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今年夏天，城里的女郎开始流行红头发。爱美的农庄姑娘们也相约着上巫师婆婆的蘑菇小屋去请求她把自己的头发变成耀眼的橘红或者玫瑰红什么的。巫师婆婆虽然外表看来很严厉，但总是十分乐意帮助农庄里的人。她已经很老很老了，后脑勺上总盘着很大很高的发髻，因为她的头发很长很长，据说放下来的时候可以铺满整个小屋使它变成一张温暖的大床。当然，谁也没见过她散落头发的样子，巫师婆婆是个严肃的人，她的发鬓也同样一丝不苟。很显然，她需要一支神奇的发簪来帮忙打理那些头发。

　　事实上，巫师婆婆的确是有这么一支发簪，去过小屋的人们都见过它——一支碧绿色的发簪。现在，姑娘们正不安分地趁婆婆转身在柜子里寻找药剂的时候悄悄踮起脚尖观察它。那是一支多么漂亮的发簪啊——通体透明，浮着宁静高贵的光晕——姑娘们都羡慕得瞪大眼睛，直咽唾沫，忍不住发出啧啧赞叹和高声争论(关于发簪质地产地之类的争论)。婆婆猛地转过身，微皱起眉，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她们，惹得姑娘们红着脸颊慌忙往后退；要命的是，她们碰翻了矮桌上正挂在燃烧着的酒精灯上的一只坩埚，乳白色的粘稠液体流到桌面上，瞬间化成一缕橙黄的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巫师婆婆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愠色变成了惶恐，凹陷的双眼忽然显得格外空洞，呆呆地望着打翻的坩埚。姑娘们意识到闯下了大祸，也顾不得什么红头发的事了，战战兢兢地欠了欠身子，哆哆嗦嗦发出“对不起”“很抱歉”等类似的含糊音节，便争先恐后地逃离了蘑菇小屋逃离林子。抛下身后隐约传来巫师婆婆十分怪异并且透着虚弱的喊叫声。

　　农庄

　　已经是第三天了，蘑菇小屋依然如死一般沉静，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巫师婆婆还陷在那把古里古怪的椅子上发呆，双眼盯着桌上那只翻了的坩埚，仿佛她的世界里除了这只坩埚什么都没有了，甚至于昨天清晨一只由窗外入侵的褐色的小鸟用力煽动翅膀将窗台上一只小玛瑙花瓶碰倒落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都不足以使屋里的主人眼珠子活动一下。

　　在林子外，灿烂的阳光把农庄装点得五彩缤纷，人们几天来都围绕着那天去蘑菇小屋的姑娘带回来的讯息议论纷纷，一脸神秘兮兮的。

　　“嘿，听说了吗？蘑菇小屋方圆几十里的草木刹那间全都枯萎了！”

　　“恩，你们知道吗？来，来……过来，靠拢点听……听说蘑菇小屋的主人这些年来潜心研制汤剂掌握了一种很厉害的黑魔法。具体怎么回事倒不清楚——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低声对周围六七个脑袋说。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毛头小子瞪着兴奋的眼睛喊到，“听我奶奶说起过，那是一种十分邪恶的黑魔法。以前的黑巫师在发怒的时候曾使用过这种魔法，威力好大——无论对方有多少人都会在瞬间毙命！”

　　“哦，天啊！”“不，这……这怎么可能！”那些围着的脑袋发出阵阵骚动，个别年轻的姑娘还不由自主地用手掌紧紧捂住了惊讶得合不拢的嘴。

　　“你的意思是巫师婆婆是邪恶的黑巫师？会使用这样的魔法来攻击我们仅仅因为姑娘们失手打翻一个正在沸腾的坩埚？！”一个年轻颇有些健壮的小伙子红着脸说——他是我们这个故事将会继续提到的一个主要人物，小步。

