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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起来”工程

http://y.sina.com.cn 2005年01月10日 18:37 新浪校园

  6.“亮起来”工程

  湄沁找上门来,以一副干预者的身份,和我讨论起了“亮起来工程”。她的连珠炮,没把我炸死,也把我气死!

  湄沁说:“这既是一个‘形象工程’,又是一个‘献礼工程’,你能保证在国庆节前夕,W市的主干道都‘亮起来’吗?你能让偌大的一个W市,闪亮走向二十一世纪吗?你根本办不到!不要说你的能力够不够,单说你的时间就不够。现在,离国庆节只有二十多天的时间,除非你毛次变出魔法。”

  我问湄沁:“是酋长让你来的吗?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事办砸了,而毁了他的前程;更不会把自己往监狱里扔!”

  湄沁摇了摇头。“你根本不懂政治,也就无从理解我为什么这样为你担惊受怕。这么说吧,一直以来,我以为我父亲是一个好官员。可是,他在副职的岗位上,一干就是八年。连他当年提拔的后生,现在都冲到他的前面了。原因就是他不能容忍现在的青年人,他连酋长都不能容忍。你想想看,官场作风是一样的,那个上官局长会看上你?会把这么重大的工程交给你?”

  我不想让湄沁知道,我已宴请过上官局长。我想玩她一小把,顺便满足一下她的虚荣心,也让她有时间、有机会好好赞美酋长一把。

  我说:“上官局长架子很大吗?”

  湄沁说:“不是他的架子大不大的问题,而是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问题。你决定不了上官局长!”

  我不懂湄沁的话,但我能隐隐约约地感到,她的意思就是说,我是一个退伍士兵,我是一个穷光蛋!我不配与官员为伍!可是,我根本没想过要与那些官员为伍啊,我只想赚到更多的钱。

  我反问湄沁:“那酋长就配?”

  湄沁说:“酋长和你不同,他善于发挥自己本身的优势。他的优势在于他的思想,他可以让别人愉快地接受他的思想,并让别人立竿见影地践行。他是一名杰出的政治家!如果你很有钱的话,我想你们也会珠联璧合,成就一番事业的。但你头脑太简单了,他只能另择他人。”

  湄沁说得好,不是上官局长看不起我,而是酋长看不起我!想起我们在学府餐厅的盟约,我压住怒火,表现出了少有的高姿态。

  我说:“我想我和酋长是永远的朋友。”

  湄沁笑了笑。“从大学新训开始,你们就在明里暗里较量。”

  我摆了摆手。“不,不。我真的没那个意思!什么时间见见酋长?”

  “短时间内不可能,四年以后吧。那时,你们都是另外一个人了。”

  “和我想的差不多。”

  “那就这样?你放弃这个工程好不好?”湄沁临走前,像是央求我。

  湄沁一走,我赶紧赶往上官局长的办公室。果真不幸被湄沁言中,上官局长昨天喝过酒,今天就翻脸。他把我递上去的一沓文书,往旁边一推,坐在办公桌后面,打起了官腔。他说,这事儿得上局党委会议,要集体研究,而且还要通过招投标办公室。我说,能不能把我们公司也列上?上官局长说,我说过了,这事儿要公事公办。每个公司都想上,我总不能把工程划分成豆腐块,一家分一小块吧?最后只能通过竞标,选择一家有实力的公司。

  张国旗是一个很有心计、也有预见性的人,他早就准备了一份材料,从公司历史到市场业绩,从样板工程到在建工程,说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我从那沓材料中抽出一份,正准备大夸特夸地介绍一番,上官局长阻止了我。他说,今天就这样吧,我很忙。这事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离国庆节不到一个月了,再以后,是什么时间啊?眼看这段时间的心血就要泡汤了,我在上官局长的面前,就差点儿急掉了眼泪。我还想力争一把,被上官局长一口拒绝了。

  从路灯局出来,我立即给庞波打电话,让他给英国的小上官联系,叫小上官给老上官施施压。几小时后,庞波回话说,小上官先要十万元,并兑换成英镑或者美元,打在他的中行国际卡上。见到钱后,他才肯给老上官说话。另外十万在事成之后再付。否则,谈都不谈。日老子,这年头,都是些什么王八羔子?!

  我寄希望于张国旗,和他谈了小上官要好处费的事。张国旗竟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我用商量的口气对他说,那你先把这钱垫上,日后再从我的利润中扣除五万?我们一人一半?张国旗说,行啊!我说,那你快点把这事办了吧。张国旗说,行啊,行啊!他说这话后,我从庞波那儿要来了小上官的国外电话,一连好几天,我追问小上官,那笔钱收到了没有?小上官总是说,没有。

  我对老上官彻底失望了,对小上官彻底失望了,对张国旗也彻底失望了!他们一个个施展拳脚,把我打进了十八层冰窖。现在,我没本事对老上官和小上官发火,但我可以对张国旗发火!我找到张国旗,大骂了他一通。

  我说:“不就是要你垫付十万块吗?你是不是怕我到时不还你?”

  张国旗说:“我想过了,八字还没一撇,凭什么给钱?而且是汇往国外?”

  我说:“你不是事先都答应过了吗?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你总该知道吧?”

  张国旗说:“等等再说!”

  我说:“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再等,你去死吧!”

