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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一把“对口秀”

http://y.sina.com.cn 2005年01月10日 18:37 新浪校园

  10.玩一把“对口秀”

  上官局长果真对我提起了诉讼,沫沫走后不久,我收到了法院传票。离开庭的日子还有十多天的时间,我通知刘律师作好应诉准备,并让他尽快把起草好的答辩状给我过目。刘律师自信地说,我打了大半辈子的官司,替名人打官司都没输过。你这场官司要是输了,我倒赔钱给你!王支队长也安慰我说,相信刘律师,他是有名的“刘铁嘴”,拿了当事人的钱,自然会替当事人消灾!我对王支队长说,刘律师还没有向我要那笔代理费,等官司结束后,我会按他的要求付费的。他说,代理费你就不用付了,他是我的朋友,大家互相帮忙。我对王支队长心存感激,直至后来我见到刘律师,问起代理费的收费标准时,刘律师才告诉我说,王支队长已经替你付过费用了。听过这话以后,我立即给王支队长打去电话,一再表示感谢。他在电话那头说,谢什么?你为部队建设舍得捐款投资,我为你的事,私人尽点心意,有什么不应该?

  这笔代理费,是王支队长自己掏的腰包。这事使我深刻认识到,部队还是我的家,干部就是我的亲人。我坚定了打赢这场官司的信心,更坚定了做完“路灯工程”的信心!这不仅是为了我个人的名声,还是为了部队的名声!

  正如王支队长所说,刘律师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律师。他查阅了我的账目,对相关单位和人员进行了调查取证,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答辩状的起草和修改。在将答辩状和证据材料呈堂之前,刘律师还带我私下会见了主审法官。这位法官是位转业军人,我们的谈话非常投机。当然,我们是在酒店见面的,席间也谈到了案情。

  会谈结束后,刘律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怎么样?现在该放心了吧!我对刘律师的表现,尤其是他安排我同法官见面,非常满意。我把这一好消息转告了王支队长,让他也放心,毛次不会给咱部队丢脸!在挂上电话之前,我还不忘嘱托王支队长:千万不要把我上法庭的事儿告诉同志们,“许大头”,郝强,一个也不能告诉!

  王支队长说,臭小子!你还是那么爱面子,我会为你保密的。

  尽管被告和原告的法律地位是相等的,但成为被告,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快和不安。这场官司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他们准会说,毛次犯事了,这回有他好受的。我越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别人越是知道的很快。而且第一个知道的人,我最害怕知道的人,竟是衣羊。衣羊知道了我的官司后,不仅不为我忧虑,反而显得格外开心。

  我清楚地记得,衣羊是在开庭的前三天找到我的。这让我既有几分高兴,又有几分难堪。我有整整两个月没有见到衣羊了。两个月当中,我有四十九天拿着望远镜,每天眺望衣羊五分钟。除了“小公鸡”的故弄玄虚,我连衣羊的影子都没看到。现在,她实实在在地坐了我的面前。

  衣羊说:“不管胜败如何,我希望这场官司结束后,你不要再自己干了。到我爸那儿去吧,我会让他接受你的。”

  “问题是我还有一百五十万的贷款,如果我不干了,那贷款怎么还呢?”我无不担忧地说。

  衣羊试探地问:“你把现有的工程款和路灯局结清,再与贷款相抵,应当还有结余吧?”

  “要是上官局长不结呢?”我反问了衣羊。

  她理直气壮地说:“那你就反告他!”

  “谈何容易!”我叹了一口气,把话题扯到了一边,“你爸现在还好吧?”

  “他就那样了,做点小本生意吧!人老了,还能怎么折腾?”

  “话不能这么说。我跟了你爸一段时间,现在想来,他不赞成搞‘路灯工程’是对的,这说明他思想并没有老呀。”

  “所以,你也不要再搞了。”

  “我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不搞,贷款怎么办?”

  我们的谈话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地。衣羊和我相视一笑。

  我和衣羊是在“探索者”里间见面的。她斜靠在一排货架的背后,我则席地而坐。“小公鸡”站在货架的外面,显得有些拘谨不安,并不时地透过货架,朝我们瞟来好奇的眼光。

  我们的谈话继续着。

  “毛次,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喜不喜欢沫沫?”衣羊突然问道。

  “怎么这样问?我真的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反正,在沫沫的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

  我这么说,完全是出于我的真心,这个时候,我不想欺骗衣羊。至于我和钟小玲的事情,我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向衣羊坦白。

  “除了性,你还有别的吗?”衣羊继续追问。

  “当然有别的,你当我是什么啊?”我面露愧色,想转移话题,“哦,对了,沫沫前天是不是去找过你?”

  “是的。”衣羊扬了扬头,“你不觉得你对不起沫沫?”

  “有时有过。”我想为自己辩解,“其实,人是很复杂的。她也一样!”

  “毛教官,恕我直言,以一个女孩子的直觉,我想为沫沫打抱不平。” 衣羊严肃地说,“你从来就没有对沫沫认真过!你以为暴力和性,就是她惟一的需要吗?你能不能认真地处理你们之间的关系?比如,她忍受了你的许多缺点,你能不能忍受她一下的缺点?”

  “可是,可是,”我顿时感到有些语塞。“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沫沫她已经走了。因为,我还喜欢另外一个人。”

  衣羊吃惊地望着我,并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我想问一问,沫沫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想离开你,给你一个机会!”衣羊回答。

  “算了吧,我们说点别的。最近有没有酋长和湄沁的消息?”

