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当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时，在南京某重点小学上五年级的田田就被妈妈从床上拽起来。她不得不揉着惺忪的眼睛开始了一天“辛苦”的日子。田田的家住在城南，而她上学的地点在城中。因此，每天早上6：40，当马路上还空荡荡的时候，田田就必须和妈妈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了。如果遇上下雨下雪的天气，母女俩出门的时间会更早。因为7：40，田田学校的早自习就开始了。在学校的一天里，转眼间七八堂课过去了，除了每堂课之间10分钟的休息外，能让田田喘口气的时间就只有中午吃饭的1个小时。到了下午5点钟，妈妈又准时赶到学校门口等候田田放学。那正是下班高峰的时间，母女俩紧赶慢赶也要1个小时才能回到家。进了家门，妈妈直接进了厨房，而田田则赶快坐在电视机前享受一天中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刻。在晚上7：30左右，一家人吃完晚饭稍做歇息，可怜的田田便掉进了作业堆里。当时针指向10点钟时，田田的眼睛已经不听使唤了，但她今天的课文还没有朗读。通常情况下，田田进入梦乡的时间在11点左右。也就是说，田田一天睡眠不足8小时。到了双休日，好好睡一觉对田田来说同样是一种奢想，因为她不仅要忙着钢琴最后的考级，还有两个辅导班在等着她。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像田田这样的情况非常普遍。一项调查显示，现在有近四成的小学生每天睡眠时间不足9小时，六成学生每天放学后要花两个小时及以上的时间做作业和自习，三分之一的学生在双休日也得不到充分休息，学习时间达到或超过4小时。“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玩的时间了”，这是现在孩子们最多的抱怨。对此现象，一位80年代曾参加过高考的学生家长感到十分迷茫。他说：“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高考制度越来越宽松，高考的录取比例越来越大，大学是越来越容易上了，可现在孩子们的学习负担却越来越重，这到底是怎么了？”

　　压力的根源

　　一位业内人士对此尖锐地指出，现行的教育评估制度是导致学生负担过重的最深层次的原因。目前的教育现状是，虽然现在实行的是九年义务教育，国家也早有明文规定，义务教育阶段实施就近入学，但实际情况是教育主管部门为了衡量各个学校的工作，又制定了严格的评估体系，从小学开始就把公办学校划出层次分明的等级，即所谓的薄弱学校、普通学校、区级学校、市级学校、省级学校等，现在又开始大力推行星级学校的评选。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使教育资源配置越来越失衡。各个学校为了评选，纷纷扩大基础建设上等级。名气大的学校由于有各方关注，逐渐形成基础建设现代化、教学设施网络化、师资力量日趋雄厚的优势。而没有名气的学校不仅校舍陈旧，教学设施落后，教师队伍也不稳定。好的学校越来越“趋之若鹜”，普通学校越来越“门可罗雀”，使得做父母的不得不从孩子上幼儿园开始就要考虑择校。因为小学是起点很重要，当然要择校；初中是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肯定要上好的初中；高中就面临着高考，一定要上名校。择校就意味着要花钱。花钱上学，学生的心理压力加大，学习负担自然要加重，这就导致我们的教育有政绩化倾向。虽然素质教育已经喊了多少年，但现在教育部门所推行的教育评价制度过分关注和重视书本知识和卷面考试成绩。对老师而言，不论采用什么办法，只要教出的学生考名校的比例大，班级考试总成绩高，老师的脸上就光彩，这样的老师就能评先进，奖金拿得也高。对校长而言，考核的唯一标准就是学校的升学率。学校为了在教育资源配置的大战中获得优势，不得不将压力全部转嫁到学生身上，无形之中，学生成为这场大战的“牺牲品”。这么多年来，社会评判教育成功的标志依旧是考上大学，特别是考上名牌大学。社会的价值取向使孩子过早地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他们的身心健康不同程度地受到了伤害。

　　升学率成了学校的“命根子” 学生成为无辜的受压者

　　目前，升学率已经成为衡量一个学校好坏的唯一标准。升学率高能够给学校带来好的名声、教育部门的高投入、企业的投资、好的生源、高额的赞助费、老师的优厚待遇等直接利益。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升学率成了学校的“命根子”。