　　“显然这种可能性存在的几率很大——毕竟，她已经发怒了！更重要的是，巫师这类人本来就很不可靠，要知道仅仅一百多年前女巫还是政府法令明令该捉拿焚烧的……”

　　“噢，该死的，闭嘴！”小步粗暴了打断了毛头小子，依旧红着脸——让人不由猜想他脸上是不是布满那种烦人的青春痘，“你别再散布无聊谣言了！巫师婆婆怎么可能无端伤人呢？这么多年她为我们农庄里的人做的事还少吗？光去年治好那些得了怪病的猪就够了不起了！”

　　“是啊，那年冬天，她……她还帮我们驱赶了河对岸来的巨怪。”脑袋群中有人轻轻地说。

　　“造孽啊……谁能相信呢？烈日当头整个林子居然成了个大冰窖哎呀呀……”一个尖尖的声音说。大伙扭头看见已经有些老糊涂了的老庄主叼着烟斗慢慢幽幽地走过去。脑袋们不约而同地蹙起了眉头，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林子

　　关于蘑菇小屋的传闻越来越多天花乱坠，让人摸不着头脑。有些人根本不当一回事，有些人则整天整夜惴惴不安。小步决定去一趟蘑菇小屋……

　　有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站在林子外围小步打了个寒战。是不是地球转晕了它那圆乎乎的脑袋要不大夏天哪来的寒风？林子里，一片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小步使劲揉了揉眼睛期待出现在眼前的情景能够立刻转换成符合这个季节的画面——是的，就像这仅仅是上帝一时疏忽插错了手中五颜六色的风景卡片，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一切终将回到原先设定好的轨道……遗憾的是，这样的情况始终没有出现。狠掐了几下自己之后，小步呻吟了几声使劲跺跺僵硬的脚鼓足勇气迈进林子深处。

　　蘑菇小屋没有一点生气地静静兀立在眼前，小步走到它面前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太可怕了，这里的确冷得像冰窖——这种冰冷，不是单纯的严寒而是让人绝望的一种感觉，一种时间尽头的感觉，犹如双脚正颤颤兢兢地踩在时间的悬崖边上，稍不留神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轻轻敲门，没有动静。推门。巫师婆婆坐在一把或许被施过魔法的椅子上一动不动，最让人惊讶的是碧绿色的发簪安静地躺在门边地上，婆婆长长的头发散开来铺陈在整个屋子中层层叠叠显得十分凌乱——小步注意到，有不少撮银色发丝还成团纠结在一起，上面甚至爬上了一些来历不名的小虫子。

　　小步有些慌了，巫师婆婆以前从不这样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儿。唤了几声没有应答，便拾起绿发簪——握在手心通体温暖——小心绕开地上的银白头发来到那把古怪的椅子旁。巫师婆婆睁着眼睛看着前方的一口坩埚，嘴角微微带笑，表情很幸福，安详得仿佛正置身于一个永不愿醒来的美好梦境中……是的，永不醒来……再也不会醒来了。小步明白这点的时候胸腔中涌动出巨大的悲痛，它们不断聚集，不断上升，最后全部堵在喉咙口无处排泄。小步是那样的难受，这种感觉似乎只能追溯到十年前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之时。他是如此地信任、敬重蘑菇小屋的主人，尽管她一直是个严肃不苟言笑一点也不可爱的老太太，尽管她从来没有流露出对小步特别的疼爱，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一点儿也不——小步还是非常非常喜欢这个能用魔杖变出许多新奇玩意儿的婆婆，从他还是个小小孩起。

　　就在小步伸出发颤的右手轻轻抚合巫师婆婆的双眼的刹那，阴冷蘑菇小屋里忽然回暖并且格外亮堂起来：满地的头发闪着眩目的银光，一些蓝色的光斑十分显眼地跳跃着，它们转动着，渐渐组成了一些不间断的影像。那是一种类似于记忆碎片的东西，小步看见了一个长着漂亮红色卷发的小姑娘出现在蓝色光斑中——