  提起酋长和湄沁,衣羊深情款款。

  “酋长的表现十分出色。他提出在山区兴修小水电站的建议,得到省城有关部门的认可。目前,有一支水电勘察队正式进入了鄂西,也许现在,酋长正带着队员们跋山涉水,身背仪器,手拿图纸,进行着实地勘察呢。至于湄沁,她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电子邮件。她的父亲,似乎快要退休了。在退休之前,他向酋长再次求和,被酋长婉言谢绝了。呵呵,天下的父亲都是一样的,为了子女的幸福,他们可以牺牲一切!包括金钱、名誉和地位。但我还没有看到,天下还有像酋长这样固执的男人,太特立独行了!”

  从衣羊的谈话中,我听出了弦外之音。张国旗也是一位伟大的父亲,为了衣羊,他损失了大笔的金钱,甚至无尽的颜面。有了这次的谈话,我把对衣羊的那份情愫,再次扼杀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衣羊走后,“小公鸡”迫不及待地问我:“这个女的是谁?是你新交的‘马子’吗?”

  这个城市的小青年,习惯把那些刚刚结识、但又可以立即进行性交行为的陌生女性,统称为“马子”。

  我心不在焉地说:“不是。她就是你一直拿着望远镜想看,而又没有看到的那个人,是对面那个大学寝室里的大学生!”

  “啧啧,真是倒影!像头母猪嘛!”

  “你说什么?”

  “我说她像头母猪!”

  我的一只重拳落了过去,把“小公鸡”打得嗷嗷直叫,并不断向我求饶:“毛哥,别打了,我不知道她就是你的‘马子’啊!”

  “什么‘马子’不‘马子’?你最好给老子长点记性,不要胡说八道!”

  “是的,是的,我再也不敢了。”

  “小公鸡”躲在货架的一角,不时地拿眼瞟我,仿佛在时刻提防我抡过去的拳头。大热天的,见他那一副熊样,我又有了一丝怜悯。可怜的“小公鸡”,等你长大,找一只“小母鸡”和你形影相随时,你就不会这么变态了。

  开庭的日子终于来临,上官局长作为路灯局的法人代表,并没有亲自到庭,他指派该局法律顾问和办公室主任、财务处长三人参加诉讼;坐在被告席一边的,是我和刘律师以及他的一名助手。对面的那几个人,我都认识。过去,我们在筵席上,彬彬有礼,用温柔或者烈性的酒水,让对方心满意足地醉倒,并记住彼此的友情。现在,我们在庄严的法庭上,剑拔弩张,企图在第一回合,将对方置于死地!

  我朝对方一一点头。除那个法律顾问外,他们都接受过我的贿赂,一份价值不菲的红包,他们把这些都忘记了,忘记得一干二净了。面对我挑战性的点头致意,对面的人竟然无动于衷。对于一个留在这个城市混饭吃的退伍士兵,这些官老爷们的不屑一顾,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在他们看来,权力的魔杖,能变戏法似的让一个人升天入地,既然给了你升天的机会而你又不想升天,那么你就选择入地吧。

  原告方对形势的估计,未免过于乐观和自信。他们没有料到,我有本事能请来大名鼎鼎的“刘铁嘴”,而他们手中抓牢的救命稻草,那个被奉若嘉宾的法律顾问,竟是“刘铁嘴”的学生!在法庭置证完毕后,法官进行了法庭调查。双方围绕各自的利益观点,申明了各自的主张。

  刘律师慷慨激昂地陈词。他大声说,这本是一个案情十分简单的经济合同纠纷,却使我的当事人蒙受了巨大的精神痛苦和经济损失。众所周知,我的当事人是一位在本市建功立业的退伍士兵,他为本市的对外形象和经济发展,作出过重大的贡献,曾是地方和部队联合树立的先进典型。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我的当事人在从事正当的、合法的,对本市广大市民有益的经济建设项目中,轻信了原告的承诺,饱受了原告的蒙骗,致使工程不能如期完工,合法的经济利益受到侵害。

  刘律师站起身来,高举合同书。他的语调铿锵有力:谁是谁非,只要尊敬的法官过目一遍这份合同书,事实的真相就一目了然!我作为本案的代理律师,为维护法律之尊严,为保障我的当事人的合法权益不受侵犯,为千千万万市民告别黑暗的心愿早日实现,我恳请人民法院依法判令原告履行合同义务,尽快落实该合同约定的建设资金!否则,政府提倡的“改善投资环境,加快经济发展”的口号,将会成为一句空话!我们党立下的“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誓言,将成为一个泡影!!

  刘律师的话音未落,旁听席上响起了一片掌声。我侧眼一看,是衣羊,湄沁,还有郝强。主审法官制止了他们的掌声,示意原告方发言。那个路灯局的法律顾问针对刘律师的辩护意见,一一进行了反驳。在开场白中,他仍然不忘自我谦虚和自我标榜了一番。他说,富有戏曲性的是,我今天有幸和我的老师,各自代表原被告双方,在这里对簿公堂。这是因为案件本身,我们才狭路相逢,但这并不说明学生要与老师一较高低。我想,无论是老师也好,还是学生也好,我们忠于且毕生追求的信念只有一个,那就是至高无尚的我国法律!

  我国法律?我国法律不会保护官方的骗子!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之后,法官宣布庭审结束,本案将择日宣判。

  在法庭狭长的过道里,郝强紧握我的双手。他说,是“许大头”特别批假让他赶来的,他和战友们都支持我,声援我,胜利一定属于我们!是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那位主审法官在退堂经过我们身边时,意味深长地瞄了我们一眼,他似乎在传递某个令人振奋的信息。

  刘律师也走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并自如地说:“等着吧!”

