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往事不再 一切已坠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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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y.sina.com.cn 2003年12月10日 17:10 《青年文学·下半月版》 |
当往事不再 一切已坠落(上)
回到学校后,我仍然无望而悲伤。 我不愿意上课,也不愿意呆在宿舍,就整天蜷缩在文学社办公室的角落里。临近考试,这是个不常被人光顾的地方。 可木木来了。 木木来得让我猝不及防。 那是个晚上,下着雨,又没有电。我一个人在黑暗里孤独着,寒冷让我浑身发抖。门的响动声令我惊慌失措。我失控地大叫上起来,发出那种尖利、刺耳而凄惨的声音。正推门进来的木木显然吓坏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那时我的神经极度脆弱,一点小小的刺激都能让我疯狂。我的脑子里似乎有一根弦紧紧地绷着,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碰,就“啪”的一声断裂了。 木木循声而来,待他看见是我后,轻轻地摇了摇我的肩,说:“梅雨寒,你别害怕,我是木木。” 可我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被他一碰跳起来就往后跑。由于漆黑,我摔倒了,额头碰在了一个桌角上。我觉得有什么东西热热地顺着我的眼角流了下来。 极度的虚弱和恐惧使我轻软软地失去了知觉。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觉得我的额头疼得厉害。木木站起来看着我说:“梅雨寒,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只是想去拿点东西,你知道,我,我……” 我小声说:“没什么,不关你的事,真的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木木说:“白帆刚刚出去,她也一直守在这儿。” 我说:“木木,谢谢你们。” 后来,我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疲惫就像一条小蛇,在我的身体里游来游去。 就是这个小小的意外,注定了我和木木一段惨淡的缘分。 木木后来常常有意无意地来看看我,我总是会在打开水的地方碰到他,他就帮我把水提到楼上。我记起我在医院里呆着的时候,我们常常静静地坐着,空气里流动着伤感。我常常流泪,一哭就停不下来。木木就静静地坐在床边,拿着毛巾帮我擦眼泪。这些白帆都不知道。木木不对他说,我也不知道木木经常逃课来医院陪我。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对我的朋友是一种伤害。 我感到很害怕,却不知道到底怕什么。我看到木木的眼睛里慢慢有了些什么东西,却在拼命地压制着。有天晚上,我半夜醒来,发现木木握着我的手趴在床沿上睡着了。这让我想起了子音,我在想,如果此刻陪在我身边的是子音就好了。可他是木木。 我没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让她为我担心。 第二天,我坚持要出院。木木和白帆把我送回了宿舍。木木是在白帆之后离开的。他起出门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了种预感,我觉得从此往后,这个人再也进入不了我的生活了。 那是因为我们各自会把自己封锁住掩盖住,把那好感诋毁掉,撕得像纸屑。我在残忍地杀死心里的萌芽,怕她长成大树,怕它挤坏我对朋友的一片赤诚,怕要要命。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互相躲避,我顺带着和白帆也疏远了。这样的日子艰难地持续了一个多学期,其间我们过了一个暑假。我没有回家,因为我已无家可回,我整天坐在床上啃饼干,看小说,听CD。 秋风萧瑟的时候,我接到了我的好朋友秦子音的死讯。 电话是子音的爸爸打来的。当他苍老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的时候,我觉得恍若隔世。 我放下电话就坐火车赶过去了,没跟任何人说。 子音死于一场车祸。我再看到她时,她已经静静地闭着眼睛躺在铺着白床单的床上了。 她的父亲守在她的旁边,衣衫不整,形容憔悴。 我说,方叔叔,我来看子音了。 话没说完,泪水就已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看到我的好朋友静静闭着眼睛,神态极为安详。 我就忽然想起她抱着瑟瑟发拌的我泪流满面的情景,我还想起了她眯着眼睛说“你的眉毛都快拧成草绳了”的时候顽皮的神态,我甚至想起了照片上她夸张的笑容。我想起了很多很多,曾经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分钟每一件事,都在我的脑子里快速地显现着,像电影中的快镜头似的一闪而过。