  骂过张国旗,我更加心烦意乱。这时,又有一件事让我怒火中烧!郝强突然跑来告诉我,沫沫就在火车南站附近活动,他是在车站检票处执行“爆炸品、剧毒品、黄色物品”检查时看见沫沫的。南站是个什么地方?那是妓女群集的地方呀,卖身求生啊。对于沫沫来说,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听过郝强的描述后,我既惊讶又气愤。但我被上官瑞云搞得一点心情也没有了,我不想去为沫沫再把自己搞得五心不定,六神无主。

  我恨沫沫。

  沫沫堕落,我比沫沫更堕落。1999年夏末,在这个“火炉之都”,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周身寒冷。那时,我游走于W市的各大酒吧,真正学会了饮酒,学会了与各色女人周旋。我有一米七八的海拔,六十五公斤的标准体重,三年练兵场的摸爬滚打,练就了我雄壮的男人体魄;我还有爹妈给我的端正五官,它成为我在风月场所畅通无阻的“通行证”。更重要的是,上官局长、小上官同学,还有商人张国旗,教会了我在纷杂的社会中,怎样得到最大的利益,又不至于伤害了自己。而这个中技巧,是我从看到《长江早报》那天起,到与张国旗闹翻这天为止,用了不到一个星期学会的。

  在我认识的女人当中,有一个“肥婆”值得一提,除钟小玲和沫沫之外,她是惟一和我上过床的陌生女人,看样子,大概有四十多岁。我敢说,她注意我很久了。第一次,我在“红黄蓝”酒吧饮酒时,“肥婆”差服务生给我送来了一杯“黑方”,我放在那儿没动。第二次,她送来了一杯“红方”,我还是没动。第三次,她送来了一杯白开水。我喝了,并朝她示意。“肥婆”走过来,在我旁边坐定。她问我有什么不开心?我说,我很开心!“肥婆”问我是否可以开房?我说我有房,酒店不安全。于是,我把“肥婆”带到了石牌岭。准确地说,是“肥婆”自己开车,把我送回了石牌岭。

  我说过,沙奶奶的耳朵有些背,而且,她总是很早就睡了。我什么时间带回什么人,什么时间送走什么人,只要沙奶奶不看见就行。

  当然,沫沫是个例外。沫沫很有人缘,她不仅讨得我妈的喜欢,还讨得了沙奶奶的喜欢。有一次,沙奶奶告诉沫沫,女人在经期有哪些忌讳?因为沫沫总是把带血的卫生巾和沾有精液的内裤,一起扔在卫生间的地上。沙奶奶有严重的“洁癖”,她的眼尖弥补了她的听力不足。她不能容忍沫沫和我胡作非为,警告沫沫说,女人要懂得自珍!说过这话后,沙奶奶又自觉惭愧地主动把沫沫的内裤洗了,晾干。并顺便从阳台上收回我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折叠整齐,放在过道的板凳上。这样,我们回家时,就可以把自己的衣服顺便带进房间。

  沙奶奶的软硬兼施,并没有改变沫沫什么,倒让我越发觉得性爱的无穷无尽的乐趣。瞧,就连沙奶奶这样终身未婚未育的老耄,也懂得经期的自我保护!可我管不了那么多,在此之后的日子里,仍然和沫沫一如既往。我们每次回来,只要一关上门,沙奶奶就神经质地一头钻进厕所,她拧开水龙头,往几只塑料桶里注满自来水,等我们出来后,她好冲洗厕所的地面。时间一长,我不免脸红。我说,沫沫,沙奶奶在提醒你。沫沫说,管她呐!现在,这里只有“肥婆”,没有沫沫。所以,我不怕沙奶奶看见什么。

  看来“肥婆”还真嫌弃这儿的环境,她抱怨我的床铺脏乱差。

  我说,你打过“野战”吗?在野外,大地当床,蓝天做被。那是一种另类的刺激,你就想象我这里是野外的战场。

  “肥婆”说,那要看感觉好不好?

  我刚满十七岁的那年,和钟小玲的第一次性经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很快就射了,但她是我的启蒙老师。之后,我和沫沫无数次的性经历,让我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好,她是我的陪练。我百炼成钢的目的,都是为将来而准备的。而眼前的这个“肥婆”,也不过是我小试牛刀的第一头猎物。

  我像一个年轻力壮的小屠户,掏出了一把剔骨刀,从她的嘴唇开始!“肥婆”似乎感觉到了原始冷兵器的铁腥和硬度。我问她,感觉好吗?她激动起来,嘴唇哆嗦。我游刃有余,刀尖指向肥大的乳房,她轻唤了一声。可在我听来,就像母猪临死前的惨叫。我说,不准出声!她真的屏住了呼吸。我再把刀锋滑过她的腹部,堆积如山的脂肪,增加了我刀刃的速度,我迅速挑开这头母猪的肚皮,直接接近了她的骨头。我的剔骨刀,只在她的软骨上来回打了几个滑,刀起刀落,一切干净利索!

  我问她,你要不要用开水泡泡?开水瓶里应该有水。

  “肥婆”说,我当然要洗。

  我拉亮了电灯。那一刹那,我的脸吓得煞白!不知什么时候,沫沫两眼放着凶残的绿光,虎视眈眈地站在床前!

  “肥婆”一声惊叫,冲出了房间。她笨重的身体,撞落了门边桌上的一个塑壳开水瓶。那是一瓶不知放过多少天的冷开水,正在无声无息地向我的床边漫延开来,把我和“肥婆”的两双鞋子都浸湿了。

  沫沫上前,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说:“毛次!你好大的胆子!老子还没有来得及做‘鸡子’,你他妈的就开始做了‘鸭子’!”

  我抱着沫沫哭了,沫沫也哭了。

  她边哭边说:“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说:“对不起,沫沫,我很烦,真的很烦。我被压抑得太久了。”

  我和沫沫都没有问起这些天来有关对方的情况。这一切,对于我们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还能够见面!我和沫沫又开始做爱,这是我们新的开始。我感觉我已经进入了沫沫的子宫,我像一个调皮的婴儿,躺在里面不肯不出来。那里温暖,而且湿润,是我避难的安全场所。

  我都快差不多忘记小胖了,除了她的欠款和大学生们的租金。那个夏天,我总是想着怎么搞到钱,还清这一身的债务。还有宴请上官局长的费用、购买礼品的资金,都是我找庞波借来的。这些钱算下来,超过了五万块,它们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我喘不过气来。

  沫沫一阵恶笑,不屑之情溢于言表:“你就那样了,永远是一个穷鬼!”

  我反唇相讥:“像你一样吗,靠买彩票发财?”

