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演讲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刘备，倒不是因为他很忙，而是因为我几乎再也没有下过宿舍楼。要毕业了，每天的生活却单调起来。从大四开始，我给自己定下规矩，每次当我想去自习的时候，我都把硬币抛向空中——如果正面朝上，就上BBS ；如果背面朝上，就玩CS ；如果硬币立起来，我就去自习。于是，我很久都没上过自习。何况，每天早晨起来基本上就是午饭时间，穿起上衣，裤子就免了，打开电脑——本来就放在床上的电脑桌上。于是一天就开始了。

　　当然，每天的主要项目比较简单，一般是星际争霸，或者就是CS。老二他们比我的节目丰富一些，因为每周还看什么《天下足球》什么的节目。我渐渐开始觉得CS很有意思了。两拨人，一拨是警察(黑话是CT)，一拨是匪徒(黑话是T)。然后大家每个人各自对应队伍里的一个人，用键盘控制走路方向，用鼠标控制射击。然后大家各自指挥着买枪和战斗，当然还要团队配合。胜利条件最简单就是把对方一拨全部杀完，或者完成各自的一些任务或者阻止对方完成任务，阻止成功也包括把时间拖完，因为每局就是三、四分钟时间，时间一过就是下一局，死人又重新出现。系统每局给大家发钱，好让大家买枪，赢了就多奖励一些，输了的那一方就少给一些。以前玩星际，是因为游戏的平衡性太好了，战术层出不穷，还有好多高手可以用来崇拜。现在觉得CS似乎更有利于发泄心里的郁闷，只管向前冲，把所有的子弹全打出去，看着逼真的图像、听着爆炸的声音，人兽性的一面全部暴露无遗。

　　我这个人不沉迷于游戏，所以不会死抱着一个游戏一直玩下去，一般玩几个小时CS以后会换星际。午饭一般是不吃的，相信大家都知道吃饱以后不利于运动，而且一般我起床的时候室友们还没有起，所以想吃也不会有人帮我带的。正常我只玩一会游戏，也就是从起床到吃晚饭这么短的时候吧。吃晚饭的时候是该做些别的事情了，所以这个时候我一般会停止玩游戏，开始——上BBS，好歹我也是几个版的斑竹，不能像以前篮球版那个斑竹orangest一样被辞退吧。我会到处逛逛，四处看看，到别人的版面灌灌水、骂骂人，再回自己的版面封几个灌水骂人的，工作还是认真负责的。毕业的时候，大家一起出去吃饭还是比较多的，所以我吃饭主要是这样的形式。如果晚上没有人过来喊“孔明，同去同去”的话，就只好吃几天前买的面包了。

　　当然，找工作对我是没有问题的，对于那些到处面试的同学，我从心底不愿和他们一起。他们是谁？我又是谁？虽然我学习成绩不好，那是因为我“独观其大略”，从来不背诵，老师对我考试时天才横溢的答案又不感冒；我运动不行，那是因为师兄告诉我说，永远不要指望运动能够吸引mm的注意，你踢得再好也只有你的对手知道，mm只会在帮男友看衣服的时候送你两眼；我不参加社团，是因为师兄告诉我说，永远不要参加任何社团招新，除非它让你作社长，因为任何社团存在的理由，就是增加社团负责人的竞争资本；我没有文学特长，也是因为听说了一个真理，永远不要指望当一个风靡万千少女的文艺青年，因为再出名也是一个叫得很响的蚂蚱，蹦不来几天，何况还要冒着被绝大多数人骂成SB的风险。

　　你不能认为师兄说的是没有道理的。我大一时听了他的话以后，做了惟一一件他不让我做的事情，现在还觉得无比正确。他提醒我，永远不要买电脑，虽然你的初衷可能(只是可能)是用来学习，但最后你会把它改装成你的游戏机。事实证明，我的电脑现在就是游戏机，当然也可以看作部分时间的影碟机。

　　我不用着急就业，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不想和那些优秀生一样去做他们理想中的事情，我有我自己的抱负。我知道，水镜书院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人和我一样，从经历到心态都相似得如出一辙。我也清楚，大多数这样的人最后都灰飞烟灭，成为笑柄，最后只能混一碗饭填肚子而已；即使偶尔有那么一个两个成功人士，譬如刘备(当然他和我的心态不一样，我觉得本质上他还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优等生)，立刻所有的正面的优秀品质全被发掘出来，又变成了或者是被描述成品学兼优那一伙人里的一员了。但是，我还是不甘心就那么平庸地过这一辈子。