　　彬彬是一名初一的学生，他告诉记者，自己小学虽然上的不是重点学校，但学校抓得特别紧。他记得从五年级开始，老师布置的作业就开始增多，特别是每次到了考试前两天，他们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多得根本就做不完。他算做得快的，也要忙到凌晨1点，慢的同学做到凌晨2点也做不完。到了六年级，学校为了攻“南外”、提高升学率，有针对性地专门开设了提高班。老师根据考试成绩将学生分为提高班与普通班，其中提高班里都是最有希望考名校、出成绩的学生。所以，尽管提高班的学生过得很苦，每天起早贪黑，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地奔波，没完没了地考试摸底，老师对他们的学习抓得比重点学校还要紧，他们却不敢有太多的怨言。而普通班不仅教师不稳定，在教学上，无论是课时和所学内容都明显少于提高班。不仅如此，老师还关照他们，“小学毕业考试同学们一般都能通过，但进了初中之后的入学考试才是最关键的”。因为入学考试的成绩决定了学生是进快班还是进慢班。如果是快班，不仅可以享受35人一个班的小班教学，配备的老师也是全校最好的，而且学生自己也感到很荣耀。为此，整个暑假同学们又在为开学后的考试加油。据了解，虽然国家有明文规定小学升初中不允许考试，但现在南京市几乎所有的初中校为了升学率，在实行九年义务教育的同时都要进行快慢班教学。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们的学习负担能不重？

　　家长期望值越来越高 孩子们难以承受

　　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做父母的哪个不“望子成龙”、“盼女成凤”，现实社会越来越激烈的竞争让做父母的清楚地知道，只有考上名牌大学才能在择业大战中胜出，只有具有一定特长才能在将来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为了发现和培养孩子身上所谓的特长，做父母的无不尽其所能，不惜拔苗助长。双休日，随意走进一家市级或区级的少年宫或一些活动中心，都会看见拥挤的家长们在等候孩子，都会看见各种不同名目的证书班、辅导班正在大行其道。这些正在上课的孩子从四五岁到十几岁不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可给孩子们带来的又是什么呢？孩子们的兴趣爱好现在都变成了必修课，围棋班、绘画班、钢琴考级、古筝考级、英语考级、舞蹈比赛已不再是以孩子们的兴趣为出发点，而是以能否获得入学时的加分为最终目的。记者了解到，南京市第一中学有一个交响乐团，在择校时，手持各种考级证书的孩子就自然比别人多了一分筹码。钢琴考级、古筝考级、英语考级、舞蹈比赛等等，各种证书蜂拥而至，占据了孩子们大量的玩耍时间，甚至一个孩子怀揣着十几张证书也是常有的事。与此同时，上辅导班和请家教更是体现了家长们的良苦用心。小芳从上小学二年级开始，爸爸就给她请了家教，到了五年级又给她上了辅导班，大量的课外学习和作业几乎挤满了她的课余生活。小芳告诉记者，班上像她这样的学生占了一半以上，一般来说，请家教的学生学习不太吃力，但他们已经没有自己的时间了。难怪一位业内人士发出这样的感慨：现在的孩子没有和同伴玩的时间，没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没有看课外读物的时间，没有……为了学习，他们牺牲的是他们的童年。

　　幼小的心灵自我加压、相互竞争

　　小琴是南京一所重点中学的初二学生，不仅在快班，而且成绩不错。在别人眼里，她是那么让人羡慕。可是小琴谈起自己的时候，一脸的忧郁。“其实我并不聪明，能走到现在完全靠我的勤奋，班级里有很多同学都很聪明，我生怕自己落后。我觉得现在总是在为分数而活，为排名而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一位老师认为，现在的孩子成熟得早，受挫能力差，孩子们之间的相互竞争也是学生负担过重的一个方面。

　　各方的心声

　　记者在深入采访的过程中听到了来自家长、老师、学校等各方的心声，从中我们似乎可以揭开那个令人想不通的谜。

　　家长：“别人的孩子都在学，自己的孩子不学怎么办？”