  沫沫大光火,说了一句在我听来最为窝火的话:“你可以去抢银行,你是武警退伍士兵。”

  这是典型的职业歧视,她认为我干这行没有出息。可是,我现在还真没有能力证明我将来的实力,只好垂头丧气地说:“我还没有沦落到那个地步。”

  我不理沫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小电炉煮方便面,以至到现在,我一闻到“康师傅”的味道,就想大口呕吐。我煮方便面,一般就煮一袋,够我一个人吃就行。因为沫沫说过,我是穷鬼!每当看见我呼哧呼哧的样子,沫沫总是“切”地一声,然后夺门而出。她回来时,一般都会带回几只水果,几包卤牛肉,或者烤鸡翅什么的。这时,我不免会问沫沫,你发了?沫沫从不直接回答,而是挑衅地问我,想不想吃她的东西?如果我说想,她会说,没门儿!如果我说不想,她又说,不吃拉倒!

  不过,我后来例外地发现,沫沫并没有要网友埋单,那些食物都是她自己付账买回来的。我想,她可能真是中了一个小奖,或者五十块,或者一百块,但最多不会超过二百块。我坚信,如果她中了大奖,一定会分我一半!有一天,我妈打电话来说,毛毛的病情基本被控制住了。你一人在外也不容易,也还是一个孩子,就不要再往家寄钱了。我说,除了第一次,我有寄钱吗?我妈说,刚刚收到你的五千块!我猜想,这一定是沫沫耍的花招,她中了一万块。

  我让沫沫把另外五千块贡献出来,替我还债。

  她翻了我一个白眼:“我有五千块,还跟你受这穷罪?”

  沫沫“生命不息、拼搏不止”的精神,让我相信她说的话全是真的。这以后,我没见她买过彩票,她真的没钱了!虽然没有再买彩票,但她对数字的敏感与钟情,却从来没有削减过。沫沫从沙奶奶的房间捡来了一份去年的挂历。她在上面笔耕不辍,圈着一个又一个的数字!

  我故意问她:“你在干什么呢?”

  她说:“你不懂!”

  我说:“我有什么不懂?我高中肄业,你才初中肄业!你不就是在作彩票分析吗?以为我不知道?”

  沫沫“切”了一声,不作解释。

  第二天,她从外面跑回来,抱着我痛哭。

  我说:“怎么啦?有谁欺负你吗?”

  “我中了!”她一把将旧挂历取下来,望着它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凄凄惨惨地说。

  我摸着她的头,没有发烧的迹象。“中了你还哭?”

  “就是这个号码啊!”她指着挂历上的一组数字,哭声越来越大,“呜呜——呜呜——!”

  我明白了,沫沫这是高兴,人一高兴就激动地哭。于是,我迫不及待地问:“中了多少?”

  “应该是三万块!”她战栗地回答。

  我一拍大腿,跳将起来,自告奋勇地说:“那还不快去领奖?我做你的保镖?”

  “领你妈的个头,我没有钱,也没有买这期的彩票!”沫沫使劲地掐了我的脖子。

  我像一只泄气的皮球,重新跌坐在凳子上。我想起了何首乌的故事。传说能包治百病的何首乌,总是躲藏在茂密的山林中。若要找到它们,必须在千奇百怪的藤蔓中,识别它们的叶子,并且一定要用一根红丝线,拴住它们的茎部。小心翼翼地开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那一定是一对活灵活现的金童玉女。如果没有那根幸运的红丝线,即使挖到手中的,也一定是一块人模人样的山药疙瘩,它们的灵魂,早就从土里遁走了。财神就像捉弄沫沫的何首乌,而沫沫就是那个“挖宝人”,而且,她病得太重,一直以来有气无力,总是抓牢不住手中的那根红丝线。

  我把旧挂历丢在一边,也把沫沫丢在了一边。但我放不下我妈说的那五千元汇款,它成了我心头的一块谜团。不是沫沫,那又会是谁呢?我想,应该是小胖吧!我打电话,把小胖约了出来。

  我说:“毛毛那病是烧钱的,你有十个五千块都不行!”

  小胖说:“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说了。我拉起小胖就跑,我们从学校操场,一口气跑到了雄楚大街上的理工一桥。我指着满街攒动的人头:“你让我感觉,我像欠下了所有人的债!”

  小胖拉我回走,她说:“那钱不是我寄的。”

  我坚信这钱就是小胖寄的。送走小胖,我把沫沫拖了出来,站在马路边,我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拿小胖为例,说小胖如何如何的克勤克俭,如何如何的发奋努力,你沫沫为什么不能向小胖学习呢?哪怕是学她的一半也好。

  沫沫露出一脸的怨恨。“你总是念念不忘那个大学生,你这是在嫌弃我!”

  我哭笑不得:“不是!我这是为你的将来好。”

  沫沫的脸色由怨恨变为嗔怪。“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真的没钱,我有了钱肯定会分你一半!我要给你钱,你是不是会对我好起来啊?”

  完了,沫沫掉进钱眼了。我怎么说她才能明白呢?我在心中暗自叫苦。

  “毛次,你站着说话累不累啊?我口渴了!”沫沫推了我一把。

  我又被沫沫打败了。我好心诲人不倦,滔滔不绝地一堂课下来,自己口干舌燥了不说,她倒先口渴了,要水喝了。看来,沫沫这厮是没救了。

  我站着未动,沫沫大吼:“去买水啊!”

  马路对面是饮料摊,我穿越斑马线呼啸而去,又复斑马线呼啸而回。我们蹲在马路边,喝“统一绿茶”。

  我打来一瓶,随手扔掉了瓶盖。沫沫就是昏暗的路灯,像狗一样匍身在地,嗅来嗅去。她找回了瓶盖,扬头举起,似乎在查看这盖子是不是金子做的。

  “再来一瓶!”沫沫大喜过望。

  我抓过来一看,盖内的塑料片上,印有“奖励一瓶”的字样。这是生产厂家的促销手段。沫沫慌忙不迭地打开自己手中一的瓶,这一回是“感谢参与”。

  她说:“她妈的!”

  于是,沫沫要我拿着瓶盖,去再碰一个“奖励一瓶”!

  又是“奖励一瓶”!

  沫沫惊得目瞪口呆。她说:“毛次,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去买彩票啊?”