我似乎看见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脑子里乱乱的,没什么章法。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子音清清的声音,她说,梅子,这样吧,我爸爸分你一半…… 这声音让我觉得天旋地转。 我的好朋友秦子音依然白白净净的,身上没有一点创伤。她爸爸正在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呢?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她出门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还说中午回来给我做红烧茄子呢!怎么就这样了呢……” 我无话可说。除了流泪,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极度悲伤的中年男人。他却转过身来,指着放在桌子上的一封信,说:“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的,邮票都有贴好了,还没来得及寄呢……” 我用颤抖的手撕开信封,展开的信纸上是子音清秀隽丽的字: 梅子: 好久不见了,我都快想死你了,你暑假也不回来。算了算了,你别解释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原谅我这次真的帮不上你什么忙了。我总说要保护你,可真到了关键时候就显得力不从心了。亲爱的,对不起,只有靠你自己了。 其实,我这次写信是想告诉你件事。这件事我本想去年寒假说的,你却出了那么大的事。后来等到暑假了你又没回来。所以就拖到了现在。 我们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朋友,我对你的事,事无巨细,应知尽知,而我的家事却一直没怎么跟你谈起过。我知道你对这也一直耿耿于怀。可梅子,我也有我的苦衷。现在我觉得是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你了,我们都长大了。虽然你比我大,但你以前总那么天真。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觉得你该成熟一点了。所以,我选择现在告诉你。 还记得我的爸爸吧?他其实不是我的亲生爸爸。我的亲生父亲姓“秦”,我妈嫁给我爸的时候就已经有我了。我爸是个医生,他什么不知道?可他还是接受了我妈,和我。 我妈一辈子没爱过他。她嫁给我爸是因为不得已,因为我,因为那个姓秦的男人把她抛弃后远走他乡了。后来,她在生我的时候因难产而死,我一落地,她就没有呼吸了,甚至没来得及看我一眼。 我爸总跟我说不要恨我妈,他说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我不恨她,真的。可我恨那个姓秦的男人。我从懂事起就不愿姓秦,可是我爸不答应。他说,你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呀! 我爸什么也不瞒我,我打懂事的时候起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因为如此我才变得坚强。 这么多年,他一直守着我,照顾我,对我比对亲生女儿都好。梅子,你不知道他有多么不容易。 也不是说他没有再娶的机会。他们医院就曾经有个挺漂亮的医生说愿意嫁给他,可他怕我见生,怕人家对我不好,坚持不再娶。那个女人最后恨死他了。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就爱我爸,她只是想找个归宿。她离过婚,带着两个女儿。 我总觉得我爸太苦,他这一辈子过得太不值。可我帮不上什么忙,只会给他添麻烦。 我后来一直在等着自己长大,我想我长大了,就嫁给他,陪他一生一世,没人爱他,我爱他。可我爸他哪知道这些,他只是把我当亲女儿看。 他总说你稳重,安静,说你好,说我有你这么个朋友算有福了。我就说,我是你的女儿,我的朋友也是。他孤单了大半辈子,心里也苦呀。他也希望自己儿女成群,也热闹点。 梅子,我现在把这件事告诉你,你现在可要先为我保密呀!同时,你必须支持我,我不准你说‘不’,知道吗?你要支持我。 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忘记肖杨吧?你不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人。我知道你曾经很喜欢他,我也不否认我曾经也喜欢过他。但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我爸,而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所以,梅子,不要认为我和他绝交是因为你,没有的事。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这事你一直不愿意说,我也就没问过。可我还是真心希望你们两个能好好地交往。梅子,你太孤单太苦了,需要一个人来照顾来呵护,而肖杨,我觉得,真的很不错。何况,我也能感觉到他也喜欢你。 梅子,听我一句话,别那么任性好吗? 好了,不说那么多了,还是那句话,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回来了,记得到我家来玩呀。