　　我要去帮刘备。

　　我知道以后他会庆幸我去的，因为他和我的想法都一样，我们有的是共同语言。

　　我拨通了“蜀山”的电话。

　　“喂，您好！蜀山公司……”一个优美柔和的声音传来。

　　“喂，你好，我是……”我很紧张，还清了清嗓子。

　　“市场部请拨110，人力资源部请拨119，客户服务中心请拨120，直接与总经理联系请拨123456789……”

　　靠，原来是电脑，白浪费我性感磁性的声音。好，拨119。

　　“您好，这里是人力资源部……”

　　“喂，你好，我是……”

　　“总机请拨100，市场部请拨110，客户服务中心请拨120，直接与总经理联系请拨123456789……”

　　靠，什么和什么啊这是！我接着拨，看谁玩死谁！

　　拨120。

　　“喂，您好，这里是客户服务中心……”

　　我不急了，我等你把话说完，我承认你玩死我，我承认你是大爷还不行吗？靠！

　　我等。

　　“我说你怎么还不说话？死了还是哑巴了？”原来优美柔和的女声忽然很愤怒。

　　我真是人生第一次被别人骂了还这么高兴，真的。我曾经问过别人如果半夜起来上厕所，结果出来一看走廊两侧所有的门都消失了会是什么感觉，别人都觉得说不出来。我现在是明白了，不是明白看见门都消失了是什么样的感觉，而是明白了如果发现门都消失了正在手足无措却又发现突然有个人出现了会是什么感觉。

　　“哦，您好，是这样的，我……”我开始述说我的情况，几乎把简历背下来了。我越说越得意，自己的记忆力怎么这么好啊，真是过目不忘啊。生活中不缺少美，只缺少发现；白痴里不缺乏天才，只是需要发掘。

　　说着说着，对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很粗犷豪放的一个男声：“喂，小李，你这电话有用吗？也没人听，都搁这半天了。说了这么久，我还要联系客户呢！”“没关系，你挂了吧。我也不知道是谁。你问他有事情吗？”

　　“喂，你谁啊？你有事情吗？”

　　我听了这话，木无表情，直接把电话扣了。唉，什么世道，真想玩死我啊？你那几个小部门的电话号码都记熟了，还没个正经人和我交流沟通一下，搞什么飞机啊？痛定思痛，痛下决心，我拨你人力资源部的119还不行吗？

　　拨119。

　　电话通了，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喂，……”

　　靠！真是119！火警！

　　挂！再不挂我就挂了……

　　得了，我回去玩CS还不行吗？我失业了没饭吃去睡北京站还不行吗？我的第二次求职就这么郁闷地结束了。

　　同屋的人已经有签约的了，去的是著名的家族企业“川派”，待遇很不错，就是有可能去四川本部工作，虽然暂时在北京办事处上班；不过他自己希望去四川，因为那里房子便宜美女又多，怎么看都怎么有利于成家。老二去了江东企业。老三就比较郁闷，因为他签了曹记，但是待遇却居然比江东企业要低上一截，于是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大家好一顿安慰才算把他安抚下来，不过他见着老二还是没那么亲切。我心里觉得好笑，他们要是知道我要去蜀山，还不闹坏了，一屋子将来都是竞争对手。

　　我也不急，不过老哥是看不过去了，老是催我。他很奇怪我为什么想要去“蜀山”公司，因为他觉得一定要进入这个行业的话最好当然是去曹记公司，其次就是他在的江东企业(何况他也是中层了，何况他认为江东企业半年来的发展太迅猛了)，最不济也有很多别的地方可以去，为什么要去刘备那里？他现在正是实力最强劲的曹记的眼中钉呢。他觉得我在犹豫，所以总是劝我在向左走向右走之间选择一个方向。我笑笑，不置可否。

　　其实我主意早定。

　　不说而已。他着急他的吧，说了他就不急了，但是我吃什么啊？不过为了感谢他这么帮我，我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帮他的。至于刘备，他一定会要我加入的。我有的是把握。

