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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届校友王林宝:告慰母校

http://y.sina.com.cn 2005年08月09日 15:29 北京大学附属中学

  作者:65届 王林宝

  我难以忘怀1965年7月毕业前夕的那个未名湖之夜,北大附中高中65—1班几个刚刚参加完高考的男生到此纳凉,他们都考得不错,一个个兴高采烈,踌躇满志。

  末名湖的夏夜是这样迷人,灯光、星光、歌声、笑声、花香、草香一齐溶入幽幽的湖水中,使湖光塔影愈益扑朔迷离,风韵干致。

  同学们推拥着我的手摇车,只有我没有资格参加高考。当年的高考体检标准赫然规定:“有两肢以上残疾者不得报考。”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几天前我刚刚领到北京市教育局颁发的“优良奖状”(相当于前几年的金银质奖章),这是对我高中三年学习成绩优秀的嘉奖。在强手如林的北大附中获此殊荣谈何容易?全班四、五十名同学中也只有4人获奖呵!我这个瘫痪的孩子多么渴望能报考北大数学力学系,到科学的前哨阵地上去冲锋陷阵,斩将夺关,—一试霜刃口可?但是当年的意识形态却教育我:要把上大学的权利让给“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那时我还不敢想,也不敢问:社会主义大学把残疾人拒之门外,就天然合理和人道吗?中国的海伦-凯勒、斯蒂芬-霍金、伊扎克-帕尔曼将何以产生?新一代的华罗庚、陆启铿将后无来者吗?

  我眼巴巴地望着未名湖湖心岛畔那艘不能扬帆远航的石舫,我和它多象难兄难弟呵!

  我怀着“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不能上学,就参加工作的满腔热情离校回家等待分配,谁知对于残疾人来说毕业即失业。我既不能象健全同学那样上山下乡,也没有一个工作单位愿意接纳我这个残次品。我曾多次到劳动部门去大吵大闹,强烈要求给我一份工作,给我一个为社会主义建设发光放热的岗位。街道劳动科长在同我厮混熟后告诉我:“每次有招工单位来,我们都把你的档案放在上面,竭力推荐你。人家一看你的学历和全优成绩,很愿意要;但一听说你残疾,就死活也不肯接收了。”

  我的心情十分苦闷,自小养成的强烈的求学欲望使我一边参加街道组织的待业青年政治学习,一边到我父亲所在工厂的职校参加北京电大数学系旁听。

  谁知只听了半年,史无前例的浩劫来到了。北京电大校长吴晗被首先开刀,电大也先于全国的大中小学被勒令停课。

  为了参加工作,我曾为街道老头、老太太批发过冰棍,也为幼儿园小孩当过会计,后来辗转到一个街道工厂当工具保管员。工具室面对着机床轰鸣的车间,隔壁是砂轮啸叫的磨刀室,我日夜三班倒。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我一边收发工具,一边自学完了清华大学编的两册《高等数字》,在得不到老师指导的情况下,几乎逐道解出了全部习题。1979年工厂让我参加文革后恢复的首届电大学习,并当厂电大负责人。

  一经学习,我的才智和潜能象火山熔岩一样喷薄而出。电大二年级暑假,我一口气写了7篇数学论文,我写的化学论文《对未知超重元素能级的猜想》受到中科院院士、北大化学系徐光宪教授的赞扬,在《大学生》杂志上推荐发表了。三年级时我写的视觉生理学论文引起中科院相关研究所科学家的讨论。我写的理论物理学论文《论层次物态》收到钱学森同志的亲笔复信。钱老与我素昧平生,也不知道我是残疾人,但是,他认真阅读了我的全部论文,有些地方作了眉批,最后总体提出7条意见,复信夸我“是很用功的人,能认真地思考些问题。”我当时很想在一、两个科学问题上获得突破,象华罗庚受到熊庆来赏识而被邀到清华大学去工作进修那样,获得一个求学深造的机会。我所以没有成功,也许是我的学术水平太低,选攻的课题还不足以引起伯乐的重视;也许是当时尚不具备让华罗庚脱颖而出的机制或让熊庆来慧眼识才的心气。

  电大毕业后十年,我一直工作在电子仪器设计的第一线,为工厂设计、定型、生产了多种仪器,创造了几百万元的产值,发表了多篇技术论文。北京电大在30周年校庆时,把我列入优秀毕业生名册。

  1987年1月报上登出北京大学将向残疾青年敞开大门的喜讯,我“漫卷诗书喜欲狂”,立即给北大残疾人教育基金会写信,倾诉了我想考硕士生的心愿。但是大学从对残疾人关门到开门,有一个滞涩起动的过程。中国人上大学是有年龄限制的,好政策来了,我已跨过了不惑之年,年龄已不允许我报考北大,大概命中注定我只能“考上附中近北大”吧?

  因此,当1990年《中国残疾人》杂志举办“我的梦想”征文时,我一气呵成写出了《我梦想,我在北大读硕士生》的文章,获二等奖。我的初衷是希望自己辗转难园的大学梦,不要再困扰新一代的残疾学子。谁知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我从自我写起,写残疾人的求学难、求职难、婚恋难、居家难、出行难、看戏难、旅游难……写残疾人的胸襟丘壑情结块垒误区遗憾,先后发表了40余篇10多万字的诗文,其中多篇获奖。

  感谢母校当年对我们进行“为革命而学习,为祖国而发奋”的人生观教育,使我至今仍把事业心奉为至宝,是个理想主义者、乐观主义者。假如给我一个上学的机会,我愿不吃不喝不睡觉不结婚,也要选择读书。假如再给我一次时空,让我重新开始人生,我仍将选择勤谨和奉献,摈弃怠惰和自私。

  感谢母校培育了我对新鲜事物的敏感和兴趣,培育了文理俱佳的爱好和功底。现在我在科学上无法深造,得不到高明导师的指导,无法进行突破和创造,但我还可以借助纸和笔,通过文学语言向世界倾诉肺腑衷肠。

  毋庸讳言,我现在连工作也失掉了。我于1985年抛弃国家干部待遇下海,到一个名义上挂靠在民政局、实质是私人企业的工厂设计了7年电子仪器。现在我老了,快退休了,黑心的老板趁迁厂路远我上不了班,以旷工为名把我开除了。50岁的残疾人,我已很难再找到新工作。饭碗破碎了,现实把我抛到最低生存线上去挣扎和体验生活。

  十年来,以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成立、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保障法》实施和远南运动会胜利召开为标志的中国残疾人事业有了长足进步,中国残疾人的命运有了巨大的改变,但是他们仍然是人群中最困难的一群,要达到小康水平,他们仍要克服许多困难,走很长的路,留下许多悲壮的故事。

  现在我正准备驾驭小说的篇章去表现残疾人的命运,反映他们对命运的态度,以及在时代重力场下改变命运的种种奋争,这种奋争可能是成功的,或失败的,也可能是亦喜亦忧的。

  双腿瘫痪了,却走着荆棘和坎坷之路,但是我从未泯灭对生命的热爱和对理想的追求。

  山丘峰峦象永不残废的精神,江河湖海似不屈不挠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的笔端是否能流淌出如《命运》和《英雄》交响乐那样的霹雳闪电?我也不知道我笔下的主人公是否能象丹柯那样高举自己的真心走向读者?我愿取法乎上,勤勉笔耕,有所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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