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往事不再 一切已坠落(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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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y.sina.com.cn 2003年12月10日 17:10 《青年文学·下半月版》 |
文/梅子 我第一次见到秦子音是十三岁时候。 那时候我们刚上初中。 十四岁的时候,她就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而我之所以认定她做朋友,只是因为在我悲伤难过的时候她没有安慰我,而是静静地坐在我的身旁,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掉眼泪。 你别看子音有这样一个柔弱的名字,她其实是个挺坚强的人,开朗大方,特有主见。不像我,任你“芝麻”“西瓜”地乱叫,就是不肯“开门”。子音总是保护我,逢人就说:“看见了吧,这是我妹妹,你们谁都甭想欺负她!”她一直不愿承认我还大地五个月零七天呢! 我整天闷闷不乐,子音就总拿我开心。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的眉毛再往一起拧就搓成草绳了。”一句话就惹得我破涕为笑。 子音从我认识的时候起就出落得与众不同。她也不是漂亮,只是让人看着很舒服。她的美不招摇,清清爽爽的,给人一种凉凉的感觉。 我把子音领回家里,奶奶一见就说:“哟,这么漂亮的女娃娃,把我们家寒寒都比没了。” 子音就笑着拉着我的手说:“怎么会呢!梅子也很漂亮呀!我最喜欢她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的脸,腮上还留有未褪尽的因害羞而生的红晕,动人得像一株出水芙蓉。 奶奶喜欢叫我“寒寒”,她说因为她知道我最怕冷,她说她多叫叫,就把寒冷吓跑了。 子音不信这一套。她叫我“梅子”。我姓梅,叫梅雨寒。 我和子音经常坐在一起聊天,一聊就是好大一阵儿。我们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上大学后一个学期见一次,挤到一张床上一说就是一晚上。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总是在心中默默地生起一种感恩,并暗暗祈求我们之间的友情能够源远流长,一生一世。 我们拍过好多合影,照片中她笑得都很夸张,可眼里却透出惶惑和忧伤。她给所有照片的题词都是:我们曾一起欢笑。那句子带着浓浓的失落和伤感。 那次,她走了之后,奶奶低低地对我说,寒寒,这个女孩子是个苦命的娃娃呢!她的眼角有个疤,破了相了。额头也不好,暗黑暗黑的。 我感到奇怪的是奶奶为什么从来不给自己不给我算算呢?一直到我最亲爱的奶奶永远离我而去的时候,我都没有弄明白。 如果她早知有一天会将我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话,如果她早知有一天连我最亲密的好朋友也会离我而去的话,那她为什么不预先给我个提示,让我准备一下呢? 白帆是我大学时的一个舍友,我们曾经是朋友。 她是个很典型的上海女孩,心高气傲,对什么都有几分看不惯,看不起。她说话直率,似乎从不计后果,这和子音有些相像。 刚开始时,我和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觉得她似乎什么也不在乎。那时我从没见她流过泪,而一个女孩子不流泪对我来说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们班上曾有一个男孩子喜欢她,给她送过她很多玫瑰花和小礼品,可她从不曾心动。男孩子送来的花她收,约她出去她也去,但她不给男孩任何承诺。她也从不对我们提起那个男生,一旦我们说起了,她就会很不屑一顾地说:“嗤,那个小男生!” 其实男孩比她还要大一岁,长得清秀帅气。 后来男孩子不再坚持了,很快有了漂亮的女朋友。她也没什么表示,不愤怒不失落也没有不高兴,平淡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她和我成为朋友,用她的话说是因为她觉得我这个人很老实,不会骗人。 她和我们一起学了一年中文,就转系了。之前,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她上了一周新课后,忽然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漠然地对我们说,我转系了,现在学哲学。弄得一堆人目瞪口呆,她却熟视无睹。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后来也还是恋爱了。 那个男孩子叫木木,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很沉静,但淡漠中却隐隐透出良好地教养。最主要的是他有一双异常温柔又善解人意的眼睛。我从没见过那么清澈又有些迷幻的眼睛,它们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觉得沉迷虚幻而空灵,像海市蜃楼,像空山鸟语,像水月镜花。 白帆第一次给我介绍木木的时候,拉着木木的手说,雨寒,这是我们家木木。 我说怎么叫木木? 白帆说你真的不觉得他像根木头? 我哑然失笑。心里却想怎么会呢! 木木也笑得露出了两行白白的牙齿。他的牙齿也很漂亮。 白帆说,你看你看,雨寒你多有面子。我们家铁树都开花了。说完深情地望着木木的眼睛。 谁都知道,那时候,白帆爱木木爱得去死活来。 那时候我一直不明白,这样一个独立坚强甚至有些自负的女孩子怎么会这么不顾一切地喜欢上一个男孩子。但现在我明白了。 其实再坚强的女孩子也会有想要找个依靠的时候,这是所有女孩子的共性。只是女孩子的心都是水晶玻璃做的,漂亮、敏感而脆弱易碎。像白帆,她也并不是真的就坚强得可以不再有任何期望和幻想。她只不过是怕自己受到伤害,才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不动声色地等待能让她放心的人出现,然后把所有的惴惴不安全交与他背负。那个清秀帅气的男孩子并不是不好,只是他不能让白帆安心,而木木,正是白帆要等的人。 但问题在于,白帆却不是木木所要的。 