  沫沫把自己在彩坛上屡屡失利的责任,统统归咎于我,仿佛无数个五百万元的大奖,正是从我的指间漫不经心地溜掉的。没办法,我只有为沫沫一博,不停地去买“统一绿茶”,不停地去侥幸“奖励一瓶”。

  这天晚上,我和沫沫一口气共喝了八瓶绿茶,搞得我像一个腼着啤酒肚的小爆发户,沫沫像一个十月怀胎的孕妇。就连饮料摊的老板娘都怀疑我们不是什么好人,肯定是绿茶兑奖的诈骗团伙。

  沫沫咧着嘴,捧腹大笑。她以为我们从此交上了好运!

  奇迹,总是意想不到地出现。在我还没搞清汇款是怎么回事之前,湄沁突然找到我,她递给我一封信:“看看吧。”

  我打开信,那是她父亲写给上官局长的。邱副厅长,是省里主管城建工作的副厅长,他在信中,婉转地为我向上官局长求情!

  湄沁说:“这是我逼我爸写的,是他一生违心干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明年跨入二十一世纪后,他要么升职,要么下台。”

  我异常兴奋。“这么说,你不反对我承接工程了?你还支持我?”

  湄沁说:“我只是想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我问她:“是不是替我还债的机会啊?”

  湄沁出其不意。“是和酋长公平竞争的机会!你们是对手,也是朋友!在两个不同的领域,开始行动吧!”

  我感激湄沁,同时也原谅了酋长。其实也不是什么原谅,酋长并没有对不起我,他只是有自己的行为方式。沫沫以前对我说过,你有暴力倾向!我现在意识到,这种暴力,不仅仅体现在我的行为上,而且扎根在我的思想里。蛮横地建立统治,而不懂得尊重。

  “看我以后的。”我对湄沁说。

  湄沁笑了。“快去找上官啊!”

  我拿着邱副厅长的手谕,气宇轩昂地走进了路灯局。这一次,上官局长的态度有所改变。他看过信,故作为难地说,现在想上的公司确实很多,我们确实也有自己的难处。你这事先放这儿,一起研究研究。

  上官局长不再和我谈工程方面的问题,他询问起了我的情况。“你也在英国读过书?”

  我有些紧张,心想:是不是小上官已给他打过电话,他在暗示好处费?我连忙说:“我没有,但我同学就是那个庞波在英国读过书。”

  上官局长说:“这个我知道。”

  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试探地问:“您儿子还在英国读书吗?”

  上官局长说:“是的。他和你们年龄差不多大吧,看你们都挣钱了,他还在花钱。”

  上官局长越是这样说,我心里越是紧张。这不明摆着吗?迫不及待地下套子了。我心虚地说:“他将来比我们都强,因为他学历最高、最棒!”

  上官局长笑了笑。说:“也不知道那小子学得怎样了,有三个星期没打电话了吧。”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小上官根本没有打回电话。这也就是说,二十万元好处费的事儿,上官局长并不清楚。我起身告辞前,说了很多感谢关照的话,上官局长打起了哈哈。但我心里有谱,这事儿准成。临了,他还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上海一家大公司也是这次工程的投标方。

  我赶紧上了张国旗那儿。我对张国旗说:“那事儿我搞掂了。”

  张国旗不信任地望着我。

  我说:“还看什么?快去路灯局登记拿标书吧,好好准备投标啊!”

  张国旗问:“那二十万元还给不给?”

  我说:“不给!邱副厅长的信就抵二十万!”

  张国旗说:“这样不妥吧?”

  我说:“要给也可以,你给!这钱我不出!”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顺利。张国旗不仅顺利地进行了登记,拿到了标书,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顺利地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1999年9月10日,在离国庆只有二十天时间的这一天,路灯局在他们的大礼堂,举行了隆重的竞标大会。张国旗底气十足,一路挫败众多对手,中标成功!那个实力雄厚的上海公司,先是一副志在必得的狂妄相,最后也不得不灰溜溜地退场。

  张国旗作为“大光明灯饰安装工程公司”的法人代表,在中标书上签字。我站在旁边,感觉那只签字的手不是张国旗的,而是我毛次的。签字完毕,上官局长把手伸过来,被我抢先握住了!一些新闻记者开始忙碌,提问的,拍照的,挤得水泄不通。

  下来后,我为张国旗捏了一把汗。我担心他的资金和技术都不够,到时完不成任务,不仅是经济损失的问题,而且是政治方面的大问题。后来,我了解到的情况是,我的担心,纯属多余!张国旗在交付了第一批押金后,工程款根本不需要他垫付,这是政府的专项投资工程,是政治工程,用的是国库的银子。至于施工力量和技术力量,张国旗不知从哪里调来了大批的操作工人和技术人员,开始了抢时间、争速度,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那段时间,我和张国旗的任务就是,每天开着他的一辆二手破尼桑车,拿着施工图纸,在W市的主干道巡回检查。我对张国旗说,一定要保证质量啊!他说,不就是几盏破灯吗?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造原子弹。张国旗说的也是,那些工人只需要简单的架线、装灯,并无高深先进的科技要求。但工程部的老李却不这样认为,他几次和张国旗争吵起来,说速度太快了,像这样搞,简直就像大跃进!老李是张国旗从浙江带过来的,他敢反对张国旗,可见这人是一个正直本分的人。张国旗很不高兴,私下对我说,叫老李滚回去。我说,现在是工程的关键时期,他负责的部门是大头,哪能中途换将呢?张国旗说,老李好像和你很谈得来,那你就把他盯紧点。我说,那是,那是。我这么说,张国旗高兴,我更高兴。趁着张国旗得意忘形时,我对他说,工程结束后,你是不是很快就能划款给我?张国旗说,那是一定的,你好歹也是公司副老总嘛,没有你,也就没有我!我说,你还知道这层关系啊?张国旗说,晚上我请你,咱们开庆功会!