　　不，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是一个小手紧握着一支魔杖的小巫师。很显然，这个具有巫师血统的小姑娘刚得到一支属于自己的魔杖，将手中的棍棍翻来覆去爱不释手，碰见什么都要煞有介事地比划两下，俨然一副优秀魔法师的得意样儿。

　　很快，那个玩弄魔杖的小姑娘不见了，变成了几个交头接耳的巫师(他们的表情都显得十分夸张并且古怪，穿着老式的巫师袍子)。下面出现了一行圆体小字：“故事开始了。”忽然之间，小步觉得自己双脚离开了地面，好像被吸进一个强大的磁场，然后，故事真的开始了。

　　故事

　　红头发的小小女巫在北森林救了一个受伤的小小天使。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巫师森林，几乎所有的巫师都在为这件事格外积极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是的，天使，一名具有纯正血统的巫师居然拯救了一个愚蠢的天使——这听起来多么像一段拙劣的谎言呀。成年巫师们用千奇百怪的心态千奇百怪的表情和千奇百怪的法术交流着各自的想法。他们显得很忙碌，忙碌到忽略了不少他们认为根本不值得考虑的芝麻事儿。所以，没有人关心那个拯救了小小天使的小小女巫现在怎么样了？她为此受到了怎样的惩罚？……

　　那个小小女巫曾经总是很快乐很快乐，她红红的脸蛋上总带着灿烂的笑，露出白白的小牙齿；她只要稍微挥动手中的魔杖就能给周围的人带来一整天的快乐。新年的时候，大人们都喜欢很轻很轻地捏捏她那张长着些小雀斑的可爱脸蛋，据说，这能带来一年的好运气。他们总是说：“看哪，蛛儿(他们老是亲昵地这么叫唤我们的快乐小女巫)来了，我想，呃，我们今天的确很走运，不是么？伙计？”

　　可是，现在，我们的蛛儿已经不会再笑了。那是一个古老的毒咒——巫师森林每一个具有纯正巫师血统的孩子生下来后都要被施加这样的咒语——这片森林里的任何巫师世代都不能与一切天使族类有任何瓜葛，否则，必将受到针对本人最残酷的惩罚。

　　快乐小女巫忽然丧失了笑的能力，谁也想不出比这更残酷的惩罚了。渐渐地，人们习惯了每天清晨和傍晚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北森林那座小山坡上一动不动，习惯了看见一张缀着小雀斑的脸蛋绷得紧紧的(小巧红润的嘴唇也严实地抿着)在森林里出现与隐没……

　　事实上，她从来不后悔搭救了那个天使而受到诅咒因为她觉得如果那天不就那可怜的小天使她从此以后将永远无从体会真正的快乐，而空有虚假的笑容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每天在想她的天使——那个有着馒头脸蛋的小小天使；她守着日升日落，希望能在妩媚的红日光晕中看见康复了的小小天使自由地展翅飞翔。尽管，她知道那是一个右翼有点天生缺陷的小天使所以没少受到其他天使的嘲笑(蛛儿救小天使时她正是因为羽翼不够丰满而受到邪恶飞鸟的袭击)——不过没关系，在蛛儿看来，飞不高飞不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天使啊是能够自由飞翔的美丽天使儿。每每想到这些，山坡上的小女巫就不由地要像从前一样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靥。可是不行，她的笑容被没收了。

　　幸好，我们的小小女巫有着与生俱来的倔强，她想：“不能因为不能笑了就把快乐丢掉，必须想个法子把它们释放起来。”于是蛛儿托着自己已经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小脸蛋趴在小山坡上想主意，还不时腾出一只手揪揪那头红色卷发仿佛会有什么灵感自个从头发中痛痛快快地掉出来似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到第五天，蛛儿照例在山坡上想主意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一团什么柔柔的东西在摇晃着她的头发，然后——天哪，那一刹那，她觉得比邂逅什么白马王子(这是每个巫师小女孩到一定年龄都十分热衷的一种幻想)更加幸福——她看见那天那个可爱的小天使儿正扇着翅膀低低飞行着，馒头脸上挂着两个甜甜的酒窝，两条细细的胳膊正调皮地晃动着蛛儿的卷发。天使不会说话，但蛛儿仍然十分高兴，高兴得脸蛋儿通红并且一直红到耳根。

