到快乐，我觉得这样很好，就真的够了。

　　虽然现在，我亲手把他们催毁了，让指甲呈现出原始的光泽。其实我原本就是这样暗淡平凡，只是因为他说，你很漂亮，我才开始突 地流光溢彩。现在他走了，不再有人需要我的美丽，我便御了这光鲜的外衣，退回到寡淡如水的世界中来。

　　一直以为，即使生活仅是一碗凉水，也仍添醋加盐，和着各色佐料防到火上炖着，一样可以活色生香。只是我差点忘了，这一碗热汤的关怀，毕竟不能随身携带。所以谁来了谁走了，只能顺应天命，断不是谁说了算的。

　　而这个混沌不清的故事，也该告一段落了。

　　再见，小凯。(作者系浙江省慈溪中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