  张国旗绝对是一个庸俗的小商人。他把我带到董必武广场对面,在一家高层酒店的九楼坐下了。我以前听说过这家酒店,还知道这家酒店周围的马路上,每到黄昏,就站满了妖艳的女人。我当兵的时候,曾被公安人员带领,参加过“打黄扫非”行动,也亲手铲除过不少的地下淫宫,但那基本上是小旅社、出租户之类。像这样大型的酒店,公安人员从来不带领我们涉入。后来,我们听说这家酒店很有背景。因此,它被小姐拥戴的程度,是公开的秘密。至于这家酒店的名称和背景,我就不便多说。

  我之所以说张国旗庸俗,不是说他不该带我上这种地方来。在现阶段,毛次还没有那么高尚。我是说,张国旗连请客吃饭,也脱不了程序化的东西。他首先让小姐上茶。为了区别前面的小姐,我还是叫她们服务生为好。服务生问,先生想喝什么茶?张国旗把头偏向了我。我说,湖南银针。

  第二步,张国旗点菜,两盅鲍鱼汤,一份狗肉火锅。夏天吃狗肉,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吃过之后,肯定会浑身发躁。张国旗笑了笑说,你就不懂了,这叫“热身”。他还点了一些我叫不上名来的菜,反正近段时间我吃方便面也吃厌了,他只管点,我只管吃。我还喝了少许威尔士红酒,偶尔,优雅地向张国旗举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它使我自我感觉很好,像一个真正的绅士,而不是一个中国的退伍士兵。

  第三步,也就是酒足饭饱之后,张国旗带我乘坐大厅里的电梯,上到了二十三楼,那里是桑拿中心。我看这倒像我们部队的大澡堂,只不过是高档一些。我问张国旗,这次可不可以说就叫“净身”?张国旗没有作答,只顾自己脱衣服。我学着张国旗的样子,在腰间围了一条毛巾。走进里间,我这才知道,这和我们部队的大澡堂完全是两码事。澡堂中央,有一个硕大无比的蓝色浴缸,里面装满了温泉般的清水。水面上,不停地鼓起气泡,像雨中的大海。我不敢下去,怕它们炸飞了我的骨头。我去了淋浴房,匆匆将自己的身体淋湿,再跟在张国旗的屁股后,一头钻进了另一间木头房。张国旗说,这就是“桑拿房”。不久,我闷热难当,浑身大汗淋漓。

  第四步,张国旗把我带进了休息间,有人送来了水果拼盘、茶水、香烟,还有棉花棒。张国旗和我并排躺着,身上搭盖了一床小毛巾被。在相邻的一张小躺椅上,他小声地说,待会儿,你不能叫我张总,我也不能叫你毛总。我问他,那叫什么?他说,你叫我“刘先生”,我叫你“村上一郎”,你蛮像日本帅哥的。

  我暗自发笑,知道他这样吩咐,是怕暴露了我们的真实身份,日后被小姐纠缠。我为他临时确定的身份,叫好叫绝。“刘先生”,流氓先生;“村上一郎”,村上一狼。

  小姐们在一排排小躺椅中间来回穿梭。这些从前的“马路天使”,现在成了“驻店特使”。如果哪位顾客看中后,可以从躺椅上站起来,直接跟她走就是。这是第五步,最后的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

  我发现这群小姐中间,有一个人似乎眼熟。可是,我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她穿着太另类了,黑色的吊带裙,衬出一只黑牡丹。张国旗抢先朝她做了一个手势,黑牡丹就走向了他的跟前。

  “先生!您好!”

  她一张口,把我吓了一跳。钟小玲!

  我迅速镇定下来,面向张国旗:“这位小姐我要了!”

  张国旗拉长了脸。那意思分明是,还没开始,你“村上一郎”就和我“刘先生”争风吃醋了?

  钟小玲惊惶失措,转身要走。

  我说:“如果你敢离开半步,我马上叫来你的经理!”

  她愣在那儿,脸色惨白。

  钟小玲把我带进一间包房,关上门,身体有些发抖。

  我拉了她一把。“现在是夏天,你很冷吗?”

  钟小玲哭丧着脸说:“你放了我吧,看在老同学的面上。”

  我说:“我们早就不是同学了。今天,你是妓女,我是嫖客!”

  钟小玲叹了一口气。“那你想怎么样?”

  我说:“不怎么样!你终于落在我手上了!”

  她当着我的面,脱掉了吊带裙,并解下了“三点式”。

  我原来只是想用语言侮辱钟小玲,我现在要用行动报复钟小玲。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被一个放荡淫乱的少女哄骗上路,她把他扔在半道上,让他在情海之中欲死欲生;她让他过早地有了孩子,因而特别害怕别人的白眼,继而遭遇辍学,失去前途;她还把他丢进遥远的兵营,让他吃尽了人间的苦头;她后来又把他拖向债务的深渊,在多如牛毛的人头债中,拼命挣扎……

  我把钟小玲摔倒在床位上,整个身子都扑了上去。我感觉到,这座三十多层的高楼大厦,因为我的力量,而地动山摇。接着,一拔又一拔滚滚而来的白色巨浪,冲刷着钟小玲肮脏的身体。她昏了,碎了。她的尸体,经过时间的磨砺,翻晒,成为一块千疮百孔的黑布。

  我自己的眼前一黑。因为愤怒,我快坚持不住了。我暗自对自己说,是脑缺氧,还是脑缺血?日老子的毛次,挺住啊,一定要挺住!要向雷锋叔叔学习,对待革命同志,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阶级敌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

  现在,钟小玲就是你的敌人。

  而钟小铃陶醉。她紧闭双眼,小声呻吟。我听得出来,她在低唤一个人的名字!但那不是我,应该是她泛滥成灾的男朋友当中惟独钟情的一个!

  我愤怒至极。臭婊子养的!穿着妖艳的吊带裙,崇高地做着妓女。看看她脸上现在的那份陶醉相,足以证明她在和另一个男人心满意足地做爱!

  我在沙奶奶租住房的附近,租过一回碟。因为喜欢它的包装,《破浪》的译名下,有浅蓝色的底纹,衬托出一个少妇幸福的笑脸。少妇的太夫因工伤导致下身瘫痪,为唤醒自己的生命意志,他让妻子和别人做爱,回家再讲给他听。那个深爱丈夫的少妇,穿着低俗的低胸衣服,去勾引别的男人。他们苍老龌龊,令人恶心。但少妇心中始终洋溢着对丈夫的爱,而不去想别的。“我没有和他们做爱,我在和我的丈夫做爱!”她微笑着说。

  哦,钟小玲多像这个少妇!她道貌岸然地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圣女!我重重地甩过去一巴掌。

  她从一场春梦中惊醒,匆忙穿上衣服,毫无表情地向门边走去。

  我吼道:“婊子养的!你想干吗?想去叫警察吗?”