  再次开庭宣判的时间,一直没有定下来。我给法官打过几次电话,他说,这还要审判委员会最后定案。我试探性地询问了他,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结果?他含蓄地回答说,在没有定案之前,不便私自猜测,也不便妄下定论。不过,我个人的观点是明摆着的。

  我通过刘律师,约法官出来面谈。他很快拒绝了,并找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说,法院正在搞廉政建设,严禁法官私下接触案件当事人。

  既然这样了,即便是我发出了邀请,他也未必愿意出来。但我对这事一直放心不下,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刘律师看出了我内心的紧张,他开玩笑地说,在等待判决的日子里,没有哪一个当事人不会不紧张。紧张是正常的,不紧张才是不正常的。我看你得给自己放几天假了,好好休息,放松心态,迎接一个新的开始吧。

  刘律师一副志在必得的口气,增强了我战胜懦弱的信心。我仿佛又是“大光明灯饰安装工程公司”的老总,浑身鼓足了力气。这个时候,我是不会给自己放假的,至少,我还可以在“探索者”打工,与其说是为“小公鸡”打工,不如说是为我自己打工。因为我才是“探索者”的真正主人,而“小公鸡”只不过是一个承包者。这种颠倒的主雇关系,也就注定了在我和他之间,存在着一种更为微妙的友谊。

  也许是从我和衣羊的谈话中,听出了什么不好的风声,“小公鸡”忧心忡忡地问我:“你不会把‘探索者’给卖了吧?”

  “我为什么要卖掉‘探索者’呢?它是我最后的堡垒,如果我真有走投无路的那一天,我会让整个身心重新回到‘探索者’,好好经营一个贫寒但又幸福的家庭。”

  “你会和衣羊结婚吗?”“小公鸡”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他带着满脸的少年风情。

  “不会。我不想要什么老婆,就要‘探索者’!我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将用来挣钱,另一半的时间,用来花钱。带上这里的装具,漫无边际地旅行,逢山过山,遇水涉水,我走过的地方,是无数神奇的、陌生的土地。”我突如其来的浪漫,感动了自己,几乎就要泣不成声了。

  “小公鸡”似乎受到了感染。“带上我吧,毛哥!反正我爸我妈对我没指望了,我就跟了你,满世界地狂奔。”

  “你是你爸妈的宝贝儿子,他们会舍得放你远行?”我揶揄地问。

  “玩一回失踪也挺过瘾的哦。手机不开,QQ不开,没人知道你在哪里,在干什么,像人间蒸发一样。家人、朋友为你急得直跳脚,而你正在某一地悠闲自得。这种时尚的休闲方式,你玩过吗?”“小公鸡”神定气若地说。

  玩失踪?有这个词儿吗?如果有,这就是沫沫惯用的伎俩。想不到在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上,最没文化、最老土的沫沫,享受的竟是最有品味、最有个性的生活。“我想完成为你许下的两个心愿!”我想起沫沫临走前说过的这句话,心里酸溜溜的。不管她的话是真是假,我都希望沫沫在外面开心快乐,不要像我,有了太多的心灵负载。

  “小公鸡”是一只刚刚学会打鸣的“嫩公鸡”,用不着花太多的心思和时间去钻研,他就明白了我和沫沫、我和衣羊之间的特殊关系。他死皮赖脸地和我泡上了蘑菇,哄骗我说出与不同女性接触的不同感受。我还不至于到了人老珠黄的程度,以至识不破一个“小屁伢”布下的阴谋陷阱。在自己还没有开始玩失踪之前,我想先和“小公鸡”玩一把“对口秀”。为了简便起见,我把我简称为“毛”,把“小公鸡”简称为“小”。

  毛:我像你这个年龄的时候,特别欣赏自己的身体。每天睡觉之前,我脱去内衣,看见自己日渐隆起的胸肌、腹肌,还有二头肌、三头肌什么的,觉得那些是对女孩子最具杀伤力的武器。现阶段,我对女孩子不太重视了,因为我早就过了幻想的年龄。

  小:我在幻想吗?我从小就体弱多病,长大了还是这样单薄。我没有你那样令人骄傲的“武器”,我该怎么办呢?

  毛:所以,你选择“探索者”是对的。运动,可以强壮你的体魄,坚定你的意志。当你沉静在运动的快乐之中,你就不会整天拿着一副望远镜,去“干”和你遥遥相对的女孩子。你知道吗?那对面住的,是衣羊!

  小:我不知道她是你的朋友。现在知道了,我就不窥视那扇窗户了。那算什么呢?朋友妻,不可欺。你是我的朋友嘛!

  毛:每一个认识我们的人,都把我们当成了那种朋友,其实不是。我尊敬衣羊,因为她是一个无私的朋友,是不可以让人亵渎的朋友。

  小:我错了。但这不是我的错,我恨我的身体。别人的父母都给了自己孩子强壮有力的身体,而我就像一个残废。有一回,我们跳街舞的那帮混小子,把一个女孩子叫进了男厕所,他们有一人在外放哨。我当时就在厕所里边,可我吓得不行,冲出了厕所,后来又特别后悔,后悔我为什么不行?

  毛:你们的游戏太过分了!

  小:行为是过分了,但我的鸡鸡一点也不过分。我渴望它长大,于是不停地手淫。这种办法给我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它越来越小了。

  (“小公鸡”沮丧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渐渐铺展开来。我发现,他坐在我的对面,有些手足无措,他的腿又情不自禁地开始了抖动。我明白过来,他的腿并非淫荡的抖动,而是不自主的抖动。那一刻,我为“小公鸡”感到难过!)

  毛:学会与女孩子的正常交往,是治疗痼疾的一帖良药。你到了该恋爱的年龄了,为什么不找一个女朋友呢?下班后,和她一起逛街,上网,看电影。你们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呀,不像我,整天都抬不起头来!

