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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灯,心灵灯

http://y.sina.com.cn 2005年01月10日 18:37 新浪校园

  8.城市灯,心灵灯

  春训开始之前,“许大头”兴冲冲地找到我。

  他说:“室内训练棚基本完工,只等王支队长一有时间,我们就举行一个竣工仪式,到时你一定要来出席。”

  我谢绝了“许大头”的邀请。我说:“我不是部队的人,部队的活动不想参加。”

  “许大头”吃惊地看着我。他说:“为什么?那可是你捐款兴建的啊!缺了你,这个仪式怎么搞?”

  给部队捐款,兴建那个室内训练棚,花掉了我十万多元。很多人把这看成是我捞取政治荣誉的手段,认为我退伍了,还想打部队的主意。其实,当初我决定掏出这笔钱,完全是心血来潮,按现行的话说,就是“摆谱”。看,我毛次如今出息了,抬手就是十万,你们谁能够做到?“许大头”做不到,王支队长也做不到,只有我毛次可以做到!捐完这笔款后,我盘点了一下我的存款,除开捐款、购房这两项大笔开支,还有“探索者”的日常支出,我手里可以用来支配的资金,还不到六十万。而这笔钱,正是我准备用来投入“路灯工程”的工程款。

  我对“许大头”说:“活动你们去搞吧,我没时间参加。”

  “真没时间参加?我知道了,现在对于你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可以理解,不过,党支部决定,在训练棚旁边立一块不锈钢牌子,写上‘拥军棚,退伍士兵毛次捐建’可以吧?”

  我反感“许大头”开口“党支部”、闭口“党支部”。我说:“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就是不要写我的名字。”

  “许大头”甩出一句:“没见过你这么‘刺毛’的人!”

  别人掏钱买享受,老子掏钱买气受。日老子的“许大头”,竟敢用这样的话来奚落我!我现在真的很后悔!一百个后悔!一千个后悔!

  “天哪,十万块!”沫沫在听说了我的遭遇后,那痛心疾首的模样,好像是她损失了十万块。“哦,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这可以买多少彩票啊?!整整五万注啊!”

  我没办法跟她解释清楚。一般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要拿出十万多块,确实不太容易,何况是我一次冲动下的“打水漂”。在沫沫看来,用这些钱能买回一屋子的彩票。那么,五百万元大奖的回报,还能逃出这屋子吗?因这,沫沫彻底糊涂了,毛次为什么把钱投入警营而不投入彩池?这实在是比她更蠢!

  打这以后,沫沫每次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爱说:“没钱买彩票,给我十万块吧!”我真是哭笑不得,只好望着她疑惑的目光,想着与她之间的差异,有时觉得解释纯属多余。沫沫不管那么多,她坚定地认为,十万元只是我的九牛一毛,既然可以不痛不痒地给了别人,为什么不可以痛痛快快地给了她呢?沫沫把手毫不留情地伸向了“探索者”。她以“老板娘”的身份自居,在两个员工面前颐指气使,逼着他们隐瞒每天的营业额,并从中抽头。要不是后来那两个员工闹翻,这事我还一直蒙在鼓里。我开除了两名员工,同时停发了沫沫的工资。但很快,我的“探索者”也陷入了停顿。

  沫沫说:“我凭什么给你打工?如今的社会,干什么都得讲求报酬。”

  我气恼地说:“你要报酬是吗?那好哇,我连沙奶奶的那间房也退了!看你住到哪里去?”

  “谁稀罕你的那间破房!” 沫沫噘着嘴,朝石牌岭的方向跑去。

  过了一会儿,我怕她真的要从沙奶奶那儿搬走,就打算关了店门,跟着回石牌岭。刚出店门,我看见了“小公鸡”。“小公鸡”经常在这条街上跳舞。

  他见我的店堂空空荡荡的,就进来问我:“是不是生意不好做了?”

  我说:“还不至于,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店员。”

  “小公鸡”说:“我愿意做你的店员。”

  于是,我放弃了回石牌岭去找沫沫的想法,和“小公鸡”攀谈起来。

  “小公鸡”说:“自从上次退掉‘探索者’后,我的日子更加难过了,每天都要忍受父母无穷无尽的唠叨,耳朵都听起趼了,还不如出来跳舞。但跳舞不能跳一辈子,还得找点正经的事做,做什么呢?别的都不会,只会一手交货,一手收钱。”

  “探索者”正缺人手,我有意让“小公鸡”留下来帮我,可在工资待遇问题上,他又和我僵持不下,他要我每月付给他八百元。从前我给沫沫才五百元,我不可能给“小公鸡”八百元。

  “小公鸡”见我不乐意的样子,就故意激将我。他说:“那还不如让我做老板,我每月付给你八百元的承包费。”

  我不相信“小公鸡”的话。“无论亏赢,你都给我八百元?”

  “小公鸡”说:“是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说:“你做过这里的老板,情况是明摆着的。挣钱不挣钱,关键是看你怎么经营。你想好了,不要像玩儿戏。”

  “小公鸡”信心十足地说:“我想做的事情,我父母阻挠不成,我不想做的事情,他们强迫也不成。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做老板好,哪怕是从小老板做起,给别人打工永远不会出息!”

