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 琛

　　老头临死的时候跟我说：“很多年前有人给过我一次选择，是孤独地活着，还是幸福地死去。我很怕死，于是，我选择孤独地活着。这些年来我活得很苦，难以言喻，早知如此，我那时候就该选择幸福地死去。”

　　这句话我一直没听懂。

　　十三岁的时候我一个人带了把铁刀离开了孤儿院，我相信一个人什么都要靠自己。我在阴森的洞穴里疯狂地练功，并在洞里找到第一本武功书——《碧血落》。

　　年幼的我对任何事都估计不足。饿了困了，这都没什么，但，那惟一的一把铁刀，已经破烂不堪，就快碎了。

　　这时候，我发现洞外的山顶上有一间屋子，我仿佛看到了希望，飞奔而去。

　　这是一间小店。这里只卖一种吃的——大麦馒头，这里只卖一种武器——铁刀，这里只卖一种衣服——土布服，这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很小的单人床。

　　老头就是这里的老板。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个老头，他死的时候还是个老头。我从没问过他叫什么，其实，从头到尾我根本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但我感到他很亲近，这种感觉很简单。

　　一个孤独的人看到另一个孤独的人，就是这样。

　　老头是病死的，那一年我二十三岁，我知道我的武功已经够厉害了，我需要让大家认识我。十年的孤独生活，扬名的时候到了。

　　我想去向他告别，但我到他屋里的时候，发现他躺在床上快死了。他已经不知道躺了多少天了。

　　他说：“很多年前有人给过我一次选择，是孤独地活着，还是幸福地死去。我很怕死，于是，我选择孤独地活着。这些年来我活得很苦，难以言喻，早知如此，我那时候就该选择幸福地死去。”

　　说完他就咽了气。

　　接着我回到襄阳，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约天下第一剑客姬伤决斗，然后把他杀了。

　　那一年还有一件事，就是我认识了一个叫解语的女孩子。

　　除了温柔，我不知道再如何形容她。

　　我想，她该是第一个肯静静地听我说话的人。那种感觉，我想就是幸福。

　　有了“天下第一”的名号，从前的日子就不会再有。阴森的洞穴至今想起依然让我充满寒意，我知道，我不再需要那么拼命，我花时间建了一座大宅，开始和解语商量婚期。

　　然而，那个人的出现，将一切都改变了。我想，这是宿命。

　　那个人叫姬雪。姬伤的妹妹。

　　她来找我，只有一个目的——报仇。

　　当她的剑指向我的咽喉，我彻底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

　　她说：“决斗的时候，剑已击飞，你已经胜了，可你还是砍下了最后一刀，他本不至死，是你不肯给他留条活路！”

　　我说：“三年而已，你如何能练成超越姬伤的武功？”

　　她忽然笑了起来，阴毒诡异。“我的武功没法超越我哥哥，更没法超越你。我胜，不是因为我厉害，而是你不行了。若是三年前，也许我在你面前不堪一击，可现在的你，哪能与三年前相比？你的刀法来自孤独，三年来，你可曾感受过孤独？击败你的，其实是你自己！”

　　我说：“我败了。你打算怎样？”

　　她笑，依然阴毒诡异。

　　“一命偿一命。”

　　三天后就是我的婚期。

　　她说：“你可以用自己的命来偿，也可以用解语的命来偿。婚礼当晚，我来取一条命。”

　　老头的话到今天我才明白。洞房花烛，本是人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在这时候死去，不正是在幸福中死去么？而如果我不死，解语就一定会死，那么，我岂不是要在孤独中度完余生？我已无力再爱任何人……

　　究竟是在幸福中死去，还是孤独地活着？

　　婚礼一如所料，热热闹闹，一直到深夜。朋友终究散去，只剩我和解语。

　　我已决定，让解语活下去。

　　姬雪还没来，解语却死了。

　　洞房中，解语将一杯毒酒一饮而尽。

　　我木然。

　　解语坦然地微笑着说：“你们的恩怨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你一定会选择让我活下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失去你，孤独地活着的人，将会是我。原谅我的自私，让我在幸福中死去……”

　　姬雪来的时候我坐在天井里，面无表情。反复念叨的只有一句：“刀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就是这把刀。”

　　她转身飞逃而去，一边跑一边喃喃低语：“你疯了，你疯了……”

　　我想我是有点疯了，于是我找了坛酒，喝了个烂醉。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老头的那个小店，花了一整天时间，将里面打扫干净，重新开张。

　　这个店只卖一种吃的——大麦馒头，只卖一种武器——铁刀，只卖一种衣服——土布服，只有一张床——一张很小的单人床。

　　(编辑：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