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放学了，城郊中学的梁宝宝同学走得很慢。天阴得站土坡上抓一把空气就能抖下雪来。西北风很轻、很尖，刺得路边的草垛沙沙响，两只在寒风中挠垛的家雀正向远处的烟囱飞。

　　冬日黄昏，在那条一头连着喧闹的城市，一头连着寂静乡村的土碴路上，他的身影让人想起解放前的一个讨饭的孩子。其实，瘦弱的他已经是初中学生了。

　　梁宝宝的心理承担了过多的忧郁与不安。路上，班主任杨老师胖胖的影子总是在眼前晃动，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放学前开了个短短的班会，杨老师的脸通红，好像火炭一样热，梁宝宝知道这样的时候，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杨老师站窗下抽烟，眼半闭半合的，想了许久后努力张开嘴：“同学们，要收班费了。我们要买些常用品，还要参加学校运动会，办学习园地与班级简报。按惯例每人要40块。”

　　杨老师年过半百，平时声音宏亮，但在同学们面前一提钱就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吞吞吐吐羞答答的。又像做了贼，不敢抬头。

　　顿时班里像蛙池里扔块砖，一片叫声立即刹住了。杨老师酸溜溜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小脸，看到了各种表情：无所谓的、兴奋的、无奈的、轻蔑的、痛苦的与绝望的。杨老师有些发抖，面对这些下岗工人的孩子、失去土地菜农的孩子、进城打工的民工的孩子、拣破烂的的孩子，收一分钱也让他多么不安啊！

　　当杨老师的目光从梁宝宝脸上经过时凝固了。这是一张过早变得苍老的小脸，像开错季节的小花被霜打过一样。

　　二

　　梁宝宝曾经有一个还算幸福的童年。爸爸曾是郊区私人化工厂的工人，但两年前却因一场剧毒污染成了残疾人。妈妈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菜农，但由于市里搞开发区使她失去了菜地，同时被开发区开发掉的还有那两间祖传老坯屋。爸爸瞎了一只眼睛去城里建筑工地推板车，常常摔得鼻青眼肿的，每月挣百十块钱。妈妈要强，去远处的一个城市推三轮车，由于是一个女儿家，常常受人欺负，也挣不到钱。

　　家里没有了房屋，征地补偿的那一点钱在给爸爸治病时用光了。梁宝宝和奶奶俩人就住土山石洞里，奶奶70岁了。石洞是烧窑人遗留的，像个地洞。一次历史课上，杨老师讲到“山顶洞人”这一概念时，梁宝宝哭了起来。弄得大家莫名其妙。

　　班会上梁宝宝的表情让杨老师不知所措。梁宝宝居然咬紧了牙，使那黄而瘦小的脸变了型，像个怪兽。于是，杨老师把事先同校领导商量过的话补充了：“同学们，凡是特困的家庭可以写申请，我负责向学校报告，争取免交班费。”

　　这话是暗示梁宝宝一样的穷孩子的。可是放学后，守在讲台上的杨老师在登记特困生申请时，梁宝宝背起书包毅然向门口走去，他不申请免费。

　　因为梁宝宝觉得杨老师太可怜了，收班费时的样子就像上门讨饭的乞丐，甚至连乞丐的信心都没有。梁宝宝忽然感觉到，天下最值得同情的应该是杨老师。于是他一咬牙决定不申请免除自己的班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