子音
8月17日
我没想到子音的家是这样的,事实让我目瞪口呆。 我后来把那封信烧了,我不想有一天那个苍老而悲哀的男人看到这封信,这只会增加他的痛苦。而我已记下了每一个字。我写了一封信给天国里的子音,信里只有一句话: “我会照顾我们的爸爸的。子音,你放心吧。” 我的最好的朋友就这样永远离我而去了。这次我却出奇地冷静。 记得我曾和子音一起激动而满怀敬意地给一位我们都很喜欢的老师做过一张贺卡。一次拜访中无意发现我们精心制作的贺卡已被老师弃为废物,当时我很忧伤,并且愤愤不平。我暗暗发誓再不会给这位老师送任何东西。我没把这件事告诉子音,因为我知道就算告诉她也于事无补,只会让她对这个世界平添一分失望。 现在我已不再在乎一些东西是否完美,我只是悄悄地把损坏的东西补一补。 而子音,她的一生都在追求完美,从不曾落俗。 上天跟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她一生都活在不完美之中。她的生命就像烟花一样,明亮温暖地在夜空中停留了一刻,然后瞬间坠落。 子音被死神带走的那一天,正是她的二十岁生日。 我想起了奶奶在世时说的那句话:“她是个苦命的女娃娃呢!”难道这真是子音的宿命? 我又重新回到了学校。在校门口碰了木木。 他两眼通红,布满血丝。头发也长长了,乱得像一堆稻草。 他跑过来一把把我拉过去,粗声粗气地说:“你上哪去了?怎么一走这么长时间?” 我说:“没什么,我回家了。回去办了点事情。” 木木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喘着粗气,我感觉得到他的心跳。他说:“梅雨寒,你是个小巫婆,来无影去无踪的。你吓死我了。” 木木的脸色很难看,青青白白的。 我使劲挣脱开他,很平静地说:“木木,白帆呢?” 木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 “雨寒,你走了以后,我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那么爱你。雨寒,你不知道你突然一下子消失了,对我是种怎样的打击。我几乎天天到这儿来等你,盼着你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打断他:“白帆呢?” 木木说:“我们分手了。白帆她太强了。她的坚强让我不知所措。我们俩的生活环境也太不一样了,我们合不来的。我无法忍受她的任性她的霸道她的目空一切。白帆是我认真接触的第一个女孩子,以前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以为只要她喜欢我,我又不讨厌她就行了。可现在,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雨寒,我爱的是你,你知道的,是不是?” 我茫然地听着木木的絮叨。 木木对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想起了肖杨,想起了子音。 我想起了子音决绝地说“我要和肖杨绝交”时的表情。我忽然知道了那么坚定的话语后面是多么复杂的情感和隐痛。 木木忽然就走了。 他走的时候,没有告诉我。 木木走了之后,我一个人跑到他离开时等车的站台上。空荡荡的站台上,只有明亮的灯光苍白地照在我失血的心上。 我在那里泪流满面。 白帆来找我的时候,我正站在宿舍阳台上看木木送我的木雕,觉得头重脚轻。 白帆脸色苍白,但很平静。她说:“雨寒你曾经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并没做错什么。但是我永远无法原谅你,你打碎了我的梦。木木他永远离开我了。” 我说:“白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白帆摇了摇头,低低地说:“其实我知道有些更要命的因素是因为我们本身的错过。”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我看得清她的绝望,那让我觉得天旋地转。 模糊中,我只觉得白帆暗红色的薄翼纱裙在急速的烈风中像花一样盛开,然后慢慢坠落。 我忽然感到一种彻底的眩晕,空空落落,天地间苍茫一片,白晃晃的弄得我睁不开眼睛。 有一刻我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但无声的滑落中,我紧握的手里只有空虚。 然后,四周一片寂静…… 我身边所有爱我的生命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像枯萎的鲜花似的凋谢、坠落了。也许明年还会有更美丽诱人的鲜花开放,可它们不再属于我。 我在来来往往与我无关的人群里伫立。一些隐约的记忆在风中慢慢坠落,破碎。那些爱过的人,唱过的歌,流过的泪,走过的路…… 我恍然地抬起头,感到脸上暖暖的泪水,它们风中坠落,落地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