　　吕布的公司已经被吞并了3个多月了，“蜀山”依旧存在着。

　　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就老实在宿舍里猫着，偶尔也能发现外面下雪了啊，结冰了啊。平时上上网，了解了解市场的行情，看看最近又有什么电脑业的新情况。有时间就玩玩游戏，没时间就睡觉，在梦里继续培养意识。最近星际玩得少了很多，太强调个人意志了，而我毕竟不是独断专行的领袖型人物，所以我还是适合大家互相配合的CS，比较好，只要我不是最后一个死的就好，没什么压力。

　　大家的工作找得也差不多了。老三居然去了江东企业，他还特别得意地回来跟我说每一个细节，真受不了，我微笑着边听边想，我都熟悉坏了，哈。惟一觉得有些不舒服的是他的口气满是我去不了似的。真郁闷。水往低处流，他和我一起住了四年就不能从我这里这么高的智商里分到些智慧？难道他还不明白，学校里最惹不起的不是成绩最好的而是成绩最差的吗？真不明白这么幼稚怎么去那么复杂的社会上混，哈。

　　其他的兄弟们，工作也都挺不错的。不过有一些去了外企，我觉得真是不明白。在中国人的企业里确实是做牛做马，但是在外企也许就牛马不如了呢？我不明白，猜测而已。反正我不去，也确实是去不了。这些企业一开口就要英语好的、在学校里成绩好的，然后这些人过几年都出国了，这些企业又回过头来抱怨说这些人怎么回事啊？真奇怪，你找个我这样不会英语的不就牢靠了吗？

　　看了看网上的新闻，我也应该要行动了吧，这拖着拖着就已经是大四下半年了，一开窗居然是春光灿烂。

　　找出皮鞋，找出衬衫，找出西装，一穿上怎么都是别扭。算了，让别人看到还不是笑死？脱下来，穿上拖鞋、牛仔裤、T-shirt，立刻舒服了很多，不过一下楼被楼长几句话给说回来了。大爷见到我，特别亲切，虽然住一栋楼，毕竟好久不见了。他上来就笑着问：“呦！小伙上澡堂子洗澡去啊？这一年多没怎么见你下楼洗澡去，你都怎么过来的啊？”你说老头你多事干什么啊？我不下楼我不能洗冷水啊？就算你知道我怕洗冷水，那我是干擦的不行啊？

　　不管怎么说，灰溜溜地回来换成西装革履的，不过为了冲淡喜剧色彩也为显示我个人的创意，我特地手里拿了一把纸扇。这是我第3次表达要进入“蜀山”的意愿了，今天我一定要成功。

　　到了公司，随意问了一下总经理的房间，我直接就向前走过去，一路上见谁就和谁微笑，于是大家是谁也都和我微笑。真有意思。其实我觉得很多人把见到大人物和不大不小中人物这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呵呵。这事情不过如此吗。到了门口，我一推门就用我很有磁性的声音说：“刘备，你再不行动，公司就要完蛋了。”

　　面向窗户的那个人转过来了。

　　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我忽然也想起了这一天，不是因为我觉得尴尬的程度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更多的是因为那是我第一天见到关羽。第一眼见到他，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一来我觉得不可能走错房间所以很疑惑，二来他不是刘备我有一些尴尬，三来我觉得被戏弄觉得有些愤怒，但是他让我觉得很平静，就像事情本来就是应该这样发生的一样，就像我本来就要找他也正好走进了他的房间一样。他的眼神很平静，安静得像是一条春天早晨流过鹅卵石上的小溪。这个人会很好相处，但是一定很难了解。

　　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好，我叫关羽，刘备在隔壁右侧的房间。”

　　“难道他不应该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吗？”

　　“为什么应该在呢？”

　　“他是总经理啊！”

　　“那谁说过总经理就一定要在总经理办公室里的呢？”

　　我哑口无言。他这话其实没有问题，往浅里说总经理也要出去活动、聊天、访问、吃饭当然还有一些每天都要做的活动，往深里说这里也许只是一个豪华一些的监狱，有些人就是愿意逃避出去。所以我只说了一句“谢谢”就转头离开了。但是他叫住了我：

　　“请稍等！你要说什么我不感兴趣，但是我想知道，你是谁？”

　　我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去，告诉他：“我是孔明。”

　　当我再一次推开正确的门，说出同样骇人听闻的话，刘备“噌”地就从桌子前面站起来了。我想想那天晚上他演讲时听到坏消息时的故作轻松，忍不住都想笑出来。毕竟人连笑脸都有两张，何况别的面孔呢？

