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我一直穿着这条毛裤，虽然那是多年前就被我否定的“大象腿”，但现在，我珍惜这每一针脚里的妈妈的爱，并提醒自己：长大了，是该回报妈妈爱的时候了。

　　文-影子

　　我一出生就成了妈妈苦难的根源。我是在寒冬腊月出生的，按照家乡的惯例，第二个女儿是要送掉的，或者寄养在别人家，直到生男孩，但妈妈坚持留下我，辛苦地把体弱多病的我拉扯大。

　　高考时，妈妈一直希望我考本省的学校，那样她放心些，偶尔还可以去看看我。而我就是因为这个，故意选择了一所远方的大学，逃避她的关心监视和唠叨。

　　她让我对女人的命运产生了一种恐惧：永远在厨房里忙碌，永远有洗不完的衣服、拖不完的地板、干不完的家务……闲下来就坐在一边织毛衣，直到困得打盹儿。而她给我织的毛裤我是永远不肯穿的——我一穿上就成了个大象腿。妈妈倒是不介意，依旧织好放在柜子里，等我长高了就拿出来拆了，翻新……

　　她像屯粮似的怕哪一天冷了，冷到我不在乎两条大象腿的丑时，我却没有毛裤穿。我对她的忧虑嗤之以鼻——为了漂亮，冬天再冷也只冷得了皮冷不到骨。尽管那时，我穿着很苗条的衣服在寒冷的空气里收紧每个毛孔。

　　我是爱美的，喜欢一切我认为美的东西。上了高中，我开始不务正业地写文章，沉迷于音乐、舞蹈。妈妈很担心，小心翼翼地提醒我：作业写了吗？我嘴里答应着，仍旧看我的小说。妈妈就忧心忡忡地坐在厅里发呆，或是拿起毛衣，依旧给我织我永远不肯穿的毛裤……高考，我不切实际地报考了一所艺术类院校。收到通知书那天，妈妈很高兴，逢人便说：我女儿考的可是一所教育部直属的大学，她的分数超过分数线60多分呢……祥林嫂似的！她不说还好，一说我就觉得丢人，艺术类院校的分数低谁不知道？

　　整个暑假她都在忙着给我打点行李，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到大学去，最后我带走的不过几件衣服，当我把那条她赶织出来的新毛裤拿出行李箱时，她很小心地说：行李也不太重，你就带上吧，北方冷。我说，带了我也不会穿的！但看她那伤心的样子，还是将毛裤重新放进箱子里。

　　到了大学，没有妈妈，我的生活完全乱了套。我谈恋爱了，但没几天我们就分手了。我几乎被抛到了真空，为了不再见到他，我逃课——那是逃避的最无能的方式；我害怕一个人去食堂，我害怕同学的目光，一个询问的眼神，一句关切的话我都受不了！

　　在寒冷的冬天我穿着很单薄的衣服，一个人在下雪的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冷得没有感觉……我发高烧了，我想起自己幼年时体弱多病，每每半夜就烧得不行，不管多晚妈妈总是一个人走好远，到村头去找赤脚医生，整夜整夜地守着我，给我刮痧，敷蛋清。妈妈是一个柔弱的女人，有时夜里醒来，低低地叫一声“妈”，她便会禁不住掉泪：孩子，好些了吗，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给妈妈打电话，我说我病了。我一边流下悔恨的泪水，一边说：“妈妈，我一直就只想着自己，从来没问过你想要什么，没有给过你幸福。”妈妈也哭了，她说：“孩子，元旦回来，好吗？妈妈什么也不要，你好我就高兴。”

　　元旦，只有三天的假期，妈妈每天一大早就去市场买一大堆的东西：乌鸡、元鱼、人参……就差龙肝凤胆了，她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珍馐美食都给我找来，恶补一通，好让我一辈子没病没灾！回学校的那天，我的病好了大半。妈妈在车窗外一遍遍地叮嘱我，记得穿毛裤，别再感冒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回到学校后，我取出压在柜子底层的毛裤——柔软的兔毛，用最小号针织得细细、薄薄的很贴身，隐隐带着妈妈手霜的味道。那天，我穿着妈妈织的毛裤走进课堂，在熨帖的温暖里将自己保护起来。在妈妈无边无际的爱里，我自己重新变得重要起来，我没有理由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自我逃避和毁灭。或许爱就是：即使那个人一无是处，但在你眼里他却是最宝贵的，你怕他饿，怕他冷，怕他生病，怕他受哪怕一点点的伤害……就像妈妈对我一样。

　　再次看到他时，我的目光淡淡的。我甚至怀疑我是否爱过他。妈妈要的是一个健康的，好好学习的女儿，而不是一个因失恋就糟蹋自己的女儿。对，我要健康地成长，而不是相反。所以，以后，我不会再轻易尝试那些危险的东西。

　　我只带了一条毛裤，没法替换。而我始终很不习惯那些所谓的“饱暖内衣”，一穿上全身都要过敏，每个毛孔都散不出气。现在，当我喜欢穿毛裤的时候却不敢跟妈妈提了：她这几年关节不好，拿起针只能努力地迟缓地织出大小不一的针脚。这个冬天，我一直穿着这条毛裤，虽然那是多年前就被我否定的大象腿，但现在，我珍惜这每一针脚里的妈妈的爱，并提醒自己：长大了，是该回报妈妈爱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