  他的想法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那就给“小公鸡”一个机会,让他去做小老板吧,我要做更大的老板。很快,我们一拍即合,“探索者”由他承包,每月交给我固定的承包费,这是一笔稳定的收入。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完全从中解脱出来,进行我想做的“路灯工程”。为保险起见,我让“小公鸡”叫来了他的父母。果然,“小公鸡”的父母十分听话,乖顺地依从了“小公鸡”的意见,我和他父亲在合同上签了字。

  他的母亲站在一旁,小声地发着牢骚:“我看你们两个都不是正儿八经做生意的人,倒来倒去,是为了什么呢?”

  我接过话说:“你们是为了你们的宝贝儿子,我是为了我自己。”

  一切停当后,我打车回了“汉飞青年城”。洗完澡,我如释重负地躺在橡皮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的铃声把我震醒。

  沫沫哭着说:“毛次,你能不能来石牌岭一趟?”

  我抬手看了看手表,深夜十二点了。“你有事吗?”

  沫沫的哭声越来越大。“我病了,你可不可以送我上医院啊?”

  我说:“是真病还是假病?你最好不要骗我!”

  沫沫说:“老子要死了,难道也是假的吗?!”

  在电话中,我听出她说话的口气明显疲软,尽管她充了我的“老子”,老子还是决定陪她玩一把。

  我说:“那好吧,你等着,我这就打车来送你上医院。”

  我继续蒙头大睡,直到手机第二次响起。我一听,是沙奶奶的声音。沙奶奶说:“这孩子是真病了,你快来吧,我一个老太婆是没有办法的。”

  我拦车去了石牌岭,沫沫脸色苍白,大汗淋漓。我想这回她是真的。我迅速送她去了附近的中建三局职工医院。医生又是抽血,又是拍片,折腾了半天,最后说,是上呼吸道感染,需要住院治疗。我替沫沫办好了住院手续,并护送她进了病房。除走廊的医生值班室外,整个病房空无一人,暗黑的。那时,刚刚过完春节,又是二十一世纪的开头,一下子,病人似乎全都无病无痛,集体进入了“小康社会”。我一手搀扶着沫沫,一手摸索着墙壁,并开亮了电灯。

  她说:“毛次,我好怕怕!”

  我说:“别怕,宝贝,有我呐!”

  沫沫搂着我的脖子,把滚烫的嘴唇凑了过来。我们接吻的时候,护士走了进来,说,打针!我松开沫沫,让她平躺在床上,再去搬动输液架子。护士用一根橡胶管将沫沫的手臂扎紧,并猛地拍了几拍她的手背,然后猛地一针,扎向了血管。沫沫大叫一声,她的另一只手,掐进了我的腿部肌肉。

  护士留下一些药片,走了。

  沫沫指着墙边的开水瓶,说:“吃药吧,喂我。”

  我喂她吃药。可是,那水瓶是空的。

  沫沫说:“你真笨,弄点自来水也行啊!”

  我说:“你等等。”

  走出医院,在大街上,我找不到一家通宵营业的超市。我敲开了一家小副食店的门,买回了一瓶矿泉水。我让沫沫服药。

  “别动,张开嘴,你吞下去了吗?”

  “嗯,这药真难吃!”

  输液管的药液,在一滴一滴地流向沫沫的体内。她的脸色渐渐好转起来,人也开始调皮起来。

  “你冷吗?要不要上床来?”

  “不行,这是医院。”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那也不行,护士会查房的!”

  我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想着和她亲热。况且,我真感到有点儿冷,那时正是早春,春寒料峭。我把手伸进了她的被子。

  “你他妈的真坏!”沫沫笑着说。

  “别动!小心输液管漏液。” 我也笑着说。

  输完液后,沫沫昏昏沉沉地入睡了,我和衣坐在床头,怎么也睡不着。我在想小胖,不,是衣羊。衣羊很久没和我联系了,她恨我吗?她依了张国旗吗?我记起了张国旗的话,决心不再去打扰衣羊。我能做到的,也只能这样了,就是给她一个自由的空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清晨,我听见了沫沫的呓语:毛次,别离开我。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反反复复,像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我贴近她的脸,发现她的睫毛一闪,一闪。沫沫并没有睡着,她的呓语是假装的,专门说给我听的。

  湄沁告诉我,酋长给我发来了一封电子邮件,她让我有空打开看看。从医院出来,我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网吧。沫沫跟在我的后面,大声说:“我要!”

  她让我买了上机卡,然后冲锋陷阵,扑向那台无人的电脑。我看见沫沫急急忙忙地打开了QQ,她的好友列表中,有无数个闪动的小人儿头像,这表示电脑中储存有未读的信息。我无心顾及,打开了我面前的电脑,并慌慌忙忙地找到了酋长的来信。

  毛教官:

  大一新训结束后,我就没有要见你!所以,我悄悄离开了W市。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吗?和你很遥远,和我很亲近。我们一起五人,其中有一名四十多岁的女性,是省直机关的干部。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当地开展社会调查。这里人烟稀少,交通不便,我是上县城寄送材料,顺便上网给你写信的。可能湄沁已经对你说过,我走之前,路灯局有个“路灯工程”的方案,你应该去找上官局长,争取把这个工程拿下来。如果有什么困难,你还可以找湄沁,她会给你出主意的。

  我每月会上县城一趟,也就是说,你每月都会收到我的一封电子邮件。回乡下的班车快要开了,我得走了,再见!