　　然而有一天，蛛儿发现小天使儿一边叽叽叫着一边不停摇晃她头发的样子有些怪异。“我的天使儿，你是要告诉我什么吗？”她试探性地问。“叽叽叽叽……”小天使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酒窝又指了指小女巫的头发，不住点头。

　　蛛儿蹙起了眉，不明所以。看看周围，似乎也没有任何提示。

　　猛地，她想起了几天来一直在考虑的释放快乐的难题——莫非、莫非天使儿是在……对了！这下全明白了！蛛儿倏地跳起掏出魔杖指着自己的卷发施了一道简单的魔咒——她让它们成为她的快乐收集容器。

　　从此，森林里的其他巫师们发现这个夕日的快乐小女巫看起来变得更加古怪了：她开始不再老老实实地修剪那头乱糟糟的红头发而是任凭它们生长。其实，没有人(当然，小天使儿除外)能明白她看着自己那长长头发时的心情——那是一种涨满了的幸福感与满足感。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森林里的其他巫师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在他们眼里自从受到诅咒就变得越来越古怪的蛛儿，所以蛛儿没有什么朋友。然而她除了偶尔稍稍难过一下基本还是快乐的，因为她有属于自己的小天使啊。这是其他任何巫师没有的，这点让她很自豪也很骄傲。天使儿习惯在日升和日落时飞到蛛儿身边和她一起玩，用自己并不完美的双翅为她舞蹈……

　　游历

　　天旋地转。小步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已坐在屋中冰冷的地板上，头有些沉。他在想刚才那个森林中的小小女巫和小小天使——多么善良可爱的一对儿啊！……可是，她们却不受自己族类的理解，她们只有彼此惺惺相惜相互取暖。

　　忽然，从巫师婆婆坐着的椅子后背上垂下来的长发里闪起了一点碧绿色的光，小步凑近去，看见里面——小天使儿双手捧着一支浑身晶莹剔透的碧绿色发簪(小步敢肯定，那就是巫师婆婆一直插在头发上的那支)，正小心翼翼地插到一个年轻女巫(天！当年的小小女巫蛛儿已经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脸上的雀斑甚至都已经不见)用手盘起来的头发丛中。“谢谢你亲爱的天使儿，我非常非常喜欢你送的这支发簪。”一个甜甜的声音说。小天使儿“叽叽”叫了几下欢快地绕圈跳舞。

　　“那么，我们出发吧！”蛛儿拿起一把崭新的大扫帚，轻快地说，“你知道，要学会飞行一点都不容易——我可吃了不少苦头，特别、你知道的他们都不大喜欢我——等的就是这一天，终于可以和你一起飞上天了。”她跨上横放的扫柄，仔细调整好方向，俯在扫帚头上低声念咒语——很快，年轻的女巫就顺利地乘着扫帚上天了。蓝天白云，风儿迎面拂来，旁边正飞着她最亲爱的天使儿……以至于她忍不住冲着云层大声地喊叫起来。

　　好多年好多年过去了，女巫和小天使儿游历了好多地方，认识了不少人，也帮助了不少人。蛛儿的头发每天都在长长，因为她的快乐每天都在增加——即使她一直没有遇见传说里的白马王子。直到有一天——