  小:我还能做什么呀?除了鬼混。我都糟透了!

  (“小公鸡”低下头,用双手去压迫颤动的双腿。我很惊讶,他的双腿抖动得越来越厉害。直至后来,“小公鸡”当着我的面,“呜呜”地哭了。)

  我的本意是,想和“小公鸡”开一场别开生面的玩笑。现在,我觉得我非常愚蠢,我用钝器,割开了“小公鸡”脆弱而敏感的痛处。其实,我内心和他一样痛苦,从不相信自己,也从不相信别人!我希望这场“对口秀”后,我和“小公鸡”都能振作起来。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越陷越深!这是我在抚摸了“小公鸡”一撮蓬松的红发之后,直截了当地对自己发出的命令。

  第二次开庭宣判的时间,定在8月1日。这是一个特别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我内心充满了憧憬。这天,刘律师和我一起早早来到了法庭。我还发现,衣羊,郝强也来了,连“许大头”也来了!“许大头”的出现,让我深感意外,他是一个最想看我笑话的嫌疑人。尽管我不希望这事被闹得满城风雨,但出于面子,我还是同他们打过招呼,感谢他们对我声势浩大的声援。“许大头”却不动声色地坐在旁听席上,他让我刚刚有了的好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又一轮的庭审,在紧张激烈地进行。无论原告方找出多少多么堂而皇之的理由,我都处变不惊。因为,刘律师在开庭前,曾偷偷告诉过我,胜局已定!在法官宣布被告作最后陈述之后,我洋洋洒洒,激情演讲。关于我的这一特长,我要感谢在座的“许大头”。在我服役期间,“许大头”布置无休无止的政治学习,锻炼了我的口头表达能力!

  我用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宣讲完即兴发挥的无字讲稿,坐下来,静听法官的庄严判决:

  经法院审理查明,2000年3月5日,原告与被告共同签订“路灯安装工程”合同,双方约定各出资二百万元。同年5月15日,被告以原告没有及时提供资金为由,单方面停止施工,致使该项工程未能按规定的时间内,交付原告方投入正常运行。

  法官面无表情的念词,使我的头顶笼罩了一层紧张的气氛。我感到额头有汗渗出。

  法官继续念道,该合同书未对原告提供资金的日期,作出特别的规定,且原告并未否认提供该项资金的真实性。故而本院认定,该合同书真实有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107 条、第113 条之规定,判决如下:被告大光明灯饰安装工程公司承担违约责任。

  急转而下并始料不及的形势,把我迅速冲进了谷底。我晕头转向,不知法官还念了些什么。我无助地把头扭向刘律师,他呆坐在我的身边,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对面那个路灯局的法律顾问,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满脸堆着笑容。法官宣判完毕后,坐在旁听席的“许大头”突然跳起来,朝法官大骂:“狗日的法官!颠倒黑白的判决!”

  有几个法警冲上来,围住了“许大头”,并朝他粗暴地吼叫:“你干扰法庭秩序,辱骂法官,你是什么人?胆敢在这里胡作非为?”

  “许大头”气愤地继续骂道:“老子是个大老粗,也能看明白你们这些玩弄法律的鬼把戏!”

  法官喝令法警把“许大头”带下去!

  “许大头”回头高呼:“你敢玩弄法律,就以为很牛逼是吧?老子敢玩弄你妈!你敢吗?!别以为把鸡巴插在泥土里,你就有本事强奸地球!”

  我是被郝强和衣羊搀扶着走下被告席的。我感觉头重脚轻,耳鸣眼花,但我听见“许大头”的骂声,真真切切,看见他被法警拖走时挣扎的身影,也真真切切。这个平时文雅得有些阴险的政工干部,第一次让我领略了他粗俗中的光明磊落。他的形象,顿时在我的心目中高大起来。过去,我误解了“许大头”,他是我曾经最痛恨的人,现在却是我最感激的人。

  第二天,我住进了医院。

  刘律师在病床前对我说:“你真的输了?病了?倒下了?这场官司不会输!我们还有上诉期!还可以上诉!”

  我摆了摆头。“算了!我认输了!”

  刘律师怒发冲冠。他对我大吼:“我不要你一分钱,我只要你授权!如果扳不回这场官司,我‘刘铁嘴’自己掌自己的嘴!”

  昨天的宣判结束后,刘律师的学生,那个路灯局的法律顾问主动上前,与刘律师亲切握手。刘律师气愤地拒绝了他,他竟厚颜无耻地跟在刘律师的身后,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老师,您教导我们说,一个机智的辩护人,就是要善于从“鸡蛋里挑出骨头”,虽然鸡蛋不是骨头,但鸡蛋孵出小鸡后,就有了骨头!你当事人的那份合同,就是一只受过精的鸡蛋,它留下了后患啊!

  刘律师当时气得脸色煞白。他回头教训了那名学生:说不准,它孵出来的是一只‘无骨鸡’呢?

  现在,刘律师反复向我陈述上诉与不上诉的利弊。我不想多听,这个为刘晓庆打赢过大官司的大律师,竟然毫无准备地惨败在一场毫无疑义的小官司上,我对他彻底失去了信心。

  我说:“刘律师,这场官司还能打吗?”

  他说:“为什么不能打?我来替你打!”

  郝强来看我,我趁机把刘律师赶走了。见到郝强后,我想起了王支队长,郝强是王支队长的兵,我恨不得在他的面前,把王支队长也顺便奚落一番。

  郝强说:“你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你是一根直肠子,对朋友和对敌人一个样,不懂得迂回,谁做你的朋友谁都受气!”