  我丢下沫沫,直奔湄沁那儿。

  我对湄沁说:“我一定要拿下这个工程!”

  湄沁笑了笑。“酋长和我都希望你能成功!这个工程倾注了酋长的心血。如果说,上次的‘亮起来工程’是形象工程,那么,现在的这个工程,就是‘民心工程’,是‘德政工程’,它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利益。”

  我说:“湄沁啊湄沁,你怎么突然这么信任我呢?我上辈子可是农民呐!”

  湄沁哈哈大笑:“你后辈子可是猴子啊,你就不晓得变,脱胎换骨?”

  我也大笑起来。“好吧,我就按照你的要求变。那你说,我变成什么呢?”

  湄沁说:“不要闹了!严肃一点!”

  我乖乖地坐在那个沙发上,洗耳恭听湄沁的鸿篇大论。趁她转身去倒水的一小会儿功夫,我在扶手与坐垫的夹缝处好奇地掏摸。我期待着能像上次一样,掏出酋长的内心秘密。尽管目前我对那本日记,还是一无所知。

  湄沁坐在我的对面,像一个滔滔不绝的演讲家。她用左手的食指,在左脑门的位置,快速地划圈。“试想一下吧!”

  她一直用左手,而不用右手。我想,她的左脑也许比右脑更加发达。

  “试想一下吧,如果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没有流光溢彩的彩灯,那它就是一座落后的城市,因为我们看不到现代化的气息;如果连路灯也没有,那它就是一片原始森林,因为我们生活在其中的人,根本找不到方向。比黑暗更可怕的是什么呢?”

  湄沁顿了顿,她在故意考问我。

  我摇摇头,像摇动一面拨浪鼓。

  湄沁说:“不是这个城市的黑暗,而是我们心灵的黑暗!点亮一间心灵,远比点亮一座城市更加艰难。酋长的第一个计划,就是通过我们的手,点亮我们的城市;第二个计划,他要亲手点亮别人的心灵。现在,我们可以坐在这个城市的一角,欣赏这美妙无比的灯光,而在偏僻的山区农村,人们还在使用煤油灯,那里太穷了。太穷,不仅仅是资源的贫瘠,更重要的是思想的贫瘠。你有没有觉得酋长就像一个西方的传教士呢?不错,他是中国农村的扶贫队员,但他播撒的理想,不是物质致富,而是观念致富。这就是酋长要去山区农村的根本原因!”

  湄沁的话太深奥了,我不懂什么城市灯、心灵灯,我只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赚钱;我也不管酋长是外国的传教士,还是中国的扶贫队员,我只要他力所能及地帮我,帮我赚到更多的钱!

  湄沁见我呆若木鸡,宽容地笑了。她说:“你现在有钱,但还想挣到更多的钱,如果你的思想跟不上来,那你永远是一个除了钱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穷人;而酋长不同,他没有钱,将来也不可能有钱,但他比你富有。我的意思是,你要理解酋长,你们珠联合壁,共同创造一个光明的世界,那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理想天堂。”

  这一次,我似乎听懂了。我连声说:“是的,是的,我拼出去了。”

  除了这个“路灯工程”,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够让我在商场再次奋力一搏。孤军作战的年代早已过去,现代商战需要智力、财力的集合,并群发群攻。这就像美伊战争,财大气粗的美国人,对付一个小小的伊拉克,也得联合英国佬一起开炮。决心已定之后,我再次沟通了张国旗,极力说服他参与并主持这项工程,我甚至承诺,将我应得的利润分成的比例降到百分之十,这是“亮起来工程”利润比的一半。可是,张国旗依然不为之所动。他的理由非常简单:我赚了路灯局一笔,不想再赚它第二笔。如果有那份闲心,我可以再去赚别人的,而不是路灯局的。

  面对张国旗的强硬姿态,我无可奈何,只好放弃了联合的念头。不过,张国旗也算够意思,他把“大光明灯饰安装工程公司”的招牌给了我。这表明,从此我有了独立经营的资格。几天以后,我和张国旗一道,去了工商行政管理局,我们履行了更换企业法人的法律手续。签完字后,张国旗将一本新的营业执照交给我,并握住我的手说,祝你成功!

  在路上,张国旗把车开得很慢。在等待红灯的当口,他突然问我:“有衣羊的消息吗?”

  我很惊诧。“她有事吗?”

  “没有。上学期,她考试挂了两门,我让她好好念书。”张国旗说。

  我对张国旗有些厌恶。他把公司无偿地给了我,原来是想和我达成一项私下的交易——阻断我想念衣羊的念头。这就是商人的狡诈和阴险!可惜,他张国旗错了。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再找衣羊了,即使我得不到这个空壳公司。

  为了让张国旗相信我说过的话,我让他把车开到了石牌岭。在沙奶奶二楼的一间租用房,我指着沫沫对张国旗说:“我现在正和这个人同居。而且,我妈一直让我和她结婚。”

  张国旗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沫沫跳起来,站在我面前说:“神经病!你带回这个男人干吗?”

  我说:“他是衣羊的父亲!”

  “衣羊是谁?”沫沫有了显而易见的紧张。

  我苦笑了一下。“就是小胖。”

  沫沫转怒为喜,她一把搂住我。“你妈真说过,要你和我结婚?”

  我说:“结你妈的黄昏。是我骗衣羊父亲的。”

  沫沫的双手瘫了下来。“这么说,你还是喜欢小胖?”