　　那天清晨看起来一切都和以往没什么不同，我们的女巫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天使儿像往常一样在床头飞舞，她隐隐感觉到不安，急忙下床寻找嘴里还不停叫唤着——可是，她的天使儿再也不会飞到她面前跳舞了——因为蛛儿在窗台上找到了小天使：她小小的翅膀紧紧合拢着，馒头脸蛋上的双眼紧紧闭着，双颊依旧搁着甜甜的酒窝(她还在笑呢)。女巫用颤抖的双手捧起天使小小的身体，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没有了小天使的陪伴，女巫有些心灰意冷，她几乎带走了她的全部快乐。她不再四处游历而是骑着扫帚往南(因为她的天使是那么地热爱温暖与阳光)飞到一个更远的地方，找一个安静的林子隐居起来。她为自己造了一座简单的蘑菇小屋，过着十分安静简单的生活。自从她运用法术帮助林子外农庄的人们击退河对岸的巨怪；偶尔，庄民们碰见大大小小困难都会来找她帮忙，因为他们发现这个表情可怕的女巫其实并不十分可怕。而蛛儿也在一次次的帮助中找到快乐尽管岁月使她的容颜渐渐老去……

　　秘密

　　小天使儿五十周年死祭那天，蛛儿把自己关在蘑菇小屋里，抽出发髻上的碧绿色簪子无比珍视地捧在手心仿佛手中是快乐的天使儿正像五十年前的每一天那般轻盈地舞蹈。“亲爱的天使儿，这是你送给我的……”女巫拿起一把银梳静静地梳理垂落满地的头发，继续对想象中的天使说“看哪，我已经收集了这么多的快乐、这满地满地的快乐也是你给予的；你可知道你有多么美丽，尽管你并没有完美的羽翼……”蛛儿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因为、因为我们的女巫居然睡着了。

　　连蛛儿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做了一个那么真实的梦，以至于她还认真考虑过有没有必要找头猫头鹰往巫师森林(她也清楚同胞们一点都不喜欢她)送信询问这件事。当然，最后蛛儿并没有这么做——她开始忙碌起来了，非常非常忙。是的，查资料，冲洗器皿，找材料配药剂……好多好多事让她很快就忘记了关于占星师的事儿。

　　农庄里还是不时有人来请蛛儿帮忙，只是他们觉得蘑菇小屋渐渐地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比如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味道和声音，或者火炉上总有些什么东西叽里咕噜)；女巫也不作解释，光是依然尽力做些庄里人需要她做的事。总的说来，历经沧桑蛛儿尽管收集了不少快乐但她的脾气还是有些古怪的尤其是在小天使儿安然离开以后——在这些对魔法知之甚少的农庄人眼里更是如此。她几乎不跟那些到她小屋里的人多说一句话也几乎没有走出她的林子；有时候，她想，世界上除了小天使没有人真正在意这样一个叫蛛儿的女巫，庄里那些人来找她不过是因为需要她的帮助就像以前巫师森林里的巫师喜欢她不过是因为她是他们的快乐女巫可以给他们带来好运，看吧看吧，一旦她老到无力挥动魔杖蘑菇小屋门口的杂草一定会长得老高老高那些看起来老实的农人也会像当年森林里的其他巫师回避她一样抛弃她！

　　有一天，蛛儿无意中发现一个红脸小男孩站在蘑菇小屋的窗外(他还那么小，显然需要踮起脚尖才能使视线够得着窗台)，颇为腼腆地朝里张望。这个男孩是刚才和大人们一起抬着口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不住向外喷酱油的巨型大锅来的，可是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些人也回去了怎么他还在这里？蛛儿正要开口询问，而小男孩大概是发现她看见他了，忙转身跑掉，小小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高大的树木中。蛛儿疑惑地推门出去，竟看见窗户下扔着一束绚烂的向日葵，扎着张卡片，上面一笔一画工整地写着：圣诞快乐巫师婆婆！小步上。