  郝强后来告诉我,王支队长一直关注着这场官司,人家那大的领导,工作那样繁忙,凭什么关注你一个退伍小兵?每年从部队退伍的人那么多,有几个能得到像你这样的额外关照?这不都是因为王支队长赏识你?!“许大头”是执行王支队长的命令,去法庭为你壮胆助威的,但他违反纪律,回来后又受到了王支队长的处分。

  我无以言说,我亏欠别人的,实在是太多了。

  衣羊知道我住院的消息,却没有来看我。她在电话中说,你什么意思?出了法院进医院,是不是想躲起来?你可以去鄂西找酋长啊,那里山高林密,没有人可以找到你!你还可以偷渡去泰国,在金三角做一个雇佣兵!

  我不想和衣羊争吵。在电话里,我沉默不语,任凭衣羊对我的连番数落。等她数落完后,我去办理了出院手续,把带来的衣物、用具搬出了医院。真的,我有什么病呢?这病是装出来的,装给自己看的。与其说顾影自怜,倒不如强打精神。我改变了主意,决定把这场官司进行到底!

  王支队长有着丰富的头脑和广泛的社会关系,他找来一位法制报的记者,将我的遭遇写成了一份“内参”。“长官意志可以改变世界”,他说,“高层的倾向与关注,往往决定了事件的最终处理结果,这在中国历来如此。”后来,王支队长还拿着这份“内参”,去过市府大院。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和某个高层领导有过接触。与此同时,刘律师也在各级司法机关之间不停奔走,他把我的官司打到了市中级法院!

  一场在W市发生的经济合同纠纷,很快传到了长沙,而且越传越邪乎。“毛次,你骗了银行一百五十多万?”我妈哭着打来电话,“你爸都气病了!”

  “怎么变成了诈骗呢?谁说的?”

  “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了!要判你几年啊?”

  “没有那么严重!别听别人胡说八道!”

  我挂断了电话,坐在床上气呼呼的。我想不出来,是谁向我老家告密,让我在家乡人面前丢尽了脸面!那几天,我烦躁不安,睡不着觉,吃不下饭,除每日两个馒头之外,安定片成了我吃得最多的东西。恍恍惚惚当中,我有一种乌云压顶的感觉。

  不久,我妈又打来急电:“你爸怕是不行了!”

  我赶回去的时候,我爸已被人推向太平间,他终于没有等来我的解释,满脸猪肝色地躺着,头发像倒立的钢丝刷。在他的追悼会上,我意外地发现了王支队长!我妈拉着他的手,号啕大哭。追悼会结束后,我知道了一个被人隐瞒了很久的真相:王支队长曾是我爸的下级,他对我的关照,全都是受了我爸的委托。这让我对王支队长的印象,大打折扣!

  在料理完我爸的后事后,一群亲友还不愿离去,他们聚集在我家客厅里,声泪俱下地缅怀了我爸的生平事迹。尤其是我妈,因我爸突然撒手人寰,她大受刺激,意识混乱,忽东忽西,不停地胡信乱语。我能够听得清的,是她当着众亲友的面,完全不顾自己已老的颜面,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回忆起了他们的初恋。她说,想当初,他是一个多么有种的男人呀!他在工作上服服帖帖地做那人的下级,在爱情上却不折不扣地做了那人的对手。他过人的胆识和勇气,终于让那人灰溜溜地败下阵来,并在若干年后,心甘情愿地在战场上,帮他捡回了一条老命!可从战场回来后,他就变了,变得胆小怕死了!现在不也逃不脱一死么?他是被吓死的呀!呜,呜,呜!

  我闻声脸色大变!史海钩沉,钩出了一段鲜为人知的“三角恋”。我的父亲和钟小玲的父亲,原来还是一对情敌!如果我妈说的是真的,一切都真相大白!我爸对钟小玲父亲的臣服,肯定是在经历了那场生死劫之后,他的灵魂开始颤抖了,他觉得救他一命的那个男人,永远是他的领导!这一辈子就得听领导话,跟领导走!所以,在我和钟小玲性乱之后,他才忍气吞声地代子受过,并默默无闻地替子还债!

  我大声地吼了我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我要宰了钟小玲!宰了钟小玲的父亲!”

  我妈仿佛清醒过来,她放声大哭:“你爸生前就是怕你闯祸!他如今死在了你的手里,你还不改悔吗?”

  我声嘶力竭地狂叫:“你要我怎么改?!”

  我妈起身走进房间,从我爸的一堆遗物中取出一本存折。

  在几个亲友的搀扶下,她东倒西歪地走出来,将存折交给我。上面有存款十万元,是我以前给毛毛治病留下的费用。

  我妈说:“你爸交待过了,毛家宁可断子绝孙,也不用这些肮脏钱!”

  尽管有亲友在场,还有我曾经的上级——王支队长也在场,我还是和我妈大吵了一架,不管他们在我们母子之间如何调停,都无济于事!我从我妈手中赌气地收回了十万块,它是我退伍后一点一滴的血汗,我还要用这些钱偿还庞波的五万元债务,然后再用剩下的五万块,承办一期夏季户外运动营。

  我在我爸的遗像前,磕了三个响头,回头瞪了我妈一眼,冲出了家门。回到W市后,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我爸去世的事,开始和衣羊商议户外运动营的事情,她大泼冷水。她当然不会知道我的处境,也不会理解我的心情。那时,我的情绪已经低沉到了极点,愤然离世的父亲,生死不明的毛毛,不知尽头的官司,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期望户外的空气,能够给我一个新的开始。

  “如果你真想坐牢,你就把这点钱也挥霍完算了!”她说。

  “对于欠下银行的巨额货款,五万元简直是杯水车薪,我能做什么呢?” 我无比沮丧。

  “从头再来!”

