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偶尔搭乘往来达拉斯市中心和福沃市之间的列车去看一个住得很远的朋友，不是上班时间，车厢里坐了些人，但也不挤。靠着车门站着的是一个面貌娇好的亚裔女子，看见我进来，抓住她附近的扶手，于是往里走了几步，和我拉开距离。她是下意识的，我却为这个典型的都市动作不禁暗笑了一下。

　　若是高峰时期挤上这趟短途列车，大家紧紧挨着也没有什么怨言，而一旦空落，就开始彼此远远隔开。好像书上称之为心理距离。记得大学时候去图书馆或者自习室接近喜欢的女生，知道不能靠得太近，否则她杏眼一瞪，扭头就坐到离你远远的地方，于是只好悄悄在她身后不远又不至于让她反感的地方屏息静气，前方那个背影的细小动作也让人甜蜜不已。

　　我们总是这样渴望接近却又遥不可及，越是想念就越是遥远。杜甫写道“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与其说是路途漫漫倒不如说是感叹阴错阳差，如同我们在都市人群之中惶然走过，却不知道最向往最契合的人已在不知不觉中擦肩而过。相形之下，狄安娜在哥哥阿波罗的欺骗下，把心爱的奥里翁一箭射死，只好让他化身猎户星座，和月亮遥遥相对，反倒是幸运多了，至少他们知道对方在哪儿，能看得到。

　　人若是远了，亲近的意愿就更加强烈，甚至那个人信中的笔迹，用的纸张都可以幻化成他(她)的一部分，抚摸着便觉得无限接近。难怪在车站、机场常见热烈相拥的人们，那里是分离和聚首的集散地。久别重逢的时候，最渴望的不过是双唇的紧贴和让人窒息的拥抱。记得笑我的小师妹，她最想念那人的是什么，她说是他的拥抱，“是喘不过气的那种”，她补充说。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似乎也笑盈盈的，散发着惊人的光彩。

　　科技进步了，电话网络使得我们更加接近，但那种渴求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强烈。独自枯坐，恐怕你想念那人的一颦一笑都浮现在眼前，忍不住伸手便要去触摸。看来，人类最美的感觉，大概是触觉。以前看过一个JOHNSON&JOHNSON的婴儿润肤露广告，大意是婴孩每天需要七十多次母亲的触摸，才会心理健康，可见接触和抚摸是我们的天性。记得每次看到《壮志凌云》里，阳光透过窗帘，TOM CRUISE和女主角热烈拥吻的剪影，舌尖相触，清晰可见，觉得天下最性感的场景莫过于此。《天使之城》里，Nicolas Cage说，“最美的是接触”，是啊，TOUCH MY HEART，TOUCH MY SOUL，我们不仅要耳鬓厮磨，而且希望触摸到肌肤之下的内心和灵魂，我们要的是穿透，所以才拥抱和亲吻得那么热烈。

　　问题是，我们象不安分的水，在都市之中快速流动，匆匆相聚匆匆离别，渐渐的，我们堕入在遥不可及和无限亲密两极不断震荡的无间地狱之中，没有一个安生处。最可怕的是你想遥望，想拥吻，却不知道该遥望谁拥吻谁，大年三十的傍晚，我一个独居深圳的朋友拍下了那个城市一系列黑白的寂寥，他对我说，他游离在遥远和亲密之外。

　　但他仍然说他相信一种长久的接触存在，只是需要时间去寻找。因为珍视，所以稀少。我知道城市之中仍然有无数这样沉默而小心地寻找着的人们，在新年来临的时候，我谨以此文祝福他们，和他们内心中不灭的光亮。(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