　　前面说到，我们的女巫现在十分忙碌，那天，她梦见(蛛儿还是不敢肯定那是不是该算梦)小天使儿又一次飞到她面前，扬着两张被撕下来的黄黄的书页，对她说(那声音如泉水叮咚般美妙——如果不是梦，她的天使儿又怎么忽然会说话了呢)只要严格按照这古魔法书中的要求调制出解咒药剂就能解开那个一直禁锢着她的古老毒咒。记住，只有一次机会，因为一次之后这两页纸将会自动融化掉。小天使忽然有些忧伤地说：“一定要成功啊！我知道……其实善良的女巫你心里还是非常期待能够重新做回会给别人带来好运的快乐女巫……所以、所以我觉得一定要把这个让你知道即使变成堕落天使……”天使儿话似乎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股未知的强悍力量拉走，消失不见了。“天使儿！天使儿！”我们的女巫被惊醒了，差点从椅子跌下，慌乱中居然抓到桌上的两张牛皮纸——和刚才梦中小天使给她的一样(如果是梦，又怎会有这东西留下呢)。从此，蛛儿开始认真研究书页里记载的复杂魔法幻术药剂以求调制出正确的解咒药剂——为此，她的小天使甚至牺牲了自己转世成堕落天使并且很有可能陷入永世轮回——蛛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动的牺牲了，一想到这，她就十分难过难过到简直无法继续下去希望立刻逃到火星上去或者干脆死掉算了。

　　那个红脸的小男孩不时来蘑菇小屋，有几回还带来一些自己制作的小玩意像第一次一样悄悄搁在窗台下，一直十分拘谨。蛛儿读得出那对清澈的湖蓝眼睛里的诚恳与友善，她觉得这个小家伙和其他来蘑菇小屋的人都不同，是的，很不同……而这，又让她打心眼欢喜，女巫甚至发现他的眼睛和小天使是那么相像——那是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所没有的。“真是个好孩子呵。”蛛儿不止一次喃喃自语，然而她已经不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坐在山坡上守着日升日落不知道天地有多高世界有多大的小女孩儿；眼下，调配解咒药剂和为来访者处理一堆五花八门的怪问题已经让她累得筋疲力尽(我们的女巫甚至都忘记自己有多少岁了，恐怕有一百八九十了吧，即使对巫师而言这个年龄也够戗)，已然没有多余精力来对这个小家伙表示出特别的谢意与疼爱，除了在人群中会更加留意他一点。尽管如此，小男孩眼中依旧诚恳并且时常流露出崇拜之光；又不知多少年过去了，当年瘦小的男孩已经长成壮实的小伙子，依旧是一张红彤彤的脸——

　　尾声

　　——小步在那魔法变出来的影像中看见了自己的脸。小步觉得喉咙仿佛又一次被严重地睹住了，同时似乎有什么在狠狠撞击胸口，他简直没法呼吸……蘑菇小屋的温度正在恢复，变得炎热无比。窗外，草木复青欣欣向荣鸟语花香。看来，上帝终于找对了手中的牌。可是，做了许多好事一生都渴望快乐的巫师婆婆却独自一人在她的小屋中如此寂寞地呆坐着。

　　一切都清楚了，那天姑娘们打翻的坩埚里无疑正煮着最后的药剂，而她们的一个不小心使巫师婆婆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使小天使的代价变得毫无意义。巫师婆婆安静地死去了，她随她的天使儿离开了这个并不怎么温暖的世界；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走的时候她居然可以自由地微笑了——那个恶毒的咒语被莫名力量(小步想，这大概是一种情感的力量)击溃了。

　　小步小心收起手中暖洋洋的碧绿发簪，他需要这么一个纪念，有谁知道，蘑菇小屋里的巫师婆婆一直是他童年时代少年时代直至今以及将来每一天的偶像。除了巫师婆婆那些厉害的法术外还因为小步打小就是个孤僻的孩子时常遭到别人的嘲弄，他直觉惟有巫师婆婆是能够真正理解他给予他力量的人。(瑶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