  “已经不可能了,我是一条翻不了身的咸鱼,还能翻出什么大浪?”

  “除了决策失误,你最缺乏的就是自信心!”

  “是的,我从来就没有自信过!”

  “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我送你回去吧!”

  我现在害怕与任何人争吵,更不想与衣羊发生纷争,我想从她的眼前即刻消失,这对她,对我,都有绝对的好处。

  我强迫自己忘记衣羊,却不能忘记沫沫。是不是非要有源源不断的来自异性的爱慕,才能不至于窝囊得像一头任人宰割的猪呢?在孤独的白天和更加孤独的黑夜,我想念了这个我惟一还可以想念的人。她在我的眼前,老是浮动着暖昧而又清纯的影子,使我几乎分不清虚幻和现实。有好几次,我在半夜惊醒,弹身坐起,以为沫沫就站在我的床前。后来,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爸走了,毛毛走了,沫沫也走了,这三个在我生活中至关重要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夏天,我把自己关在沙奶奶的二楼,足不出户。门外有敲门声,它被破电扇“吱嘎吱嘎”的响声淹没了。等我听清,懒洋洋地打开房门的时候,沙奶奶立在门口,她的手里,拎了一瓶白酒。

  “孩子,喝一口吧,喝一口心里会好受一些。”沙奶奶尖利的嗓音,盖住了电扇的嘈杂声。

  她手中是一支方形的玻璃瓶,陈旧的标签上,印有一串洋文。我从来没见过沙奶奶喝酒,而且是这种洋酒。他的哮喘病是不容许她喝酒的,但瓶中只剩下二分之一强的酒液,说明沙奶奶曾经偷偷喝过!

  “除了雪茄,您还需要白酒吗?”我说。

  “这不是酒,是药,解药!”沙奶奶眯缝着双眼,我的心事被她看穿了,而她的举止把我搞懵了。

  我打开瓶盖,抿了一小口,分明是一种怪味的高度烈性酒。

  沙奶奶从宽松的睡衣口袋中,掏出两个一次性纸杯,分别往里倒酒,直至一滴不剩。但她的手还在她的杯口抖动不停,在明知再也倒不出一滴之后,她还要举起酒瓶,凑在眼前往瓶肚里瞅。我接下沙奶奶的酒瓶,并把她面前的酒匀出一些,倒在我的杯中。我不能让沙奶奶的哮喘发作!

  “你要干吗?”

  “我不会喝酒,但我可以陪您喝酒。”

  沙奶奶亲切地笑了。她点燃雪茄,吞云吐雾,并就着这迷人的香气,吞下了一口又一口辛辣苦涩的白酒。

  她又眯起了双眼,像在观察我喉结运动的速度,然后判断我是不是真的开心了。因酒精的作用,我感到突如其来的兴奋,我对沙奶奶的身世,发生了极大的兴趣。

  提起空酒瓶,我指着上面的洋文:“这是什么酒?我想知道它的产地。”

  “雪,雪,好大的雪!”沙奶奶的面部泛起了红晕,嘴中喃喃自语。

  而我发现,她的眼神,这时已游离在窗外。那是夏天恶毒的太阳,并非漫天飞舞的大雪。我确信沙奶奶喝多了。

  “不喝了,我送您回去。”我说。

  “不喝就不喝,留着下次再喝!”沙奶奶像小孩子,赌气地说。

  她把我杯中剩余的酒连同自己杯中的酒,小心翼翼地倒回那支方形玻璃瓶子里,拧紧。她的嘴里,同时还发出了一串叽里咕噜的怪声。

  “孩子,祝你开心!”沙奶奶最后一句,我听清了。

  送走沙奶奶,我关上房门,头昏,睡觉。不久,门外又有敲门声,我以为是沙奶奶又回来了。打开门,我大吃一惊!

  沫沫在失踪了将近两个月之后,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更令人吃惊的是,沫沫带回了毛毛!我惊喜地把他们让进屋子,不停地追问:“这是真的吗?”

  沫沫说:“看你还相信不相信我!”

  我说:“相信!你是怎么找到毛毛的?”

  沫沫闭口不答,至于她是怎么找到钟小玲,又是怎么从钟小铃手中要回毛毛的,更是闭口不提。沫沫丢下话说,这是我为你完成的第一个心愿,我现在就去为你完成第二个心愿。

  沫沫要走,却被毛毛缠住了。

  毛毛像一只瘦猴,在沫沫的膝间蹿上蹿下。这让我感到欣慰,不管怎样,机灵的小猴子,总是惹人喜爱的。我一把抱过毛毛,用脸去蹭毛毛的脸。我喃喃地说,叫爸爸,叫我爸爸!毛毛乖巧地喊了我一声“爸爸”。这时,有一股幸福的暖流从我的心底急涌而过,我尝到了嘴角淡淡的咸味。

  毛毛用小手在我的眼前拭弄。“爸爸不哭,好孩子不哭!”

  我说:“爸爸要像你一样,连打针也不哭!”

  我带毛毛去陆军总医院体检,他的血象、骨髓象和血免疫球蛋白指标,已恢复正常。这是一个奇迹!医生说,白血病的治愈率很低,不经特殊治疗而自行康复的,确属奇迹!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远在长沙的我妈。她不冷不热地说:“真的吗?那个沫沫真是多事,毛毛留在钟小玲那里多好,现在又回来,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说:“我先带他一段时间,等我把这边的事理顺了,就接你过来,帮我带毛毛吧!”

