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太单纯，不了解社会的复杂。”来自父母、老师诸如此类的告诫太多了。因而，四年来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对“会处理人际关系”的重视一点也不亚于对诸如“诚信”、“坚强”等品格的追求。

　　社会实习是我们走出校门、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受一位学兄的推荐，我认真研读了“清帝三部曲”、“官场小说”、“白领生存指南”之类。当然，我已无暇去品味作品本身，惟一的目的在于研究人际关系的深奥、惊险和阴暗，以应付即将到来的考验。

　　我来到省城的一家报社。我所在的部门有两个主任记者、三个普通记者和一个通讯员。带我的指导老师姓陈，是普通记者中较年长、较有资历的一位。根据实习前的“学习心得”，我很快觉察到，陈老师和另一位普通记者属于不服主任记者的反对派。听说实习鉴定都是由指导老师来填写的，所以我必须站到陈老师他们一边。虽然我对每一位记者都同样尊敬，但在无意有意间，我还是跟陈老师走得更近。

　　总的说来，前半个月的实习生活比较平静，我殷勤地为每一位记者整理办公桌，在采访中抢着承担最繁重的活儿，而且用心处理与记者们的关系。

　　但是，“矛盾”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那是一次关于医疗纠纷案的报道。在深入采访之后，我认为，这件事无疑可以做一个深度报道，但陈老师负责的是一个小专栏，深度报道由两位主任记者负责。我想，如果我把稿子给了主任记者，陈老师会不会不高兴？如果她因此对我印象不好，以后的实习是不是很难进行下去呢？她会在实习鉴定上怎么写？

　　这就是人际关系的微妙啊！我感叹。再三权衡之后，我还是没敢越界把稿子交给主任记者，而是发给了陈老师。中午吃饭时，我感到陈老师的目光里似乎多了几分对我的赞许，我不禁窃喜。可是，当天下午一位主任记者的一句话又让我惶恐起来。那是从报社食堂回办公室的路上，他对我说：“小汤啊，最近发了不少稿子吧，你的新闻嗅觉不错！”这是一句很随便的话，但我一想到这里已经不是校园，而是“复杂的社会”，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脑海里立刻浮现《雍正皇帝》里张廷玉的处世哲学之一：对职位比自己高的官员的每一句话都要掰开了、揉碎了，怎么“仔细”体会都不为过。

　　我又想起有个故事《老板的意思》：假如老板说“一组、三组和四组都干得很好！”那么他的含义就是“二组怎么搞的！想被开除吗？”主任记者说我嗅觉不错、发稿多，为什么没说稿件质量高呢？是不是在变相说我不善于挖掘深度呢？完了！这位主任是负责统稿的，他一定是已经看到了那篇新闻稿，责怪我发错地方了。我的鉴定还得由他盖章呢！

　　我度过了惶恐不安的一夜。第二天，我早早赶到报社。当我翻开报纸后，却惊讶地发现，那篇新闻稿赫然出现在深度报道栏目下。原来是陈老师将稿子修改后发给了主任记者。

　　我顿时为自己可笑的敏感羞惭得无地自容。

　　这件事之后，我让自己那神经质般的心理恢复到正常状态，坦诚地跟陈老师谈了一次。她告诉我说，在竞争压力之下，人与人之间难免会有利益的博弈，人际关系的复杂也是客观存在的。但它绝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人人都没有道德底线，失去了起码的风度和尊严。大学生更不应该怀疑人们的职业良知。

　　是啊！在对“象牙塔”反思的过程中，我们急于渴望摆脱所谓“幼稚形象”。因为没有足够的自信，会把正常的人际交往都预设成深不可测的权势争斗。我们刻意抛却可贵的纯真，故意把自己弄得老成世故……其实，就像陈老师说的，我们拥有最新的理论知识，也从来没有脱离社会化过程。“象牙塔”外的世界并不那么可怕，更无须对即将面临的社会生活过于紧张和敏感。就像大侠郭靖、虚竹，谨守自己的人生信条，也能赢得命运的青睐。

　　与陈老师谈话过后，我不再钻营于人际关系，而是回归自己的本色，老老实实地学习和工作，勇于发表自己的真实看法。终于，在我的实习鉴定上，他们都填上了“优秀”。（武汉大学法学院2000级社会学汤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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