  她并没有出门,而是按动了门边的呼叫铃。她说:“请送一杯水。”

  另一个小姐递进来一杯纯净水。钟小玲接过来,送到我的手里。“喝吧,喝下了,会好受一些。”

  我的心情渐渐趋于平静。随即翻身坐起,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伸手去摸索我扔在地上的衣服。可是,我把内衣内裤全都穿反了。钟小玲纠正了我,我感到了羞耻。

  钟小玲一语双关地说:“毛次,我们可以结束了吗?”

  我还想报复。“你不想聊聊?”

  她的眼睛一亮。“我想知道那孩子……”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叫毛毛,他患有白血病。”

  钟小玲站在那里,像一根黑暗中的木头。过了一会儿,我突然看见她的面部有很多泪水流了下来。那些泪水,经过窗外灯光的投射,闪闪发亮。

  我起身说:“我该走了,我的朋友‘刘先生’一定等急了。”

  钟小玲说:“毛次,你等一等。”

  “干吗?”

  “你忘了签单。”

  她递给我一张印刷精美的纸片,我接过来一看,傻眼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填写上面的内容。

  钟小玲说:“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你写上金额和名字。”

  我的脸红了,想尽快逃离。但我又不得不厚着脸皮问她:“多少钱?要写真名吗?”

  钟小玲说:“这里最低消费是四百元,客人一般都写假名。”

  我随手写下五百元,村上一郎。心想,反正是张国旗埋单,是张国旗给我取的名字,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钟小玲记住我一辈子!

  钟小玲说:“我知道你,你叫毛次。谢谢毛先生,好走!”

  随着国庆节的日趋迫近,我们的工程也接近尾声。那几天,张国旗忙得不可开交,而我终日无所事事,只是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到处转悠。我们的施工队伍遍布全市,南片以首义广场、董必武广场为重点,辐射解放路、武珞路、雄楚大街;北片以新江滩为重点,辐射中山大道、解放大道、建设大道;西片以钟家村为重点,辐射鹦鹉大道,晴川街。

  张国旗说:“再过几天,路灯局就要组织验收了,我们得好好准备准备,以实际行动,迎接验收团的到来。”

  我问:“怎么准备?把灯装好,电闸一合,彩灯齐放,万事大吉。”

  张国旗说:“你想得美!”

  张国旗用胜于雄辩的事实教会我,什么叫做“大智若愚”,什么叫做“深谋远虑”。在生意场上,很复杂的事情,在他看来非常简单;很简单的事情,他却偏偏要弄得十分复杂。比如,我提出和他“合作”之初,一般人是不敢和我“合作”的,但张国旗独具慧眼,还是和我“合作”了;再比如,目前的“亮起来工程”完工在即,只等最后结算了,他却谨小慎微,生怕煮熟了的鸭子,从盘中飞走了。

  9月27日上午,张国旗耗费巨资,在长江大酒店搞了一个隆重的“专家鉴定会暨‘亮起来工程’验收总结表彰大会”,他还请来了W市各大媒体的新闻记者。按说,这种带有官方色彩的事情,应该由路灯局去搞,可是,张国旗却主动承揽了过来。上午八时四十分,上官局长带领一班人马,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开进了酒店,张国旗毕恭毕敬地站在大厅,等候迎接。他还精挑细选,特意安排了两位漂亮的司仪小姐,坐堂登记,给每位来宾派送信封,我知道那信封中装的都是钱。

  鉴定会开始之前,张国旗和上官局长一行,在小会议室饮茶小歇。他突然叫住我,让我带人去董必武广场工地,查一查那里的树灯安装情况。那个地方,我和张国旗在昨天都看过了,没有什么大问题。我刚要提醒他,他却朝我吼道,让你去,你就得去!我只好叫上老李,去了一趟,又溜了回来。我不高兴地说,检查过了,有几只灯的高度不一致,重新装了。张国旗讨好地朝着上官局长笑。他这么一笑,我心里就有了底,那里是省委、省政府的所在地,上官局长想在鸡蛋里挑骨头,要不然,怎么显示政治敏感性,又怎么显示领导水平呢?

  鉴定会和验收总结圆满结束。第二天,W市各大报章在显著位置报道了这条消息。电视新闻也播放了这次会议的镜头。张国旗看过电视,这会儿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开怀大笑。

  我不解地问他:“上报上电视的都是路灯局的官员,既没有你的名字,又没你的人影,你开心什么?”

  张国旗说:“你小子不懂,我不给他们弄圆满,他们怎么会给我弄圆满?”

  原来,他想的是工程能最后顺利结算。我不得不佩服张国旗,日老子的张国旗,真是一个狡猾的天才!

  9月30日入夜,W市区主要干道、大型建筑和著名景点,华灯初上,五彩缤纷,把这座江南古城装扮得分外妖娆。张国旗开着新买的奥迪3.0,载着我来回欣赏夜景。

  他指着道旁说:“你看,树是透明的;高楼是闪亮的,长江是彩色的。”

  我说:“你今天像一位诗人。我不懂得诗,但我晓得,我是这座城市的光明使者!我是灯泡大王!”

  张国旗哈哈大笑。他说:“做光明使者,太伟大了!还是做灯泡大王,实在!好!就做灯泡大王!”

  这一夜,我还想到了一个人,他是酋长。如果不是酋长的创意,这座城市亮不起来,张国旗不会有新奥迪,我也不会有好心情。要说“光明使者”,当属酋长。

  我给湄沁打通了电话。那声音,几乎是吼叫出来的:“我是毛次,我现在的位置正在长江大桥上。你看到了灯光吗?很美的灯光!”

  湄沁说:“有一盏地灯的光柱,正照在我们的屋顶。真美!”

  “谢谢你!谢谢酋长!”我高喊。

  湄沁笑了。“应该谢谢你!你很执著。”

  “酋长在吗?我要和酋长通话!” 我清了清嗓子,大声对湄沁说。

  湄沁把电话交给了酋长,这是我们分别近一年来,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他说:“毛教官,向你敬礼!”

