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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届校友许崇平:纪念章学淳老师

http://y.sina.com.cn 2005年08月19日 17:08 北京大学附属中学

  章学淳老师走了。

  1964年我来到北大附中初中一年级2班,章学淳老师就是这个班同学的英语启蒙者。六十年代是令人怀念的汉语时代,社会上几乎没有英语的地位,不想现在,连街道的老太太也要学习英语迎接2008年

北京奥运会。

  记得我们几乎都是英语文盲,从abc开始学习,章学淳老师教大家26个英语字母,念到P的时候,男生故意放声高歌,女生则羞得不敢张口;念到W的时候,大家一片愕然,不知是哪位同学反复念“打不留,打不留”,引得周围同学哄闹,继而全班哄堂大笑,欢乐而纯真的笑声淹没了整个教室。我记得当时章学淳老师一手拿着课本,耸耸肩,双手摊开,然后再把双手抱着书合在胸前,用一种溺爱的眼光看着我们,一言也不发,直到这些孩子都笑累了,再用她那纯正的英语念“W”。

  开始学习英语单词了,章学淳老师在课堂上抽查,她嘴里念一句中文或英文,同时随手指一个同学要立即说出对应的英文或中文。记得那堂英语课,章学淳老师说“cock”,随手飞快地指向石泽生同学,慌乱之中石泽生回答:“公鸡,公鸡是我吗?”,于是他得了cock这个绰号。

  很快大家就可以会一些简单的英语句子了,张启江和董迈同学都是五六岁才从美国回来的,平常章学淳老师很少向他们两个人提问,但是一旦提问,听他们回答,当我们还在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的时候,章学淳老师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好像在听一首优美的小夜曲,满意而且享受。

  转眼两年过去了,我们的英语已经可以简单的表达了,章学淳老师要求在每节英语课的开始由一位同学用英语介绍自己和家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当年叫葛希平的女生的那次介绍。葛希平学习很好,但是与那些出类拔萃因而好出风头的女生们不同,她很低调还略显忧伤,从那节课我略微知晓她的家庭似乎有些不幸。

  尽管章学淳老师只教了我们两年的英语,但是当文革结束后,大家有机会重新接触或从事英语的时候,往往被人夸奖“发音好”,这不能不归功于章学淳老师的启蒙教育。

  1966年夏天,文化革命来了,这是一场灾难!

北京大学是风暴的中心,北大附中也被连累。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已经开始期末复习了,一天上午正在上课,校园里很安静,忽然高中的一些男生情绪激昂地挨个推开每个教室的门,说什么北大怎么啦,怎么啦(现在想起来就像阿Q 说革命啦,革命啦一样)!于是大家都莫名其妙地集中到小操场上,闹闹嚷嚷……..。从那天以后,我这一生的校园学习生涯就画上了句号,只是偶尔在梦中回到教室,梦见那些老师在向我提问。

  短短几个星期,文革以一种让人丧失理智的速度蔓延,有一天我们班在参观了友谊班(高二. 二)将老师围攻刁难的“革命行动”后,也把章学淳老师围坐在教室中间,由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就她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罪行提问,罪状之一是迫害工农子弟,大家都很激动。其实我也不是红五类,更谈不上遭受迫害,但是我也搞不明白自己当时是被什么恶魔缠身了,用一只木棍包着一个破排球皮,敲了章学淳老师的膝盖一下。啊,我现在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章学淳老师用一种既不是气愤也不是责怪,而是一种惊愕和无助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让我终身自责,这一眼让我震惊,泯灭的良知又回到了我的灵魂,她没有做任何伤害我的事,她是我的老师!木棍滑落在地,我畏缩地退了出去。

  1969年上山下乡的大潮把我和其他几位同班同学席卷到了陕北,三年插队生活之后到西安铁路局汽车修理厂当工人。我所在的车间有一个戴着“历史反革命”帽子的老人,曾经是铁路中学的校长,叫薛勤甫, 她步履蹒跚,身穿破工作服,一顶劳动布的帽子掩盖不住花白的头发。老人每天的工作是将大修汽车的机器盖、叶子板等铁皮上的泥刮干净,再刷上防锈漆。从知道这位老人是老师的那一刻起,我就联想到了章学淳老师,想到了我那无知而愚蠢的举动,想到了我对老师的伤害,并产生了一种赎罪感。可是在当时的环境下,你是不可能表示对一个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同情的,于是平时我就尽量不露神色地帮她搬一些重的物件。陕西的冬天也很冷,车间里都生炉子,每天加煤封火的事情由薛勤甫老人做,这样她就需要比别人早来半个小时,我也早到车间帮她搬搬煤,倒倒灰,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时间长了以后,我有时就到她的小工棚里去说几句话。我和这位老人一共相处了两年,至今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作为是否能够使她备受摧残的人格得到一点慰籍,但是从我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在向老师道歉。

  文革结束了,同学们也陆续回到北京。92年以后我们又联系到了章学淳老师,并在同学聚会时见过老师。我曾经想当面道歉,但碍于种种原因,始终未能做到。今天去向章学淳老师的遗体告别,往事又浮现在眼前,晚上把自己埋藏多年的心事写出来以纪念章学淳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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