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欧梵(右一)与周星驰(左一)汕头大学对话

　　继10月12日在香港大学进行的研讨会之后，10月22日，李欧梵与周星驰在汕头大学进行了第二次对话。除了地点从香港搬到了汕头，名称也从“漫游现代与后现代之间”变成了“成长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

　　李欧梵是香港中文大学人文学科讲座教授、香港大学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教授，曾任哈佛大学中国文学教授，主要研究现代小说和中国电影，而香港电影人周星驰则因极力呈现草根阶层的成长历程和贴近民间的心情被舆论认为是“香港后现代文化的符号”。李欧梵致力分析现代都市生活与文化意象的关系，不但对市井的大众文化有深切的认识，更从复杂的理论及学术分析去看市井生活，把香港的生活文化提升至理论层面。他对周星驰电影的文化解读，也为我们理解“现代与后现代”提供了一个参照。

　　香港电影很轻

　　主持人：你三次提到在哈佛讲课时放过周星驰的电影并受到欢迎，请你谈一谈在周星驰的电影里面，关于现代和后现代的问题。　

　　李欧梵：的确，在大学里我开了一个演讲课，讲当代华人的文化，讲的就是《少林足球》。第一周学生可以自由旁听和选课，刚开始只有80多人，后来来了100多人。在美国讲现代与后现代文化的时候，我的学生对香港的文化，特别是风俗文化兴趣非常大。香港电影有一个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在视觉上特别突出，而在故事上表面上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它的各种景致、布景、对话、演员的表演、故事的模式，似乎有很多模仿好莱坞的地方，但它有自己本土的特色。因为这些因素，让我的学生几乎可以说是带着很大热诚去看香港电影。我今天要说的是，周先生在内地所受到的欢迎，远远超过了在香港受到的欢迎。

　　主持人：周星驰的电影里面没有一种非常固定、完全不变的想法，你对周星驰在电影里面表达的这种人生观，有什么样的理解？

　　李欧梵：我有一个固定的想法就是你刚才所说的，一个人要有理想，要向上，要奋斗；另一个想法就是周先生上次在港大所说的，每个电影故事的背后，一个基本的因素就是一个“情”字。不过另外一种想法，容许我引用主持人教授的一段话：“后现代人的一种基本的心理就是，非常希望把握历史的进程，要使生活和命运得以重现一种重复性，所以电影都有大而全小而全的毛病，换言之就是有各种的可能性发生，有人把这个当做后现代，认为这是一种后现代的艺术特征，也就是说后现代的艺术失去了一个主体的意识。”可是我们用这种理论来概述艺术家的作品，有时不太公平。我们这些研究文化的学者，最喜欢用这种“大字”，什么“后现代”，“后后现代”，我觉得对于艺术家来讲，他的东西你喜欢就喜欢。周星驰的电影背后，如果你说有一种不稳定性或者说摸索也好，他多多少少反映出在香港的环境里面作为艺术家的一种困境。如果说艺术上的现代主义，是以作家为主的话，作家就是上帝，作家写出来的作品不管你们懂不懂，我写出来了，这是一种现代主义的主题。可是在一种后现代的语境里，我就是上帝，因为电影还是要人看的。周先生拍的不是所谓的艺术电影，还是需要票房的，可以看出周先生的电影里为了讨好香港不同阶层的观众，在他的创作里，人物有不同的取向或者是面相，这里我觉得可能也是香港电影的特色，他灌输的意义和语言，换句话说就是香港电影不重，很轻。

　　周星驰电影中的文化元素

　　主持人：我们看到周星驰的电影里面有很多描述爱情的部分，都有强调向上的主题，我记得在《喜剧之王》里，一开始就是面对大海说“努力、奋斗”；《少林足球》里也有一句很经典的话：“人生如果没有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两样？”你如何看待周星驰在电影中表现的这些元素？

