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德
很长一段时间，在傍晚醒来。起床后，简单梳洗，然后出门刻意融入下班的巨浪人潮，佯装自己也忙碌了一整天，带着办公室里冷硬的空调气味，穿着纹丝不动的旧衣服，用一样的表情路过每一个站台。
那时候喜欢看天黑下来，在城市并不宽阔的楼层间隙里抬头，看得最后一点夕光。后来，因为给一些杂志写夜场，每每出门都要到了夜晚，再也见不到一丝光亮，只凌晨四点准时回家，带了烟酒气和PUB里萦绕不散的乐声。那样的夜，过久了，连自己也会嫌弃，常想，也许真的随它世事如何变迁，夜场里总还是有人留恋的，无论欢怀与否，因为人是太需要偶尔与夜肌肤相亲的了，有一点点酒精，还有热门话题。
曾经看黄碧云的小说，看见里面一个酒吧女主人细细娘忽然在白天走入人群的场景。她是那么恐惧那么惶惶不安于阳光，甚至于连身上佩戴的那枚来自初恋情人的钻石都若同利剑。在白天曼谷的大街上她不禁唏嘘道，钻石在阳光下，原来可以那么耀眼呵，几乎令人晕厥。而从前，在夜场的酒吧里，细细娘只记得其微弱如稀星，丝毫不张扬。原来，在夜，有放肆，也有收敛。最后，她带着一点对白天的敬畏，又乖乖回到夜里生活。这是我以为最好的，关于夜行动物对阳光的应激反应，因为他们比起那些在阳光下生活的人们更为敏感、焦灼、患得患失。而夜，本就是看不见彼岸的深海。谁都可能迷失方向。
不写夜场的夜，几乎都是窝在地板上打字度过的，那种夜，能清晰地听到城市熟睡后的息鼾声，听得到楼下花坛角落里野猫处于发情期的叫唤声。或者偶尔在完稿后，趿一双拖鞋便下楼拐去另一边的茶餐厅要一份菠萝油和芒果布丁，隔着玻璃窗看大街上还没有归家的人们。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近，又很远。通常，这样的夜市门口总会有些乞讨者，怀抱着小孩，眼巴巴地坐在路边，看见店门打开，便忙不迭地迎上去。这般夜里与另一种生活的肌肤之亲，很容易让人对一切都充满感恩，心其实是可以在夜里沉下来的，比不得白天那般烦躁。
素好的朋友说，一个从来不曾静下心去触摸黑夜的人，不会懂得生活。因为他可能早在白天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和期待，只将尾末激情留待给黑夜。这样的人，在夜晚不会以诚相待，他们或者容许放肆，却不会懂得沉心收敛。这就好比夜间需要调理的身体，失去“排毒”机会，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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