  我妈说:“你爸走后,我就想清静,我不想再带孩子!”

  我和我妈在电话中又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我妈甩出一句:“你自己惹出的事情,你自己负责!”

  说完,我妈挂断了电话。

  沫沫在一旁说:“你妈怎么这样?虎毒还不食子呐!她要是不管,毛毛岂不成了野孩子?现在跟着我们总不是办法!你妈真是一个母老虎!”

  沫沫骂了我妈。尽管我妈不是,但我不允许沫沫对她有任何的不恭!我朝沫沫挥拳踢腿。毛毛在一旁吓得大哭。他的哭声,引来了沙奶奶。沙奶奶使劲地拍打我们的房门,自己却落下了一个惊心动魄。

  “不要打了,再打会出人命的!”沙奶奶看见了墙角的毛毛,她惊诧地张大了嘴巴:“谁的孩子?多么可爱的孩子!”

  我喘着粗气,赌气地对沙奶奶说:“您可不可以帮我带一下这孩子?明日一大早,我就送他去孤儿院!”

  沫沫扑过来,朝我的手背咬了一口。“我做错了什么?他妈的,不识好人心的东西!”

  “你才他妈的东西!就知道给老子捅娄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抽出流血的手,掐住了沫沫的脖子。

  沙奶奶上前,固执地扳动我和沫沫的身子,她自己肥胖的身子,却滚落在了一旁。沙奶奶自觉地败下阵来,领着哭闹的毛毛走了。一边走,一边咕哝:“没见过沫沫怀孕啊,哪来这大的孩子?真搞不懂如今的孩子……”

  我松开手,沫沫一溜烟地跑出了门外。我坐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不想让沙奶奶听到我的哭声。

  后半夜,我被一阵“咯咯”的笑声闹醒了。睁眼一看,沫沫不知什么时候从沙奶奶那儿领回了毛毛,两人正在店堂前偷偷摸摸地玩耍。毛毛对我这间前店后寝的商铺,只装有一盏电灯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似乎要搞清这灯亮灯熄对梦中人的影响,于是指挥沫沫去摁开关。沫沫心有余悸,怕弄醒我后再次挨揍。毛毛却不厌其烦,不依不饶,硬是搞得我一声断喝后,沫沫的玉指抽筋为止。

  我吼道:“你们不睡,也想叫我不睡吗?”

  沫沫说:“你这大的声音干吗?吓死人!”

  我说:“你找到了毛毛,毛毛就归你啦!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他妈!”

  沫沫说:“毛毛真要是我生的就好了,这孩子真聪明,他在研究电灯呐,如果他早生一些年头,电灯肯定不是牛顿发明的,而是毛毛发明的!”

  我掀起被单,把自己捂得紧紧的,因为我怕沫沫听见了我的笑声。“你懂个屁?发明电灯的是爱迪生,不是牛顿!”

  沫沫还是听见了我笑骂,她恼羞成怒,扑过来,骑在我的身上,一阵拳打脚踢。我翻身,又一次掐住了沫沫的脖子!

  毛毛又一次大哭。看来他和沫沫还真有缘分!沫沫做错了什么呢?我不是日思夜想,希望早日找到毛毛吗?毛毛现在就在我的眼前!

  我拉着毛毛的小手。“好孩子不哭!爸爸不会打你的,睡吧。”

  早起时,沙奶奶领着毛毛站在我的门口。昨夜,我搂着毛毛睡觉,不知什么时候,他从我的怀里溜走了,溜到了沫沫的怀里。大清早,沫沫趁我没醒,和毛毛悄悄起床,她委托沙奶奶把毛毛转交给我,说她不配做毛毛的妈妈,她连牛顿和爱迪生都搞不清楚,她要去好好补习文化!望着满脸怨艾的毛毛,我顿时傻了眼。

  进入8月份以后,市中级法院先后三次开庭,审理了我与路灯局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对于这场官司,我已经非常失望,每次开庭,无一例外地缺席。刘律师作为本案全权代理人,参与了整个审理过程。在法庭上,路灯局曾提出“中止合同,适度补偿”的调解方案,被刘律师断然拒绝了。他要为自己争回面子,也要为弱者主持公道。我不知道是刘律师不懈努力的结果,还是王支队长暗中使劲的缘故,市中级法院很快下达了二审裁定书,判决路灯局败诉,并责令路灯局在半个月之内,履行合同规定的拨款义务。

  赢了官司,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心中神圣的法律,也是可以颠来倒去的,何况一个小退伍士兵,更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不管怎么说,这场官司的最终定论,意味着我将有权继续完成“路灯工程”,我也将有能力偿还银行贷款,我还将有机会获取相应的回报。

  当刘律师拿回那份裁定书,兴致甚高地大骂了他的学生、路灯局的那个法律顾问之后,我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全是祝贺的话语。有王支队长的,有“许大头”和郝强的,也有湄沁和衣羊的,惟独没有沫沫和庞波的。

  沫沫在遭到我的一顿暴打之后,彻底失踪了。那个该死的沫沫,总是让我恨透了,想够了,再去为她牵挂。如果她不走,我会留下毛毛,像沙奶奶期望的那样,如同一个三口之家,慢慢地,好好地过日子。沫沫走后,沙奶奶帮我照看了一段时间的毛毛,但沙奶奶人老多病,行动又不便,毛毛留在这里总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我抽空把毛毛送回了长沙。在长沙,我把毛毛往我妈怀中一塞,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庞波。

  我说:“祝贺我吧,让我们重新开始,建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堂!”

  庞波说:“我能帮你的只有这多了,我不会再跟你去W市!不过,我们还是兄弟!”

