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关羽，他们用智能ABC的时候经常把我的名字打成“关于”，大哥有的时候会叫我“关关”。其实我很不满意现在的生活，因为我们确实很辛苦。妈妈一直告诉我说，心里有什么不满一定要说出来，那叫率直。所以我经常会抱怨几句。但是没关系，那不妨碍我和大哥三弟一直走到现在。在曹操这里我也不开心，但是我觉得至少稳定。爸爸一直说，稳定是最重要的，即使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所以，我梦想里为他设计的墓碑是三角形的，而且平放着，因为那样最稳定。

　　可是，忽然之间，昨天大哥跑来，兴冲冲地像个孩子，告诉我立刻收拾背包立刻走人。我不是很明白，但是我只知道袁绍对我说过，大哥是谁你没得选择。所以我立刻起来就走，但是我没有收拾背包，因为我没有。

　　曹操没有留我们。也许是因为三弟的饭量太大了？也许也包括我。

　　又一次失业了。

　　又一次。

　　我知道，大哥高兴，三弟就自然高兴。所以这一次，他们两个高兴得像个孩子。但是我受不了，我一个大人怎么能跟着两个孩子闹腾？可惜屋子太小，人心与心的距离也太小，我不能把他们变成大人，所以我也只能变成孩子。推不开门的时候，就试试去拉开。

　　人也是这样，换个角度想想就可以了。这是大哥告诉我的。

　　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再次回到脚臭味冲天的小屋里，大哥还在兴高采烈地继续策划着：

　　“我觉得吧，咱们现在最关键的是要自己成立一家公司！你们想想，从前到后，咱们已经为多少个老板打过工了？咱们又赚了什么？所以昨天下午我就想了，我都感觉自己在变老了，为什么不趁着年轻像三弟一样冲动一把，自己也去办公司呢？”

　　三弟这时插了一句：“大哥，我从来不冲动，真的，我特冷静。”

　　大哥白了他一眼：“靠，不冲动？那改掉你‘兄弟，出去谈谈’的口头禅先！”

　　接着，他转向我，看了我一眼。我正要不紧不慢地坐下来，一看到他在看我，立刻就不自觉地又站起来了。大哥的眼睛里有一道很轻微的光亮滑过，然后说：“二弟，这次又委屈你了，跟着我们两个人到处跑去。”他顿了顿，深呼吸了一口温暖而臭的空气，接着说：“但是都这样了，就一起努力吧！等将来咱们事业有成了，咱们一起去沸腾鱼乡吃水煮鱼去。”说完，他看看窗外的夜空，脸上的表情不再像往日一样平庸。我忽然觉得他会是个领袖。一个好领袖。其实我一直相信他会把我们带向更好的生活，当然现在还没有，所以才有我希望存在的必要。

　　妈妈说，人的目光总是很短浅，20岁看不到30岁的事情，30岁又看不到40岁的事情；同样，拥有的时候不能想到失去，欢乐的时候也看不到悲伤，知道仇恨却不能铭记什么是爱，知道抱怨现在却往往不知道去追求未来。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偶尔相信一下自己的感觉？大哥的脸庞侧看起来，确实是坚毅而刚强，如果不是耳朵被我们扯大，大约会有更好的效果。

　　大哥接着说了他的计划：“既然现在咱们要成立的公司还没有什么名气，那么咱们就首先要创立自己的品牌。咱们当年是在桃园里偷桃的时候认识的，不如咱们的公司就叫做‘桃园三结义’吧？”自然没有异议，而且也不会有人提起，认识不是因为偷桃，而是因为被抓住。被抓住，好像是因为在逃跑的过程中，张飞被自己的鞋带绊倒了。

　　“创建品牌必须提高品牌知名度，所以我们当前的第一个目标是让我们的公司众人皆知，所以，我们先回学校去做做活动。因为学生有接触时代潮流和高新科技的欲望，但是手里的资金又极其有限。品牌机价格太高，所以他们只能自己攒机器。我们的任务就是来指导他们做。我初步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手头没有什么钱，所以凭借我们打工多年的关系，先联系商家，然后去帮别人攒机。咱们尽量少赚钱，绝对不能有存货。坚持一个月，名头就立下来了。以后的事情就好说了，譬如……”大哥越说越起劲，我却已经觉得眼皮直往下坠，上下眼皮不停打架，幸亏忽然间被一阵鼾声惊醒，原来三弟已经睡了。

