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天

　　在那一刻，我的心忽然间疼痛。我竟然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这个女孩。我喜欢得没有理由。我的心已经随着她舞在指尖上的翼而飞到了千里之外。

　　这是我第一次触摸文字，暖暖的阳光将我的心撕裂。

　　这是我第一次短信情缘，也是我生命中惟一的爱恋。

　　我叫暮色。当然这是我在短信网络上的注册名。我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在政府部门工作，公务员，23岁，上海人。奇怪自己为什么在一个虚幻的聊天网络填上如此真实的资料，但是我知道，我只能真实地活。

　　在手机上翻看着许多的名字和资料，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许只是无聊。深夜的暗黑里，蓝色的屏幕上闪现：蝴蝶，23岁，天津人，没什么文化，在酒吧做DJ。我的手指在键上舞动着，很快发出了问候：“你好，蝴蝶，睡了么？”不到一分钟，蝴蝶回了信息：“我好想他，真的。”我问：“想你男朋友吗？”“是，有时候我会想到心痛，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蝴蝶用手机打字很快，我能想像得出她纤纤的指尖轻触按键的样子，就像是蝴蝶的翅膀吧。我不无嫉妒地说道：“你男朋友真幸福，你们那么相爱，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然而蝴蝶没有再回信息。时间指向午夜两点，夜色如水。

　　第二天一早就收到蝴蝶的信息：“不好意思，我昨天不小心睡着了。”我问：“你每天都睡那么晚吗？”“是啊，我在酒吧做DJ嘛。”“做DJ的，你的声音一定好听得要命。”“可是我长得不好看，你呢？”“我？如果你见到我的话一定会说‘这家伙怎么那么帅，过分。’呵呵，我朋友都这么说，发誓不骗你。”她停了一会儿回我：“我们约定不上网不打电话不见面，好么？”我表示赞同，大概是因为心灵的空虚才会选择这种方式排遣，我并没有无聊到打算以此为媒介来找一个女朋友。何况我们在不同的城市。何况蝴蝶有一个她深爱的男友。

　　那是周末，我们整整聊了一天。蝴蝶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我告诉她：“一栋房子，一辆车，一个幸福的家。可以在闲暇的时间和家人一起到郊外踏青。现在我有了房子和车子，可那个幸福的家却缥缈得看不见影子。”蝴蝶很是羡慕地说：“你那么年轻能有现在的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相信缘分到了，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我仿佛看见蝴蝶真诚的目光，于是在那个暖暖的下午，我们约定做一辈子的朋友。

　　渐渐地，开始了解蝴蝶，我觉得她并不像她资料里写的“没什么文化”。她的语言优美，俨然一个才女作家的气势，不过她从来不说她读过什么书，写过什么东西。我试探着问酒吧的一些情况，她真的可以对答如流，看来也许是我的错觉吧。她也总是有意无意地试探我的真伪，她知道很多法律知识，常常突然袭击般地考我，幸好我真的是像资料写的一样学法律，否则一定被她揭发得体无完肤。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那种酒吧里呼风唤雨的女孩和这个脆弱似蝴蝶一般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直到蝴蝶哭了的那个夜晚。她说：“我和我的男朋友没有未来，可是我好爱他。”而后她承认骗了我，把事实全盘托出。她还在大学读书，学中文；她有一个在酒吧唱歌的男友，有着先天性心脏病；她有一个不幸福的家，离异的父母和两颗破碎的都需要她的心。在那一刻，我的心忽然间疼痛。我竟然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这个女孩。我喜欢得没有理由。我的心已经随着她舞在指尖上的翼而飞到了千里之外。

　　蝴蝶显然不能接受我的表白，她甚至连心中的一点空间也不留给我。她把她的全部都给了她的男友，那个幸福的男孩，她叫他夕阳。因为他们最美丽的回忆就是那男孩骑着单车带她去看夕阳。我能想像得出，他们这样性格迥异的一对，结合是多么的不容易。据说夕阳是个漂亮男孩，开朗，但忧郁。蝴蝶对我说：“当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绝不可能再爱另一个人。”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喝酒，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我喝了40°的白兰地，蝴蝶说她喜欢这种酒。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在梦里和人打架，还受了伤。醒来的时候浑身无力，夕阳从窗户里透进来，特别美丽。我很冷，但我不断地吃着冰激凌，蝴蝶说她喜欢冰激凌。

　　我生病了，烧得很厉害。一个人住很大的房子，没人照顾，我想念蝴蝶。打开手机，我以为会有蝴蝶的留言，可惜没有。一滴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我在深夜里给蝴蝶写信息：“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心脏捐献给夕阳。”想不到她还没睡觉，马上回了我：“不许你胡说！给我好好活着。”“告诉你，爱不需要理由，只要你幸福，我无所谓。”说这话时，我的心剧烈地绞痛。她告诉我：“蝴蝶不可以太感动，求求你别说了……蝴蝶不可以爱上别人，蝴蝶只爱夕阳。”我什么也不想得到，我没有任何企图，真的。哪怕只是她的声音，她的样子。我只是在孤独的时候，莫名地爱上了一只蝴蝶的影子。

　　我靠疯狂地听音乐来阻止想蝴蝶。我喜欢爱尔兰风笛，也喜欢黑色金属的摇滚。我尽量把这个大我27天的女孩当妹妹看待，我逼迫自己不许爱上她。可是我每个周六的晚上还是会陪她一起看电影看到很晚，看《屋顶上的轻骑兵》，看《乞力马扎罗的雪》。哪怕早上她会在5点钟就把我叫醒，我也愿意。因为没有人陪她，夕阳不在她身边。是伟大，还是傻？是伟大，也是傻。她的信息我总会在收到的一分钟之内回复，我不愿让我喜欢的女孩等待。等待是残酷的。命运已经对她很残酷了，虽然我没权利给她幸福，但至少可以让她快乐。