  庞波有自己的酒吧,我不想继续为难他,但我有绝对的把握,这一次,我一定能够整出一个人样!回到W市后,在去路灯局之前,我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想象上官局长一定会怒发冲冠,把我骂个狗血淋头;或者避而不见,差人将我扫地出门。我应付那种尴尬场面的本领,就是赔他上官局长一百个笑脸,一千个对不起,只要他答应我们继续合作。显然,我低估了上官局长的觉悟。当我见到他时,情况却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百倍,甚至一千倍。上官局长显出一派大度大量的风范,客气地说,官司的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抛弃前嫌,尽快完成我们共同的目标。他还许诺说,路灯局将尽快筹措资金,按照法院的要求,尽快落实到位。

  有了上官局长的话,我信心百倍。

  张国旗通过衣羊给我传话说,那个“路灯工程”不要再做了,把以前的工程款项结清,去他那儿,他在浙江揽到了一项更大的工程,而且,张国旗不会要我垫资。换一句话说,我可以拿到一笔钱,从此远走高飞。可我不想那么做,我得有始有终,给自己,也给关心我的人一个交待。

  老李从浙江赶了过来,还带来了一批人马。他说,因为他老婆的亲戚,让我名利俱损,他不能见利忘义,一定要把这项工程协助做完,为我挽回损失。我很感激老李,他并不像庞波想象的那样阴险狠毒。我问他,受伤的那位兄弟怎么样了?他说,躺在家里,每天由一位个体游医上门打针,怕是来日不多了。听完老李的话,我动了恻隐之心,于是说,等公司运转正常了,有了积蓄,我会拨出一笔款子,送他去上海治疗。老李感激涕零,好像受惠的不是他老婆的亲戚,而是他自己本人。

  老李带着他的手下,重新铺开了摊子。但我很快就发现,他们在磨洋工!不是老李他们不卖力,而是我的资金根本跟不上来!我一个劲儿地催促上官局长,他总是同我打官腔、兜圈子。被我追问的次数多了,上官局长一改过去温文尔雅的姿态,赌气地对我说:“堂堂的路灯局还会少了你的钱?我整天早出晚归,屁股不落板凳,不都是在跑上面求爷爷告奶奶,给你要资金吗?我堂堂一个局长,好歹也管了几百号人,现在倒成了你手下的跑腿了。”

  我向上官局长赔小心,“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也是为路灯局在做事,也是你上官局长的马仔嘛!全托局长大人关照了,您不关照,谁关照呢?”

  上官局长呵呵一笑。他的笑声,我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别扭,甚至有些阴险:“你小子等着吧,我上官跑不了,那笔资金也跑不了!”

  庞波在深夜打来长途,询问工程进展情况。我说一塌糊涂,关键是路灯局的资金不到位,我自己更无法筹措到资金。这样下去,窟窿会越来越大,不如早听衣羊的话,结账走人还好些。庞波问,结账后够还银行那笔贷款吗?我说,应该还有结余,我没有挪用那笔款子,全都用在工程上了,再说我自己的八十万也填进去了。庞波说,事情已到了这步,你还是硬着头皮做完吧。我再警告警告小上官,让他在老上官那里协调一下。我说,那当然好,等干完这项工程后,我就回长沙吧,在你的苏格兰酒吧旁边,开一家湘味小酒馆。到时,咱哥们就是中西合璧,又有吃的又有喝的了!庞波说,酒吧的生意还不错,再干几年,等积攒点钱后,弄个大的玩玩!我说,到时由我来投资吧,利润五五分成!庞波说,全都是玩笑,不指望发财,只想保住一口饭碗。

  最后,庞波还告诉我,他去看过毛毛。那小子气色好多了,调皮,还是和从前一样调皮!

  呵呵,有其父必有其子嘛!男孩子调皮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将来,我一定要把毛毛培养成人,要么做资本家,要么做政治家!这是两种不错的职业,要么拿钱砸人,要么砸人不用钱,这两种人才叫人,到哪都引人注目,不像我,里里外外,都窝窝囊囊的!

  挂上电话后,我突然想起忘了问庞波一句:我妈现在对毛毛怎样样?这个念头刚刚一闪,我又为自己感到害臊!即使是电话没挂,我估计我也没有那个勇气去问庞波,我怕我妈“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性格,被庞波笑话!但我真的为毛毛担心,因为我把毛毛往我妈怀中一塞的时候,我妈愤愤地说,我真是一个“大冤头”,为你们毛家累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临死也不得安宁!她不会遵照我父亲生前曾经有过的遗愿,把毛毛送进孤儿院吧?

  湄沁哭哭啼啼,说她父亲就要退了,取代她父亲的人可能就是上官局长。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真是忧喜参半。它既有可能给我的工程带来新的转机,也有可能造成灭顶之灾,关键取决于上官局长走马上任之前的那一闪之念。

  我几乎天天跑路灯局,赖在上官局长的办公室不走。他被我纠缠得实在无法子,只好再将财务处长招来,在我的面前重演“双簧”。每次受到上官局长的一通教训之后,财务处长都会将我领下楼去,在他的办公室烟茶相待,同时并不忘冷言相讥:“你小子有种啊,告倒了路灯局,又来做编外局长了?!你签个字好了,要多少,我给你拨多少!”

  我说:“我要二百万,那是合同规定的数字,你给吗?”

  他说:“给啊,怎么不给?你小子再告一次,我就给!”

  渐渐地,我终于明白了,这工程款是再也没戏了。上官局长一拖再拖,拖过了判决书上规定的拨款日期,我只好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这样又一连过去了一个多月,法院始终执行不下来,路灯局的那个账号上,没有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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