我和子音上高中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帅帅的男生叫肖杨,肖杨很幽默,总会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他很爱说话,这正合了子音的性格,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和子音总是侃侃而谈,而我永远是个安静的忠实的听众。 子音虽然马马虎虎,可后来还是注意到了我的郁郁寡欢。 子音说:“梅子,你不高兴吗?”我说:“没有。” “你骗谁都骗不了我。” “我老是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和你们在一起,什么事都不会做。” “你怎么这么想,我们都是朋友呀!你是不是嫌肖杨不搭理你?好,我马上对他进行批评教育。” 我说:“子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笨笨的。” 子音说“傻丫头,你怎么老像个孩子!” 子音经常跟我说起肖杨,我总是静静地听着,什么话也不说。 子音问我梅子你是不是爱上肖杨了? 我一下子面红耳赤,连说怎么可能。 子音说:“梅子,你这辈子都学不会骗人的。肖杨他是个挺不错的人,会对你很好的。” 子音说:“梅子我决定了,我要和肖杨绝交!” 我一下子急了,说你怎么能这样。我知道你们俩挺好的,干嘛吗你!别傻了。 可子音和我一样固执,她决定的事谁也甭想改变。 肖杨后来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说,雨寒,你的楚楚可怜总让我们想起男生的责任。他说,雨寒你干嘛总是安静得像个羊羔?他最后说,雨寒,子音爱你,我也爱你。 我没有给他回信,因为我那时觉得,这是子音的牺牲,她虽然把肖杨让给了我,我却永远接受不起。并且因了这个总觉得对子音心中有愧。 我也没有告诉子音,因为我明白她所想所愿的,但却永远不能帮她实现。 我的奶奶是在冬天去世的。 那年冬天特别冷。 我从没想到过,有一天奶奶会这样突然离我而去,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脑子空得难受。 我请假回了家。 奶奶去世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顾一切地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不见天日。我的忧伤和绝望如同深海里的鱼,在别人无法到达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游来游去。 我浑身无力,甚至不愿呼吸。 子音也从学校回来了。 子音说:”梅子,你别这样,好像我再也保护不了你了。” 子音说:“梅子,这样吧,以后我和你共一个爸爸,我爸爸分给你一半。” 我从小无父无母,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我的父母在我出生一个多月的时候,就在一次意外中双双亡故了。 我还有个挺富有的叔叔,可奶奶不愿带着我跟着叔叔过。奶奶总说别人家总是别人家,没有委屈了我的寒寒。 叔叔总是会及时时寄来足够我们花的钱,我一直很感激他,觉得他是个好心肠的富人。可我从没见过他。奶奶说,叔叔长得很像你爸爸。奶奶还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世了,你就跟着叔叔过吧。不得不寄人篱下呀! 我就说我一辈子跟着奶奶过。 奶奶就笑,把我搂在怀里拍着我的头。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奶奶去世的最初三天里,我一个人躺在我和奶奶的小床上,默默地感觉着她的气息,眼睛所到之处,都是奶奶留下的痕迹。我不吃不喝,也不肯闭眼,眼睛空空的连泪水都没有了。 子音就陪在我身边。一开始她大声说笑,后来说着说着就握着我的手哭了起来。 我看着她的泪水,觉得嘴里干得厉害。 叔叔也回来了。他给奶奶守灵,哭得很伤心。邻居们都说,老太太有个很孝顺的儿子呢! 叔叔说:“雨寒,你跟我走吧。” 我说:“我不,我走了,奶奶会孤单的,我留下来陪她。她老了,腿脚不方便,眼睛也不好,我走了她就回不了家了。” 叔叔就上前来抱我走。 我不反抗,只是很淡很淡地说,你要敢把我抱出这个屋子,我就死给你看。 叔叔投降了。 叔叔走的时候给我留了好多钱。其实我哪用得着,奶奶省下那么多钱给我! 子音留下来陪我,她和我睡在一起,抱着因寒冷而不停发抖的我,泪流满面。 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我什么事都不想干,只觉得疲惫不堪。 很长时间以后,我才明白,痛苦是一回事,而痛苦所带来的心灰意冷又是另一回事。 没有任何欲望的日子比枯燥无味还要恐怖百倍。 子音只有一个爸爸。 她把我带到她家,她的爸爸儒雅但有一种不合年龄的苍老。 子音以前告诉过我,她爸爸是位医生。 子音的爸爸给我们做了很多好吃的,他的厨艺真的很不错。 我那时就想,如果我有一个妈妈,一定也和子音分享。可是我没有。 我不想让子音为我担心,所以我让自己高兴起来。 了音的爸爸看着我们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吃东西,很满意地笑着,好像陶醉在自己的创作之中。 而事实上,我却食不甘味。 我很奇怪,他的皱纹和白发竟是如此之多。 子音不是说她爸爸才四十五岁吗? 后来有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子音的爸爸叫方浦。我很奇怪为什么子音却姓“秦”。 回学校的前一天子音帮我收拾东西。她边拉箱子的拉链边嘻嘻哈哈地对我说:“梅子,这段时间你的眉毛可是真的拧成草绳了。” 我笑了。我说:“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用这根绳子自杀的。” 子音却又认真地对我说:“梅子,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别丢我的人,让别人随便欺负你。遇事了不要总是躲避,你也要学习面对呀!” 我说:“子音,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也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子音就由衷地笑了。 我总觉得子音身上有一些不应属于我们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子的东西,可我不知道是什么。 当往事不再 一切已坠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