  我沉静在巨大的激动中,握住手机不放。

  张国旗说:“你看吧,明天的报纸,肯定有我们的名字出现!”

  我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这是我们的杰作!”

  我不得不承认,我开始喜欢上了张国旗。因为国庆节过后,他爽快履约,把我应得的部分打入了我的银行账号。这个数目,使我存折上的存款,一下子接近了7位数。我狂晕!原来挣钱就是这么简单!

  我约他出去喝酒,地点选在董必武广场对面的那座酒店,我要好好答谢张国旗,他把我从万恶的旧社会解放出来,使我有了翻身农奴做主人的感觉。

  我说:“在那里,我们可以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广场上的灯光。”

  张国旗拒绝了我。他说:“那地方是不能再去的。”

  张国旗肯定在嫉恨我,以为我从他手里抢走了钟小玲。其实,这个中的恩怨情仇,只有我清楚。而且,我也打算要一直隐瞒下去。

  我说:“我可以为你选择一个更漂亮的小姐。”

  张国旗意味深长地说:“当一个人在银行存下多少钱后,他在脑子里,也就存下了多少邪念。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你学坏。”

  我吃惊地问:“你不喜欢那种场合?”

  张国旗说:“我只是带一些生意上的客户去那儿,他们可以尽情地玩,但我是不会下水的。现在,我不是你的客户,你也不是我的客户。所以,我们没必要去哪里了!”

  他的话把我搞懵了!在我一再追问下,张国旗道出了一个小插曲。国庆节前夕,政府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组织大批警察,突袭了那家酒店,因为每逢重大节日,当局总要整治社会治安,为市民提供一个安全、祥和的节日气氛。钟小玲等一批性服务工作者,理所当然地落网。她在警局交代的嫖客名单中,张国旗的名字赫然在列!钟小玲是从别的客人口中知道张国旗的真名的。因为张国旗经常带客户出入那个酒店,她认定张国旗就是一个大老板!我和张国旗从那个酒店走出来的第二天,警察找上门来,带走了张国旗。为此,他交了五千元罚款。张国旗并不是心疼钱,而是在心中犯嘀咕:钟小玲为什么不交代毛次呢?是毛次做的!那天,他和钟小玲打招呼,只不过是觉得她眼熟而已。

  张国旗怀疑我和钟小玲串通。我无法解释,甚至无法揣摸钟小玲当时的心态,因为张国旗有钱就可以敲诈吗?因为我还是毛毛的父亲,理应值得同情吗?不管她怎么想、怎么做,我始终都不会原谅她,更不会关心她现在的境况。根据我的判断,公安机关对这类人的处理,一般都是抓人——拘留——罚款——放人,特别严重的,则处以年数不等的劳教。我当兵时,与我们的中队一墙之隔的,就是W市公安局何家湾妇教所。那里关押了数百名全国各地来汉的卖淫人员。我真诚地希望,钟小玲能够在那里呆着,最好呆上三年,这与我服役的年限相当,而且,地点相同。

  张国旗带我去了龟山电视塔,在三百米的高空,有一个旋转餐厅。我们坐在舷窗旁,绚丽的江城夜景,一览无余。

  张国旗说:“在这儿,站得高些,看得更远些。”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说:“在我们的脚下,长江也不过是一条漂动的绸带子。你相信它可以杀人吗?吊死一个人?”

  张国旗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你在借用‘跳进黄河洗不清’这个成语。”

  我们喝了少许红酒,玻璃的碰撞声,激起了两个男人之间的豪情,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全被我们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考虑最多的,还是我们将来的出路。我问张国旗:“‘亮起来工程’已经结束了,你是不是打算撤销你的公司?”

  张国旗说:“我没有这个打算,我还想将它做大做好!”

  我说:“我非常感谢你给我了机会!”

  他说:“到目前为止,你还是公司的副总!不过,我不会给你薪水。”

  我说:“够了,你给我了我很多。包括经验,胆略,还有为人。”

  我还清了所有债权人的欠款,并给足了毛毛今年内的医药费,我打算过完元旦后将毛毛接来W市,请最好的专家为他会诊。我还在“汉飞青年城”购买了房产。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置下的物业,我请来了一流的室内设计师,一流的装修队伍,整个工期将持续三个月,比“亮起来工程”更为浩繁复杂。

  小胖闹着要我请客,我当然乐意。她提议的地点是学府餐厅。

  我嘲笑她说:“你当我是穷学生,付不起餐费?”

  小胖回答:“那里是我们送走你的地方,我们在那里再把你迎接回来。”

  我为她的良苦用心而感动,她在提醒我,保持朴实的本色,保持军人勇敢向前的精神!

  我在学府餐厅的二楼,预定了一间包房。这样,方便我处理一些事情。那天去的,有小胖,沫沫,湄沁,郝强。

  酋长没有来。湄沁说:“他在路灯局里有个应酬。知道吗?酋长现在是宣传科长了。”

  我们一齐举杯,祝贺酋长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第一轮仪式结束,我让他们都闭上眼睛。我说:“我将送给你们每人一件小礼物,它是我的心愿和心意。”

  沫沫第一个打开红包。她尖叫:“哇!好多钱啦!”

  我说:“不错,你们每人手中都有五千块钱。我为什么要送给你们五千块钱呢?因为有一个人曾经寄过同等数目的钱给毛毛。我不知道他或者她是谁,但我知道一定是我的朋友,他或她就在你们中间!”

  郝强、小胖、湄沁都否认自己寄过钱,沫沫也说不是。不管是与不是,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把小胖,沫沫,湄沁,还有郝强都当作了真正的朋友。

  郝强要退还那份红包,而且态度十分认真。他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二条规定,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我说:“日老子的郝强,你还跟我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那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你现在得听我的!”

  小胖不失时机地插话:“毛次现在是大款了,我们沾光,有什么不行?元旦快到了,我要用这钱,去买一套进口的化妆品。”

  沫沫说:“我可以买两千五百张彩票。”

  我问湄沁:“你最想买什么?”