  我说:“我不喜欢小胖,我喜欢你!从今天开始,我就住在你这儿,我不走了!可以吧?”

  我把沫沫压在身下,一只手拉扯了她的衣裤。沫沫死死地护着她的腰部。

  她的声音有些变调:“大白天啊,你不能这样。你这是强奸!”

  “日老子!那好吧,让我现在就来强奸你!”

  我不顾沫沫的反抗,把她撕得一丝不挂。沫沫干脆平展四肢,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听见了她粗细不均的呼吸。

  沫沫可能在等待我的铃儿响丁当!

  春天很冷,春天很暖。我脱光了衣服,大汗淋漓。那些汗水,淹没了我们的身体,我们是两尾交媾的鱼,在海藻间不停地摆动身体。如果沫沫说我是一条恶毒的章鱼,我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不错,我是一条恶毒的章鱼,我有长长的腕足,还有无数只吸盘,我牢牢地抓住了沫沫光溜溜的身体,不至于让她从我的大胯内侧逃走。我还想攻击一切比我大的动物,我有墨黑的汁囊,我放出的毒雾,居然是白色的。

  我的身体一直往下沉,那是柔软的海草,而不是水蓝色的床单。我睁着两只恐怖的眼睛,牢牢地盯看了头顶老式的、斑驳的天花板。

  沫沫骑上来,吻完了我的皮肤。

  她说:“毛次,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我说:“我很开心!”

  沫沫说:“你开心还这样?”

  我想转移话题,指点着头顶说:“你看,那上面是什么?”

  沫沫说:“是白色的石灰,它不会掉下来,砸着我们吧?”

  “不要出声!”我大声吼了沫沫。

  这时,我看到了一只小猴子,它骑在树杈上,正在啃食浆果。我背后平躺着的高架木板床,应当来自非洲丛林。我的身体还在下沉,和那块厚重的床板一起下沉。我想到了德国大胡子,那个老马克思。他会不会就躲在这个楼上,继续写着他永远也写不完的《资本论》?我甚至有些担心,老马的双脚,会不会磨穿这中国的水泥地板?我越来越害怕,那只小猴子会掉下来,变成一个人,而我会掉下去,变成一只小猴子。

  春天慢慢暖和起来,沙奶奶的气喘,也慢慢平稳了许多,不再像冬天那样剧烈、可怕。这种气候,容易让人恢复元气。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和沙奶奶道过早安,去拜访了上官局长。

  上官局长的办公室,经过了一番装修,比从前更加气派,他的大班台足以和乒乓球桌同等。但他的架子,却没有了从前那么的高傲。他很客气,和我聊到了“路灯工程”。

  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我试探地问:“能否让我承接这项工程,比如其中的一个子项目?”

  上官局长说:“上次的工程,你们都出过力,我很感谢!这次的工程将有些变化,主要是资金的问题,政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很难再次通过预算投资。这样一来,承建单位就必须带资投标,并垫资建设。等政府审批立项了,工程完工验收后,再进行结算。”

  我详细询问了工程规模。

  上官局长介绍说:“这次主要解决老城区居民夜间行路难问题,也就是解决‘有路无灯、有灯不亮’的问题,全市大约需要重新安装和更换八万盏路灯,具体到布线、栽杆、装灯,加上变压设备,超过一千万。”

  “一千万都需要自带吗?”我感到了像泰山一样的压力,也为自己的无知无畏感到羞愧。

  上官局长说:“原则上是这样,局里能拿出来的资金很少。”

  “现在有单位前来接洽吗?”

  “你在打听竞争对手吧?”上官局长笑了笑,“还是上次的那家,上海的那家大公司。”

  那是一堵铜墙铁壁,而我是一只小小的鸡蛋。“人家是五百强企业。”

  我正准备知难而退,上官局长却亲切地说:“大企业也是由小企业发展壮大起来的嘛。我们本地的企业其实也不差,就是缺少别人的那种自信。”

  我不知道上官局长这话是一种暗示,还是一种鼓励,不管怎样,我都从内心感激上官局长。来之前,我还有些心虚,上次承诺给小上官的二十万元,由于我后来的阻止,一直没有兑现,小上官也一定将情况告诉了老上官,但想不到他还是一路绿灯,不仅将“亮起来工程”交给了我们,而且还爽快地结完了账。这次,他又热情地接待了我,并给了我很多很好的建议。在反腐倡廉的今天,贪官毕竟是极少数,为人民服务的官员毕竟是大多数!

  因为衣羊,我和沫沫分居;因为衣羊,我和沫沫再次同居。这一次,我发现沫沫变化很大。她不再提什么彩票,也不再偷拿我口袋的钱,她沉溺于网络,成天泡在楼下的小网吧里。她和什么人聊天,我一点也不关心,至于那个辽宁或者吉林的男网友,纯属子虚乌有。也就是从和沫沫这次同居开始,我还发现她在私下里自学英语。

  我讥笑她说:“你老大不小了,现在才想起学英语,准备留学吗?”

  沫沫石破天惊:“我准备移居新西兰!”

  我笑得直不起腰来。“新西兰在哪?在北半球,还是东半球?”