　　大哥愣住了，慢慢放下了在空中挥舞的手，看了看已经睡着了的老三又看了看我，轻轻把被子给他盖上，对我苦涩地笑了笑，沉吟道：“咱们还是稍微赚些钱吧，也该吃几顿饱饭了。”

　　第2天一早，大哥就跑去网吧，到各BBS上面去疯狂发贴：“现有水镜学院毕业校友创立的‘桃园三结义’公司热情为您服务！免费提供攒机咨询及原装货品，24小时多名员工全方位服务。保障您的大学生涯内以兼容机的价格享受品牌机的性能和售后服务！联系方式：欢迎每天早晨7点至晚上7点到水镜学院一餐厅门前洽谈！”我这才知道什么是广告，就是要把一件简单的事情说复杂了，再把复杂的事情说简单——“毕业校友”其实没有学位证，24小时服务当然没有问题，3名员工自然也足以说是“多名”，联系方式也只能是人和人、面对面的接头了。不过，我们可以保证绝对是24小时服务的，所以我觉得不算是欺诈。

　　后来才听说，大哥的帖子引起了轰动，因为我们是第一家公司到校园里提供这样的服务，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大哥居然用了自己所有的马甲上场狂灌90多篇，胜利避免了因一文多发而被删被封，同时把这个帖子RE上了当天10大头条，而一次暴露出来的马甲之多据说已经进入BBS里10大高手之列。

　　我和张飞也没有闲着。用大哥的话说，只要我们能把自己收拾好，别让人瞧着像是山口组转向校园发展就可以了。所以，我们早早起床，郑重地穿上我们的西装，擦亮我们的鞋，梳理好凌乱的头发，刮干净豪迈的胡须。惟一的败笔出现在，我们忽然发现领带早在一年前的下班途中的一次见义勇为中丢失。幸好我还是有办法的，找出了张飞穿了两年的一双崭新的白袜子，撕成两半，然后如此这般地折腾了一下，走了出来一看，效果还真是不错。张飞这小子连声问我：“二哥，你哪里来的钱，买了这么帅的黑领结啊！”

　　同样是人，智慧的差距是不能以里来计算的。我边想着妈妈的格言，边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忽然发现人生其实就是这样，当你以为他在玩弄你的时候，他确实就是在玩弄你。我其实不是很想出名，我想活得悠闲一些，人出名有什么好？我记得大学班上一个女生很漂亮，特妖艳那种也很出名，考试的时候全楼的年轻老师都借故来看了一圈，可怜那女孩衣兜里的小条一个没拿出来，补考的时候又被老师们参观一回。妈妈对我说，那叫人怕出名你怕壮。但是，我不拒绝奋发图强的机会，因为妈妈对我说，活着时要愉快些，因为你将死得很久。我想也有道理，无论你是羚羊还是狮子，你都必须奔跑；无论你是蛤蟆还是天鹅，你都必须专一。

　　第一天，为了别人不知道公司是新成立的，我们没有做什么仪式，我觉得挺遗憾的，好歹是第一个公司，可是就这样默默无闻了。大哥说以后会补上，我相信他的话。

　　我们搞来一张桌子，然后挂出一个大条幅，上面写着“零利润——竭诚为您服务”。出乎意料地顺，我们的桌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把老三的袜子当领结，一定还会有更多的人，——尤其是mm们。虽然来的人多数是来咨询，问这问那，问得天南海北的，但是我们的目的毕竟达到了。现在这个校园里谁不知道“桃园三结义”？其实没人买最好，要是有人买的话还不是要我和老三去搬？虽然大哥的帖子里说的是有很多员工，但是连上他这个总经理，也就剩我们俩副总了。所以还是少一些活好，反正暂时的策略是零利润，暂时的目的也就是为了别人能知道咱们。

　　晚上7点想按时收工，没能成功，于是开张第一天就加班。我们都没有介意，没想到此后多年，公司一直延续了这个传统，人手不足，常常加班。回到窝里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浑身的骨头要散了，可是也还是要把西装脱下来收好才可以往床上倒，就连老三袜子改造的领结也要收好了。大哥高兴地无可无不可的，一天下来大概接受了300来人的咨询，我的感觉反正是连吃饭的时候都不闲着。就这样，公司的第一天在我们兄弟3个人的如雷鼾声中过去了。