  她想了想,然后说:“我最想买一屋子的零食,我很久没有吃过零食了。”

  我想起了湄沁从前说过的话。她说她的零用钱都是她妈偷偷给的。现在,我相信她说的全是真的,也相信了湄沁的父亲——邱副厅长,他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革命干部。

  我把湄沁拉到一边,悄悄地对她说:“我还想给你二十万,作为你爸帮我的回报。你看以什么方式付给你恰当?”

  湄沁的脸,一下子吓得惨白。她说:“你想害死我!”

  湄沁断然拒绝了我要送给印副厅长的好处费,这让我感叹不已。

  我先给湄沁敬酒,然后给小胖、沫沫、郝强敬酒,是一种本地果啤,味道鲜美。你来我往,互敬很麻烦。最后,我们每人拿起一支酒瓶,对吹。

  我们喝得东倒西歪,在餐厅中央走着猫步。沫沫像是打摆子,她碰落了茶几底下的一摞地摊杂志。

  “哇!这里有金矿。”沫沫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我捡起那本杂志,上面尽是些八卦新闻和智力测试、情感测试之类的无聊题目。我随手将杂志递给旁边的湄沁,使劲地掐了沫沫的人中。

  湄沁捧着杂志聚精会神。小胖他们几个,干脆躺在她的脚边说着胡话。

  “这里有一组选择题,可以测验你前世是什么东西,还可以预测你死后将变成什么东西,只要你如实回答问题,并记住你的得分。”湄沁说。

  沫沫猛醒,她对这种东西抱有前所未有的热情与崇拜,并抢先一步,要湄沁报出题目。

  湄沁煞有介事地说:“别慌!我先给酋长测试!”

  她答题比较虔诚,答案却比较窝火。酋长的前世是豆腐店的小伙计,和麻子老板的老婆有染,奸情败露后,被乱棍打死。不过,酋长还算幸运,他的灵魂上了天堂,胸前先是一个“勇”字,现在是玉皇大帝的贴身护卫。

  沫沫丝毫没有察觉湄沁的不快,纠缠着湄沁给她出题。沫沫的前世是花枝招展、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居然还长得很丑!

  “骗人!”沫沫噘着小嘴吐出两个字后,又不甘心地问:“那我死后呢?是不是变成了富家小姐?”

  湄沁说:“我是一个变态的老处女!”

  我们狂笑,都知道湄沁在奚落沫沫。

  小胖的前世和来世最好,她生前是老爷的宠物猫,死后是还是老爷的宠物猫。小胖说:“猫多好呀,九命玉猫!”

  小胖怂恿我测试一个。哈哈,我的前世不怎么样,农民。但死后还不错,变成大闹天宫的毛猴子!

  湄沁早就不耐烦了。她说:“搞出这套东西来的人,真混帐!哄骗文盲白痴还差不多。”

  郝强说:“是的,不要信这个了!我是军人,我就不信这个。”

  说完,他操起一瓶果啤,使劲摇晃,朝我们泼洒。又是一阵疯闹过后,大家才一起走出学府餐厅,每个人的身上,都有青苹果的味道。

  我的心情好极了。在一家烟铺,我特意选购了一条“三峡牌”雪茄。据说,这种品牌的雪茄烟里,每支都有一小片进口的古巴烟叶。趁着高兴劲儿,我回家重重地拍打了沙奶奶的房门。我把雪茄送给了沙奶奶。

  她说:“孩子们,你们又要搬走吗?”

  我和沙奶奶开着玩笑。“等您抽完这些雪茄,我们才可以走的。”

  那时,我在“汉飞青年城”的房子,应该装修完工。

  沫沫非常不满。她说:“我们现在有钱了,为什么不搬走?”

  我说:“请你不要忘了,这钱是我的。”

  沫沫说:“毛次,你真没良心。我中彩都分给你一半,你为什么不分给我一半呢?”

  我说:“你分我一半了吗?”

  沫沫气得直哼。“你等着瞧!”

  她说的“等着瞧”,是中奖后一定会分给我一半呢?还是有新的把戏要演给我看呢?我不想和她纠缠,再给了沫沫五千块。我说:“你赶紧去买彩票吧。”

  她拿着钱,兴高采烈而又急急忙忙地走了,也不怕风高月黑,遇到持刀抢劫的歹徒。我没有阻挠,我希望我给沫沫的,是一根幸运的红丝带,更是一服包治心病的良方。

  沙奶奶抽过雪茄烟,睡意全无。沫沫走后,她和我聊起了家常。

  我问:“这烟好抽吗?”

  她说:“好抽是好抽,但不是最好抽的!”

  我一点也不生气。接着又问:“那您抽过最好的雪茄是什么牌子呢?”

  沙奶奶扬起头,整个一张脸,都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我只听见她发出了一阵咕哝声。我不再询问沙奶奶什么了,我就那么托着腮帮子,看着沙奶奶若隐若现的脸。我想像她是沙皇宫廷的宫女,或者是前苏联红军女战士。她流落中国,现在是我的房东。

  过了好久,沙奶奶吐出一口烟雾。“孩子,你明天不上班吗?”

  “我明天在哪上班啊?”沙奶奶的话提醒了我,我对沙奶奶撒谎,“我明天就去上班。”

  是的,我得去上班了。天亮以后,我又回到了工大路,看见了“探索者”。那个小男孩坐在里面,无精打采,像一只发瘟的小公鸡。我说他是公鸡,是因为他现在染了一头竖起的红发,像鸡冠。我想,他的父母不应该把他关在这儿,应该放他去大街,和一群小公鸡跳舞。我现在就叫他“小公鸡”。

  我对“小公鸡”说:“还认识我吗?”

  他说:“你是这儿先前的老板。”

  我坐下来,和他聊天,聊他的生意。他说他和他的父母正在物色人,想把这个店子倒出去!我问为什么?他说不挣钱,还操心。可怜的父母,原指望将来的“小公鸡”富甲天下,没想到他现在亏得一塌糊涂。

  我说:“你可不可以打电话,叫你父母来?”

  他警惕问:“干什么?”

  我说:“我想赎回这间门面。”

  他的父母很快就到了,我们谈妥,由我出双倍的价钱,“探索者”重新更名换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胖。

  她说,那就重整旗鼓!重整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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