  “新西兰就在西半球,我干妈在那开了一家中国餐馆,她让我过去帮忙!怎么着?”沫沫大言不惭地说。

  “以前从没听说过你有个干妈,今天怎么突然冒出一个新西兰干妈了?不是中国餐馆,是中国牛皮店吧!”我嘲弄了沫沫。

  “毛次!你什么意思?”沫沫恼怒了,“你他妈的就是瞧不起我!”

  我再次忍俊不禁:“好了,好了,我还指望你把我也弄出去呢!”

  “老子这次非得让你正眼瞧瞧!Do you understand?”末了,她甩出了一句蹩脚的英语。

  学习终究是一件好事,只要不烦我,由她去!

  这一年的春天,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元旦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可人们仍旧在高谈阔论“新世纪”。全世界的人充满憧憬,还沉静于千禧之年的巨大快乐之中。这时,我躺在出租屋的高架木床上,整天看着天花板上的“猴子”。我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语:“人是猴子变的,猴子是人变的……”

  在我的反复念叨当中,广播里传出了消息:世纪交替的神圣一瞬,不知被哪个国家的傻瓜科学家计算错了!于是,有的国家前后举行了两场迎接新世纪曙光的仪式。上帝给人类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其实,科学家们并不傻,傻的是那些心急的各国元首,还有那些跟着起哄的世界公民。在全世界所有的人欢欣鼓舞的时候,惟有我一个人无动于衷。毛次是一个什么东西?毛次是没有喜怒哀乐、油盐不进的铁板一块。我真搞不懂,政治家也好,科学家也好,平头百姓也好,他们为什么都那么热衷于“新世纪”?仿佛千禧之年的钟声一响,谎言就可以变成真理,石头就可以变成金子,傻子就可以变成天才。

  我躺在床上,天天看“猴子”。这是被他们给气的。

  湄沁找上门来,她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难以言表。她说:“大好时光,你还在这儿一愣一愣的。快起来,上路灯局去!”

  原来,上官局长和上海那家公司谈崩了,“路灯工程”面临搁浅。湄沁得知这个消息后,极力动员我再去试试。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和上官局长谈到非常顺利,他让我先拿出两百万元垫资,局里再投入两百万,分期分批建设。坚持到年底,工作有了一定的成绩之后,也就有了向上面申请拨款的理由。用上官局长的话说,这叫“钓鱼项目”,先放线,后钓鱼。整个工程,将近两年。到2002年底,全市要基本达到无黑街、无黑巷、无黑路的“三无”目标。

  上官局长的算盘打得好,他摸准了上面领导的态度。“形象工程”搞起来了之后,确实还需要一件“民心工程”来支撑形象,事关民生大计,上面怎么会不拿钱呢?问题是,现在要我拿两百万垫资,这不仅叫我为难,简直就是让我主动放弃。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上次的“形象工程”上面可以全额拨款,而且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轰轰烈烈地完成了,现在的“民心工程”却要两年。

  我当着上官局长的面,表示了我的疑虑。湄沁在一旁劝说道,先承接下来再说,其他的事情再想办法。我想湄沁一定会像上次那样帮我,我咬了咬牙,应承下来。最后,上官局长给我开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垫付资金什么时候到账,什么时候就正式签订承建合同。

  回家后,我拿出“汉飞青年城”的房契,想用它作为抵押,到银行贷款。我跑了几家商业银行,他们最多只同意贷给我二十万,这不如将房子卖了,还可以省去贷款的利息。我在“楚天热线”上,登出了一条售房信息,那几天,我的手机响个不停,咨询者众。当他们进一步了解到,我出售的房屋楼层、基本结构和装修风格后,几乎全都了无兴致。当初,那个开发商打出的“黄金地段,全线升值”的广告,成了鬼话。在无数个询问者当中,只有一个人约我看过房,他是一位美术家。像审视一位业余作者的画稿一样,他对我的房型结构和室内布置挑三拣四,总之,是一百个不满意。

  在我不太耐烦的时候,他说:“房价能不能再低一点?”

  我对他说:“这房是我花了二十一万买来的,装修花了六万,我倒贴二万,二十五万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美术家轻蔑地一笑:“你的装修一分钱也不值!”

  讨价还价还价的结果,是我以二十万的低价忍痛割爱。我们在办妥过户手续后,美术家扔给了我二十一万,他极富同情心地多给了我一万块。

  几天以后,我搬走了房内的冰柜和电脑,把其他的家具物什,全部留给了美术家。我把为毛毛准备的大批“军火”,送到了孤儿院,我想看到那里的孩子互相“打仗”,因为我一直得不到毛毛的消息,他要么病得很重,要么早就不在人世了。

  那部电脑是我送给沫沫的礼物。我对她说,你不要再到楼下去上网了,装上长城宽带,坐在家里上网吧。沫沫高兴地吻了我。冰柜我给了沙奶奶,沙奶奶说,抵房租吗?要是抵房租,我可不要你的冰柜。我说,不抵房租,我和沫沫住在您这儿,给您添了很多麻烦,算是酬谢。沙奶奶说,孩子啊,记住!不要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给任何人,除非是父母;不要相信任何人,除非是自己。

  我取出了所有存款,加上卖房的二十一万,离上官局长规定的那个数目,还差近一百二十万。这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张国旗不会帮我,湄沁也无能为力。我向王支队长倾诉了我迫在眉睫的苦衷。他当即紧张得要命,以为我要动用他掌管的军费。我说,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你帮忙想想办法。不久,王支队长给我介绍了一位建筑商。建筑商提出合股,被我拒绝了,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不想让他成为第二个张国旗,我要超过张国旗。