　　红红的妈妈是一家电脑公司的高管，收入颇丰，红红的爸爸是一家设计院的设计师，夫妻俩一直忙于工作，忽略了女儿的学习和培养。现在女儿已经四年级了，班级里别的孩子一个个出类拔萃，而他们的女儿却成绩平平，看着女儿无助的眼神，夫妻俩感到很愧疚。“我们也曾为高考而生活，虽然那时高考比现在要难得多，但那时候的教育没有现在这么急功近利，我们的压力没有现在的孩子那么大，家长也不像现在这样常常处于崩溃的边缘。”红红的爸爸对于现在的教育深有感触。经过综合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夫妻俩决定让红红的爸爸辞去工作，回家一心一意培养女儿。现在，红红也加入了上辅导班的大军，红红爸爸说：“我很清楚地知道对小学生来说，学习根本没有必要‘加班加点’，不必参加课外的补习班；对家长来说，花的也是‘冤枉钱’，对孩子的成长并不一定有利。其实，在小学阶段，关键是形成好的学习习惯，掌握正确的学习方法。但现在社会对孩子的要求太高了，大家都在学，自己的孩子不学，心里总是不踏实。”而朱老师的故事更发人深思。朱老师夫妻俩都是南京某著名大学的老师，由于年轻的时候夫妻俩都忙着读博士学位，当他们双双拿到博士学位的时候，突然间发现儿子的考试成绩已落在了同学的后面。面对儿子的未来，朱老师毅然决然卸掉了笼罩在她身上的所有光环，选择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她说：“我的路能走多远已经可以看得见了，可儿子的路能走多远还是一个未知数，他应该走得比我们更远。”看到儿子迅速回升的成绩，朱老师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现在的社会中，夫妻俩一方放弃自己的事业回家陪孩子读书的现象已经越来越普遍。这种现象不得不引起我们全社会的关注，这种选择是正确的吗？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无奈。

　　老师：“教了三十年，现在是越教越不会教了！”

　　面对现在学生负担过重的现象，老师们的心态又如何？一位有着三十年教龄的小学语文老师谈到现在的教学一脸苦笑，她说：“说句良心话，喊了多少年给孩子减负，可真正落到实处时就说不清了。现在老师的压力非常大，教师的队伍也十分不稳定。我教小学语文快三十年了，现在是越教越不会教了。就拿小学语文课来说，一开始是表演式、朗读式、深挖式，然后是强调阅读分析抓知识点，现在又强调自主学习、互助学习；同时教材也在不停地变，一年一个样。我们的教学总是跟着教育部门的指挥棒走，按照统一的模式进行，根本没有考虑到孩子的接受能力有多少，理解能力有多少。”

　　学校：“学校的压力更大，现在的校长不好当！”

　　“学校的压力更大，现在的校长不好当！”一位小学校长由衷地感叹。“我们也不想给孩子太多的课业负担，但如果抓得不紧，学校就有可能进入恶性循环。现在衡量一个小学好坏的唯一标准就是考‘南外’的学生有多少，教育部门的排名是多少。由此带来的现状就是好的学校越来越好，不仅生源好，教育部门的投入高，社会的关注度也高，老师的收入也高；反之，差的学校不仅生源差而且‘吃不饱’，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旦进入恶性循环就会关系到学校的生存。在这种情况下，学校、老师的压力能不大吗？而这些压力最终都会在孩子们的身上体现。”

　　南京民盟最近对该市近3.5万名中、小学生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连续学习时间长而睡眠时间短直接导致了近视率的不断上升。学生近视率随着年级的升高而上升，近视程度也随之加重，其中小学毕业考试和初中升学考试阶段学生的视力水平下降最快。调查还发现，重点学校的学生近视率明显高于一般学校，目前已占到70%以上；而同一年级中，重点班级的近视率也高于非重点班级。由此造成的学生心理疾病更不容忽视。最近在不到3个月的时间内，湖南省接连出现3起不堪学习重负的未成年学生以自杀寻求解脱的事件。他们在给自己的人生亮出红灯的同时，也向社会发出沉痛的呐喊：“学习负担——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一位教育界专家针对孩子们的沉重负担道出了心声：“现在的教育有时候就像是种训练，根本不是孩子的兴趣所在，但为了敲开名牌大学的门，他们中很多人强迫自己学习。在现行的教育评价制度指挥棒下，学习的负担不可能不重。我认为，减负的关键首先是改革教育的政绩化。好比一群重病的人在山脚下远远看到山顶上的救命稻草一样，于是大家拼命地爬上去抢夺，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规定大家放慢脚步，我想这种规定恐怕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记者/苏咏梅)

　　《江南时报》 (2004年06月09日 第三十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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