　　我已经猜到这个办公室是关羽的了。这里不小，至少不比刘备的小，所以大约还是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办公室里并不奢华，惟一引人注目的陈设就是墙上写着“隆中”的一块木刻，所以这大约又可以说明另外一个问题。总之，这两个方面都说明一个总的问题，那就是这毕竟是一家创业初期的公司，领导层做得很好。

　　“哦，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孔明，毕业于水镜书院。我今天的来意主要是分析一下现在市场的情况，提醒你一下‘蜀山’公司其实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境地了,顺便看看能不能找个工作。”

　　刘备正在给我倒水，端过来，我赶紧站起来双手接过水，然后跟着他坐下。再洒脱的人也是世俗的。刘备笑笑说：“你继续啊，我洗耳恭听。这半年多了，我一直忙着拓展业务，都有些程序化了，倒是很想听听局外人的看法啊。”

　　“这半年多拓展业务就对了，再晚就没有机会了。不过拓展到现在也差不多了，要再看不清楚形势还继续拓展下去，公司也差不多快完了。你别这么疑惑地看着我，我来说，你来听。现在市场上曹记毫无疑问是老大，大约有一半多的市场份额，资金也雄厚，手下人才也多；其次就是江东企业，在剩下的不到一半的市场份额里，大约又占了大多数；最后是我们‘蜀山’公司，虽然实力不能和前面两家相提并论，但是我们有一块全新的领域可以拓展，所以我们的排名应该在其余小公司譬如公孙瓒、张绣、严白虎之前。这是现在的大体形势，我想我描述得应该差不多吧？”

　　我停下喝口水，看了一眼刘备。他点了点头，微笑一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继续说。我点了点头，继续我的分析：

　　“现在再来说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虽然还没有明确的战略联盟产生，但是现在的关系已经很微妙了。我觉得首先要明确的是，这半年大家都在发展是因为都要积蓄力量，但是目的不一样——曹记是要积蓄力量来吞并别家公司，而江东企业是要稳步发展以站稳脚跟，我们这些小公司则全为防守，甚至不排除一些人是为了将来被吞并时多一些筹码。所以现在如果要联合对抗曹记，只能联合江东企业，因为他有实力，也因为他有太大投入所以会很坚定。

　　再说，为什么江东企业有实力？我想这其实是不言自明的事实，一家房地产公司追逐利润高的新兴行业，只是一年多时间就抢下那么大市场份额，这样的实力还不可怕么？所以，‘蜀山’公司能活到现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有这么一个强者的突然出现。

　　再接着说危险。现在市场上风平浪静，大家笑脸相对，但是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半年前吕布的公司被吞并就是明证，这就是市场战即将全面发起的信号。但是大家也都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蜀山’公司的创始人和曹记老板曹操是老冤家对头，但是为什么曹记没有一出手就狠狠打击‘蜀山’公司呢？

　　我觉得原因有几点。首先，曹记要吞并市场，但是不想以太嚣张的面孔出现，而你们三兄弟至少也是曹记的老员工了，留个情面是应该的；其次，现在都呼唤要培养成熟企业家，而曹操如果一出手就是以个人恩怨行事，难免被落下话柄；第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蜀山’公司新开辟的笔记本电脑方面的业务，是曹记当时还没有力量边对抗江东企业还能一边侵入的；而最后，我觉得是大多数人还没有感觉到的微妙原因，那就是曹记要把这个疑惑留给别的企业，尤其是留给江东企业。如果你们被曹记无情地打压，我相信江东企业一定早就要和你们联合对抗曹记了，可是现在有这个迹象没有？你们毕竟是老员工了，谁知道你们的恩怨是真是假？”

　　我刚刚开始陈述的时候，刘备还没什么表情，只是很专注地听我说；随着我越说越起劲，他脸上的凝重也在沉淀着，渐渐变成沉思。我知道，如果一个人考虑实际的事务太多，那么就难免会纠缠在这再实际不过的细节上，也就会被真相迷惑住双眼。

　　我看着他沉思，忽然觉得也许我的去向可以确定了。不仅仅是因为我对于他来说显然是重要的，而且也因为他的迷茫对我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当然，本来我就没有犹豫过要来“蜀山”，因为只有挑战对我来说才是有意义的。

　　我已经休息了太久，我已经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