  我和建筑商不欢而散。

  湄沁对我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为什么不再去找找上官局长呢?我抱着让上官局长减负的想法,准备与他勾通。在此之前,我和庞波通了电话,我让他给小上官联系,并答应汇去二十万元。小上官回话说,上次你们耍了我,这次还想耍我吗?想来真格的,就兑换成英镑或美元汇过来。

  我孤注一掷,提了二十万元人民币,在黑市上换了美元。我赶回长沙,亲手将钱交给了庞波。在我等待消息的那几天,我住在家里。我爸因思念毛毛,格外憔悴,经常头晕,嘴里还不停地唠叨,责怪我如何如何的不争气。而我妈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对我说,毛毛走了好,毛毛走了,你可以重新谈女朋友,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孩子。我真的搞不懂,他们在大是大非面前,态度总是截然相反。从前我爸反对毛毛,现在又思念毛毛;从前我妈护着毛毛,现在又这般排斥毛毛。虽然我和我爸关系不好,但在毛毛的问题上,我还是倾向于我爸。毛毛是我的孩子,走到哪,都是我的孩子!

  我向我妈打听毛毛的下落。我妈说,肯定在西安。问过很多人了,没人知道那家人的地址。

  在毛毛住过的房间,还贴着毛毛的铅笔画。我想他和我一样,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孩子。既然是我给了他不健康的身体,不公正的身份,那么,我就应该为他负责,让他健康起来,让他正常起来,而不是一个到处躲藏的私生子!我一直在等待机会,我一定要找到毛毛!

  傍晚,庞波到我家来,说事情办妥了。小上官收到了汇款,他在越洋电话的那头,还声情并茂地唱起了《歌唱伟大的祖国》。

  是啊,这些漂泊海外的“新华侨”,没有祖国作为强大的后盾,他们的日子怎么过呢?为了祖国的繁荣富强,也为了“新华侨”们在全世界人民面前,扬眉吐气,这个“路灯工程”我做定了!

  我问庞波:“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大干一场?”

  他说:“这得回家和父母商量,因为在英国的经历,我让父母太伤心了。”

  我说:“我等你三天。”

  三天以后,庞波垂头丧气地对我说:“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舍不得我的那间酒吧。”

  我失望地说:“那我只有单干了。”

  庞波像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两张火车票,在我眼前一晃。这小子买了当天的车次。

  他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这是舍命陪君子了。”

  我们赶回W市,找到了上官局长。他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关切地询问我:“那笔垫付金准备好了吗?”

  我说:“我实在有些困难,筹措不了那多,能否减少一点?”

  上官局长蹙了蹙眉头,“这事难办!”

  我的心情低沉下来。莫非小上官那小子还没有给老上官通气?我挤出笑脸,百般哀求老上官。

  他说:“没有足够的垫付金,在局党委会上肯定通不过,还有招标,也得按正常程序来。”

  我说:“你这不是将我往死里整吗?”

  上官局长沉思片刻,他给了我一个好办法,由路灯局担保,以我的“大光明灯饰安装工程公司”的名义,向银行贷款一百五十万。他问我同不同意?我心想,有路灯局担保,资金又全部用于路灯局,工程完工后再进行结算,这个方案应该不成问题。

  我不知道,这个意想不到但确实又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是上官局长怎么想出来的,这里面还有没有小上官的智慧?一切都是公事公办,一切又是那么天衣无缝,于公于私都无风险。我很满意上官局长的方案,当然,更佩服他灵活的大脑瓜子。我们还商量了具体的细节。

  和“亮起来工程”一样,路灯局搞了一个盛大的签字仪式暨新闻发布会。不同的是,主角的一方,上次是张国旗,这次是我。而我签字的手,并没有张国旗那么轻松,面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神情也没有张国旗那么自如。不过,这并不要紧!人总是在经历中成长的。我拘谨地应付一帮记者的提问,眼前闪过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是衣羊!衣羊冲到我的面前。“合同签了吗?”

  我露出了兴奋的神情,这是我脸上的温度告诉我的。我大声说:“签了!”

  “为什么要签这个合同?”

  衣羊拉起我,转身就走,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一群记者还跟了上来,穷追不舍。

  衣羊叫停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她一言不发。

  我说:“你这是干吗呀?人家这是公务啊。”

  衣羊说:“什么公务?你一点脑子也不长!”

  “怎么啦?”

  “我听我爸分析过,这次你必输无疑!”

  “没有这么严重吧?这是一个保险系数很高的项目呀!”

  “工程到期后,你还不了贷款怎么办?”

  “我一不贪污,二不挪用,怎么会呢?”

  “你太简单了,毛次!你就能保证按期完工?”

  “哈哈,这些我都想过了,一切都有路灯局兜着,怕什么?”

  .......

  衣羊把我带到寝室门口,那里有一片树林。我们站在树林里,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衣羊小声地说:“我要上课去了。”

  我说:“我也该走了。”

  衣羊的背影,深深地刺痛了我眼睛,有两行泪水滚落下来,我使劲一擦,同时吸了吸鼻子。衣羊走后,我留了下来,这里就是那天夜晚,我傻不拉几地站着的地方。我在这儿高呼过“小胖”,从前的小胖,在我身无分文、白手起家的时候,不断给我鼓励、支持;当我有了一定的基础之后,现在衣羊也和她父亲一样,釜底抽薪,当头冷水。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上官局长是弓,我是弓上的箭,拉弓抽箭的人,是大大小小的媒体。明天,这个有着八百万人口的城市,将记住“毛次”这个名字,日后,他们将评判毛次是不是孬种!