　　第2天一切忽然变得很不一样，因为来的人里很多都带了现金，以至于我们哥3个都有些犯蒙了。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拿着那么多钱，虽然我们没有什么利润，但是毕竟给了我们一种错觉，就是成功在望，胜利似乎已经那么伸手可及，尽管一切才刚刚开始。当然，所谓成功人士的疲劳也开始向我们袭来，也让我们觉得如此夸张。

　　一次次把电脑的配件从仓库里扛出来，用三轮车运过来，再一次次地回去。从早到晚，几乎就没有停过。开始觉得没什么，一台显示器也就那么几斤的事情，后来就渐渐觉着很累，再后来就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了，手和胳膊都开始麻木，人也开始麻木。最严重的是后来都差点出现事故。张飞骑三轮车带上我和几台显示器，前面有一浅浅的沟，我估计他是已经快打瞌睡了所以没看到，于是我就提醒他：“沟！沟！沟！”没想到这下他却来精神了，突然大喊：“噢嘞，噢嘞，噢嘞！”幸好没真摔了，不然就该哭了。一天忙下来，回到窝里，我们直接就瘫倒在床上，本来就几乎是爬进来的，所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躺在床上，忽然觉得以前整天整天的吃和睡，虽然很无奈，但是也确实很奢侈，人生的很多时光，本来可以忙碌一些再忙碌一些，为了自己中意的事业去奋斗，可惜就这样蹉跎。大约，总不是很多人都可以明白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又究竟能做什么的。就像是整天在水镜书院里自习着、想将来去一个名牌公司求职的学生，又或者是一个全心全意准备“寄、托”的学生，也许那么用心来思考外物的同时，却根本没能想明白自己究竟应该追求的是什么生活。当激情消逝，当一切的青春的涟漪被厚重的梦想压垮，我们也已经失去了人生。

　　当然，也许我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但是我已经28了，我毕业了好多年了，我期待着自己能有朝一日发现自己曾经那么辛苦地活着是值得的。大哥和三弟都知道，我有很好的英语成绩，可惜现在那本单词却只能躺在我的枕头下面，仿佛笑我太傻。

　　思想在疲惫中渐行渐远，世界开始有些模糊，当然，还有强烈的饥饿感是那样清晰。我一转头，却吓了一跳，原来大哥的眼睛居然一直都闪烁着喜悦和期待的光芒。他忽然呢喃了一句：“老二老三，你们说，如果将来咱有钱了，咱们干什么好呢？”

　　张飞动都没动，想也没想就说：“还要想么？买张好床，买几件衣服，好好吃一顿！”

　　大哥呸了他一口，说：“就这么点出息！我是说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你懂吗？你没见过的多，非常多非常多，譬如，譬如，10万块？”

　　张飞愣了一下，嘟囔道：“那我真不知道了，或许可以买几万个馒头，再买几个冰箱搁着？”

　　大哥叹了口气，转来问我：“关关，你说呢？”

　　其实我也一直在想。从小到大，我手里能自由支配的钱好像也就是每月那千把块钱工资，还有时有有时没有的，要是10万块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花去。忽然，我灵机一动，坐了起来，怯怯地问了一句：“要不，咱们到乡下去养几头猪？”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天才儿童，于是就继续说了下去：“咱们先买块地，然后就种玉米，杂草可以用来喂猪，玉米可以我们吃，猪大了我们也可以吃。而且很环保，不用化肥，因为玉米地的肥料可以由猪和我们一起贡献。有了这块玉米地，以后就方便了，抽水马桶的水也可以省了。猪是很有用的，可以吃，名字还可以用来骂人……”

　　看着大哥鄙视的目光和即将发出“猪”这个音的俊朗的口型，我很自觉地又坐躺回去了。我一定又犯毛病了，又开始想去做一原始社会的农民。其实人穷志短也未尝不是好事，大哥已经那么有长远的志向，我还要有干什么呢？但是毕竟大哥的设想还是很鼓舞人的。其实，我真的很想回去养两头猪。

　　一个饥饿敌不过疲倦的夜晚，一个疲倦又敌不过热情的夜晚，春风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