　　暮色飞扬的傍晚，我开车回家。蝴蝶发来信息：“在干吗？如果在开车就别回信息了，注意安全。”我微笑着回复她：“放心吧，我不会有事。”发送成功的一刻，我撞上了对面开来的卡车。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月。我没告诉蝴蝶。

　　住院的日子里，只有那部快被我摁烂的手机做伴。我惟一的乐趣就是接收蝴蝶的信息。常常会久久地盯着屏幕，只为等待她一句不足二三十字的话。我知道我很傻。我告诉她：“没有爱情使得我几近完善的生活有了一份残缺美，你的出现就像是暗夜里的灵光点燃了我沉寂已久的心。”我甚至愿意为这种虚幻的爱毫无止境地付出，不问结果，不求回应。在某个痛苦的夜里，我不停顿地给蝴蝶写信息：“我知道你很爱你的男友，我不算什么，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幸福。”“只要你高兴，无忧无虑，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奢求得到你的感情。”“但愿老天能给你好日子，否则我和他拼命。”“你曾开玩笑说把你的左心房留给我，我真的很高兴，但是我知道不可能，你把你的全部都留给夕阳了，但是，你能给我一个细胞吗？”最后的这条信息把我自己弄哭了。然而所有这些话我都保存在了手机里，没有发给蝴蝶，我不能为难她，蝴蝶不要感动，她不能背叛爱夕阳的信念。

　　出院的那天，我心情格外好，发信息告诉蝴蝶：“真希望你能来上海看我。”医生说我最好再做个全身检查，这对我有好处。然而拿到检查结果的那天晚上，我却一夜没睡，“白血病”三个字深深刻进骨髓里。虽然只是怀疑阶段，但我已无形中给自己下了判决。也许上天是公平的，我太过一帆风顺了。而令我自己都惊讶的是，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我终于可以为蝴蝶做些什么了。譬如把我的心脏给夕阳。

　　我继续在手机中储存信息：“不治之症。在确诊之前我想去找夕阳。”“蝴蝶，我死了，我的心还能和你在一起，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如果有来生，我会第一个对你说，我爱你……”我把手机关掉，扔进了办公桌，然后飞到天津去找夕阳。辗转找到蝴蝶提及的那间酒吧，却没有见到夕阳。朋友说他刚刚被送进医院。我赶去医院，像个傻子一样问所有人：“这里可以做心脏移植手术吗？把我的心给他！”“你疯了！就是有这种技术，我们也不可能拿活人开刀！”我被医生呵斥着。“可是我得了绝症，活不久了。”“我没有权利剥夺你活着的每一分钟。”医生的话让我想起蝴蝶曾说过：“我们没有权利浪费活着时的每一分钟幸福。”

　　夕阳经过抢救，脱离了危险。整个过程中，没有见到蝴蝶出现。那个病榻上的漂亮男孩冲我苍白地笑：“她去上海找你了。”沉默了很久，他抬起毛茸茸的眼睛：“要是你真心喜欢她，就给她幸福吧。我是个没有明天的人，我不想拖累她。”我心里莫名地疼痛，蝴蝶真可怜，竟然遇上两个没有明天的男孩。

　　夕阳把她的照片拿给我看。一个清瘦却异常美丽的女孩。

　　我回到上海，在公司看见了蝴蝶留下的信：

　　暮色：

　　我来单位找你了。他们为了证实我是你的朋友，拿出了你的手机查看电话簿。我不是有意看你的信息的……为什么会这样？这不公平！你必须马上回来复查。我这就回天津找你。

　　蝴蝶

　　蝴蝶，真的是无缘吗？我来了，她又走了。打电话给她，关机。去医院复查，医生向我道歉，白血病只是一次小小的误诊。我只是那些日子太过疲惫，贫血得厉害，所以让他们误会了。误会，这真可笑。但我没有力气追究，我多想找到蝴蝶，想要见上她一面。可是蝴蝶飞走了。当她回到夕阳身边的那一刻，我想我再也没有机会拥有她了。尽管挽回了我的明天，却永远地失去了蝴蝶，这值吗？

　　我把误诊的事情发信息告诉了蝴蝶，却没有勇气再打电话给她。我怕她对我说：“我好爱好爱夕阳，我不能接受你。”我也怕我自己违心地说：“我不在乎，只要你能幸福。”我只好持续播放着手机的铃声，那首《轻舞飞扬》是蝴蝶最喜欢的歌。蓦地，我发现那铃声早已不是我自己播放的，而是真的有来电，屏幕上写着“蝴蝶”的字样。我急切地去接听。突然，断电了。手机没电的瞬间，我的心也彻底凉了，难道无缘的蝴蝶真的只能是舞在指尖的翼？那暗夜里绚丽的黑色蝴蝶，那对薄薄的脆弱的翼，那美丽的女孩，那荒凉的梦。

　　我在绝望中过了好些日子。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蝴蝶发来信息：“也许你可以到复旦大学门口去接我放学。”我惊异了好一阵子。她把电话打过来，声音甜甜的，正如她自己标榜的那样，倾国倾城。“夕阳说他都被你感动了，我没理由不给你机会。我认识夕阳两年，也公平地给你两年的时间。”我窒息着。她在电话那头笑：“考上复旦的研究生好难啊，差点要了我的命。”她继续说着。我恍如梦中地听着。她清澈地笑。我静静地流泪。

　　爱情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