  我把张国旗的原班人马,迅速招至我的麾下,并重新组合了公司办公室、工程部、材料部、财务部。在这个系列当中,工程部和财务部最为关键。工程部负责设计和安装,就像我们部队的司令部一样,是谋划战术、带兵打仗的部门;财务部除负责公司内部的财务管理外,还负责与路灯局的来往账目,相当于部队的后勤部。我让老李负责工程部,庞波负责财务部。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在江北的大夹巷,栽下了第一根路灯电杆。

  什么叫做“日理万机”呢?小时候,在我们的语文课本上,有一篇《周总理办公室的灯光》。老师说,周总理就是“日理万机”。现在,在中南路的一间写字楼上,我在日理万机。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脑袋都要发炸了,原来,总理和总经理都不是那么好当的。晚上,我和庞波睡在办公室里,辗转反侧。

  他说:“我总觉得我们在走钢丝绳。”

  我宽慰他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我跟张国旗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么做过来的。现在轮到自己做老板了,忙是忙些,累是累些,但我们这是为自己在忙,为自己在累。”

  庞波问我:“你赚足了这笔钱后,打算干吗?”

  说真的,我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了想说:“我想尽快找回毛毛,给他治病!”

  庞波叹息了一声,“但愿毛毛平安!”

  我说:“会的,毛毛一定没事!”

  庞波又反问我:“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你将来的婚姻呢?”

  他这话无疑是说,毛毛是我将来爱情和婚姻生活的障碍,这与我妈现在的态度一致。像我这样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人,将来还会有幸福的爱情,美满的婚姻吗?

  我说:“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什么叫做婚姻,从十七岁开始,一直到现在。”

  “在沫沫与衣羊之间,你到底爱谁?”庞波穷追不舍。

  我苦笑了一下。“我爱过她们吗?没有吧!沫沫是我同病相怜的朋友,衣羊是帮助过我的恩人。”

  “可是,我看得出来,衣羊喜欢你,你也喜欢衣羊!”

  “不可能的,我和沫沫已有一年了。衣羊是清楚的。”

  “你和钟小玲是第一次错误,和沫沫是第二次错误。同样的错误,你犯过两次!你没有意识到吗?”

  庞波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没有觉得沫沫不好啊!”

  “她不适合你!”庞波肯定地说。

  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适合是一种标准,一种爱情标准,婚姻标准,道德标准。我和沫沫之间没有爱情,没有婚姻,没有道德,只有感觉。那是一种互相堕落,在堕落中互相愉悦,让伤口绽开花朵的感觉。

  我和庞波的谈话在互不投机中结束,他翻身睡了。可我怎么也睡不着,思维老在衣羊和沫沫之间串来串去。衣羊的影子慢慢变得朦胧,而沫沫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我知道,沫沫很满意她现在的生活,她在网络上乐此不疲。我还知道,她的真正情人,只不过是吉林的“小长春”,辽宁的“小沈阳”,新西兰的“老干妈”,还有她为之着迷的彩票。这就是她精神生活的全部!和沫沫小别数日之后,我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自责。多少次,我残酷地撕开她的面具,无情地戳穿她的谎言,让她暴露得鲜血淋漓。而她想要得到的,仅仅是一个自娱自乐的幻想空间。我在建立自己的尊严的同时,把她的尊严一点一点地敲碎了,一点一点地践踏了,所以,我们才有了许多水火不融的时刻。

  以后,我会对沫沫慢慢好起来的。

  和老李在施工现场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毛次,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又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我照着这个手机号拨过去,竟是沫沫。她总是这样,有钱的时候就急于去买新手机、换新号,无钱的时候就连机带号一起送给手机贩子。

  我说:“你又买手机了?哪来的钱呢?”

  沫沫说:“你不给我买手机,就没人送我手机?”

  我说:“是哪个网友送给你的啊?”

  沫沫说:“不跟你说了,我想要你现在回来一趟。”

  我对老李交待了一番,打车回了石牌岭。沫沫搂着我的腰,吻了我。

  我故意说:“沫沫,现在可是白天哪!”

  “谁要跟你那个?人家只是想你嘛!”沫沫噘着小嘴。

  我说:“你不是有事吗?有事就快说,我工地上忙着呐。”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想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回吻了沫沫。“那我走了?”

  “毛次,”沫沫叫住了我,“你能不能送我去英语培训班?”

  我思索片刻,又是新西兰“老干妈”在作祟。我不忍心戳破沫沫的虚荣,给了她一笔钱。“省点花吧,这是贷款。”

  “你是怕我买了彩票?不会的,我这次是真学英语。”

  为了表示她的真实,几天以后,沫沫到公司给我看了她的“听课证”。这是“新东方”的英语通级培训。

  我说:“你又不考级,报这个干吗?报个口语就行了。”

  沫沫说:“以后再告诉你!”

