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与学位制度能培养大部分人才，但不能培养某些特殊人才。一定要将这些特殊人才的培养纳入大学与学位制度，只能削足适履。像画家，更多是依靠个人的天赋、灵感和技艺，而不是靠理论、知识和规范。

　　陈丹青的苦恼不仅在于招不到理想的学生，就是招到了，在整个培养过程中也会随时遇到两种不同理念和方法的冲突，最后还得按照某一学科和专业的硕士或博士学位培养目标来进行课程考试和论文答辩。

　　在关于陈丹青的这个报道中，“论文必须超过8万字”是很多规定中不太重要的一条，只是因为“量化”了，所以成为一项容易掌握的硬指标。这样的规定对培养艺术理论或艺术史的研究人才是必须的，却培养不出优秀的艺术家。因此，陈丹青看中的学生进不了研究生院的门，勉强进了也无法毕业，拿不到学位，而成绩合格、论文通过的研究生又不可能成为陈丹青的得意门生或传人。

　　但大学、研究生院也有难处，因为在艺术类硕士和博士学位的专业系列中并没有画家，不能培养一个“画家硕士”或“画家博士”，而只能是美术学硕士或美术学博士。既然要称为“美术学”，当然就不能只会画画，只懂技法，还应该掌握必要的理论和知识。即使学校可以为个别突出人才破例，也无法在整体上改变。一位名画家可以不学外语，但一位美术学博士总得懂一点。根据中国国情，一位美术学博士总不能不学政治理论。

　　问题是，为什么想当画家的人非要拿硕士、博士学位不可？原因之一，是除了进大学、研究生院没有其他途径。本来，画家可以是专业的或业余的，想学画的人可以直接拜他们为师，或直接受他们指导，但现在似乎非进大学不可，否则拿不到文凭，而没有文凭是万万不能的。

　　原因之二，是对学位的盲目崇拜，以至有了美术专科或本科的文凭还不够，非得有个硕士或博士学位不可。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几位名画家是由研究生院培养出来，是有博士学位的。但中国老一辈的名画家中并没有听说有美术学博士，就是留过洋的、学西洋画的，也不是以博士著名。自从1981年实施学位制度以来，美术学硕士、博士中出了几位名画家？好像没有听说过。陈丹青本人也没有获得学位，但并不影响他成为名画家。如果画家可以留在体制外，可以由体制外来培养，可以不必考虑文凭或学位，陈丹青和他的学生就不会再受清华大学制度的约束。

　　不过，陈丹青与清华大学都应吸取教训。陈丹青不能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能在体制内适应，在没有充分了解大学和学位制度的情况下贸然当教授。清华大学也不应只看陈丹青的艺术成就和名声，而不考虑他是否适应承担全面指导研究生的任务，就聘为教授、博士生导师。现在不少大学竞聘名人当教授、博导、院长，一些名人、作家、画家、演员纷纷应聘。这多少都有些问题，还是现实些、冷静点为好。

　　□葛剑雄(复旦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