　　李欧梵：你一下子抓到了周星驰电影的一个很重要的主题，为什么在中国大学生那么喜欢周先生的电影，这都跟他的主题有关系。在表面上插科打诨、滑稽可笑的场面，永远是讲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人物，怎样在生活中不停奋斗，然后将自己的潜力完全发挥出来，实现自己的理想。我最近才看到《喜剧之王》，我觉得这部片子除了最后的结尾有一些问题之外，几乎就是一部完美的电影。在座的可能都知道，周先生在电影里面演一个演员，非常的努力，他看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论演员的基本修养》，这是一部经典的著作；另外他最后想找朋友演戏，演的就是中国现代文学的经典《雷雨》，我作为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人，看了也非常吃惊。我要提出一点，有些人对周先生的电影有些误解，认为他的电影不过是烂七八糟的闹剧，表现香港生活的肤浅，我觉得不尽然，他背后都有一种非常积极的意义。最后在我跟周先生的闲谈中也得到了印证。

　　拍电影从来没有想到过后现代还是前现代

　　主持人：现在中国人一提到后现代，就想到《大话西游》，我想请问周星驰创作的初衷是什么？

　　周星驰：对我来说每拍一部电影从来没有想过后现代还是前现代，创作的初衷是我很喜欢《西游记》的故事，觉得很精彩，但是如果把《西游记》精彩的情节全部拍出来，我当时不够钱，其实现在也不够钱，永远也不够钱，所以我们只有将《西游记》改编为另外一个故事，这就叫做《大话西游》。

　　主持人：我听说中国有十多种语言来讲一句话：“如果非要给爱情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周星驰：这个台词比较浪漫，是我想到的。电影里面肉麻的台词一般都是我负责的。

　　主持人：大家都有一个想法，在网上看到李教授和周星驰在香港大学的对话，大家觉得你比在屏幕前多了几分沧桑，是否你的内心世界也像你的电影一样生活得那么开心？

　　周星驰：沧桑其实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有最近比较辛苦。

　　表面上插科打诨的喜剧

　　主持人：亚里士多德说，喜剧是倾向于表现今天的，请问李教授你对这有什么理解？你认为周星驰的电影喜剧的表演是怎样的？

　　李欧梵：对一般的观众来说，总觉得悲剧比较伟大，并没有把喜剧的价值和意义看得很重，我在飞机上看到南方朔：特别讲到周星驰喜剧的意义，他的讲法跟我的想法一致，他认为周星驰的喜剧来源于“杂碎”，从这里延伸出来。普通的老百姓一般喜剧生活比较多，而在西方的文学史里，讲悲剧的从古希腊到现代总觉得是人格和某一种力量的对抗，我觉得周先生的很大特点是，在表面上插科打诨里，会不自觉地放进去香港其他喜剧片里所没有的东西。

　　主持人：很多同学看了《喜剧之王》后，他们说自己笑不出来，觉得这个喜剧有让人想哭的冲动，特别是张柏芝在出租车上的时候，这些场合把喜剧透过一些文化的层面，怎么做到让人笑了想哭，哭了想笑？

　　周星驰：我觉得笑和哭是两位一体的，不是都是笑，同时还要哭，而在哭的时候笑就显得这个笑特别的好笑，而笑完之后又哭得很伤心。其实《喜剧之王》里面有些小问题，就是它的结尾不好，其实《喜剧之王》和《少林足球》是同一个方向的，但《喜剧之王》的包装成绩不是很好，以后的《少林足球》虽然讲的都是一个主题，但包装不同，出来的成绩就非常不一样。所以包装对电影非常重要。

　　本报记者　袁蕾　实习生　彭鹏鸣

　　■人物

　　李欧梵　香港中文大学人文学科讲座教授、香港大学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教授。曾任哈佛大学中国文学教授。他的主要研究领域包括现代文学及文化研究、现代小说和中国电影。他的代表著作包括：《上海摩登》》、《范柳原忏情录》、《世纪末呓语》、《寻回香港文化》及《都市漫游者》等。

　　周星驰　香港著名喜剧演员、导演及监制。他的电影已成为美国著名大学的电影文化研究课题。曾演出电影包括《霹雳先锋》、《赌圣》、《逃学威龙》系列、《审死官》、《国产凌凌漆》、《大话西游》系列、《食神》、《少林足球》及《喜剧之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