  她拿着钱,高兴地走了。有好几次,我路过“新东方”,还特地去教室的窗口看了沫沫,她还真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嘴唇一张一合。因为教室的玻璃窗是全封闭的,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我可以向她打着手势,沫沫也调皮地给我回一个手势,很幸福的样子。

  上了“英语培训班”,沫沫像换了另外一个人。她给我通电话时,总是文质彬彬,并时常夹带了一些英语单词,可我一句也听不懂。有时晚间放学后,沫沫会到我的公司来,给我和庞波弄点吃的,她弄出来的食物,真难咽下,可我和庞波都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我催促沫沫快吃,吃完快回石牌岭去,可她总是一百个不愿意。

  “我就不能留下来吗?”沫沫不满地问我。

  “这就么一间小地方,你睡哪?”我指着一张沙发,那是一张活动沙发,摊开后,勉强挤下我和庞波两个人。

  沫沫毫无顾忌地说:“我就睡在你们中间。”

  庞波差点把饭喷了出来,沫沫的话,把他吓着了。

  我指着庞波:“只要他愿意就行。”

  “没有兴趣。”沫沫继而偏着头问我,“毛次,你说培训班的那个老师是不是对我有非分之想啊?”

  那是一个二十岁刚刚出头的男教师,每周五从北京飞来W市,周六给沫沫他们上一天课,然后再飞回北京。每当青年教师表情夸张地走在过道上,沫沫就展开无限的遐想。“他为什么要在我的课桌边停下来呢?每次啊?!”

  “他帅吗?”我故意问沫沫。

  “有一点点小帅,他的鼻梁好挺好尖的。”她有点陶醉了。

  “是吗?你没有向他表示?”

  “他妈的毛次,你想套我?”

  沫沫抱住我,我们滚作一团。

  庞波说:“我该闪了。”

  衣羊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她经常做同一个内容的噩梦,梦见同一个女鬼扯着她的手,在泥地里捡钱。好多好多的钱啊,衣羊捡不完,抓在手里,那些钱一会儿变成红纸,一会儿变成白纸。最后醒来,握在手里的,却是一把冷汗。张国旗在请人算了一卦后,固执地认为,这梦境与我有关!为此,他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张国旗给我打电话说,你能不能抽空陪陪衣羊?我知道,为了他的女儿,张国旗这一次说的是真的,以前的那些,不过是碍于情面的套话。

  我很高兴,我终于等来了机会。

  这个星期五的下午,衣羊正好没课。我把她拽上出租车,在街面狂奔。这个城市的主干道,都换成了沥青路面,平坦而有柔性,我眼里满是喜悦,嘴里哼着小曲。

  衣羊说:“你要拉我上哪?”

  我学着沙奶奶的腔调:“请跟我来!”

  说真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上哪儿去,我只想见到衣羊,只想和衣羊在一起。如果可能,我愿意守在她的床边,每晚,让她不再做那样的噩梦。可是,因为上次的唐突,我再也不敢靠近她的寝室了,她的那些同学见了我,一定会笑掉大牙。现在,我只能陪着衣羊坐在出租车里,漫无目的地作一次市内旅行。

  “你再不说,我就下车!”衣羊迷惑而焦虑。

  出租车遇到一处红灯。在等候的那几十秒里,我灵机一动,决定让衣羊去看看我们的施工现场。这是一个好主意,它可以为我争取时间,打消衣羊对这项工程的疑虑。

  “请你检阅!”在就近的一处小巷,我让司机停车,请下了衣羊。我指着正在架设电线杆的工人说:“他们都是我的员工。”

  “你带我来就是要我看这个?”

  “不止这个,全市一千多条背街小巷,我们已经动工了二百处,今天要请你看完!”

  衣羊抿嘴一笑,这是她一路上的惟一的一笑。“你想累死我呀?”

  这二百处路灯施工现场,是我们的第一期工程。根据上官局长的要求,我们首先架设变电设备,并栽杆和布线,然后择日装灯、通电。那时,渴望光明的数百万城市居民,将在同一时刻,被上官局长的政绩照耀,他们将喜形于色,齐声歌颂。要不是上官局长的这一强制性命令,我会让衣羊每到一处,都亲手合上电闸,让她感觉这些光明的美妙,人间天堂的美好。

  “你可以放心了吧?这就是我现在从事的工作!”我自豪地对衣羊说。

  “二百处,好大的摊子!”衣羊仍然担忧。

  “是呀,它的规模足以证明,如今的毛次不再是昔日的小店主,更不是街头巷尾的小混混。这一切,都离不开你的帮助呀!”我动情地对衣羊说。

  “我们回去吧。”衣羊兴趣索然。

  “好吧!今晚你还会再做噩梦吗?”我依然沉静在一种兴奋之中。

  衣羊的回答给了我当面一击。她说:“认识你,是我一生的噩梦!”

  我张口结舌。

  她又央求我:“以后不要再见面好吗?”

  我答应了衣羊,却不能说服我自己。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是我给她带来了经济上的沉重负担,还是精神上的不堪折磨?衣羊永远也不会明白我的心结,那是钟小玲种下的恶果。长期以来,我不敢向衣羊解释,并不等于我对她有所隐瞒和欺骗。如果可以脱胎换骨,我愿意为衣羊重新脱胎换骨一次!没有污点,没有劣迹,一切清清白白!现在,我能够做到的,就是改变我的处境,用能力树立自信,用自信建立自尊,然后在衣羊面前堂堂正正地做人!在没有达到这个目的之前,我永远不再见衣羊!

  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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