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一如寻常的初夏暮色。西下的夕阳浸染在一派柔和澄明的红色中，暮色浸润了天空，大地和风。树木在暮色中垂首伫立，鸟儿停止鸣啭，横飞过天空，急不可待的归途。河水被薄暮的夕光染成一派明澈的红，山峦在迷离的光影中若即若离着天空。一切都是一如平时。我看着如是的暮色，陡然有什么点燃我的心田，然后转眼逝去，象浮光掠影的泡沫。如此的夕光下，我继续听着无聊的歌曲。H继续闭目听着她的CD机。

　　依然是夏日的中午。我踱到传达室，翻了一遍每日信件。一无所获。充斥信箱中的无不是信封上写有亲昵称谓和接收者--大半接收者名字看来是网名，因为那般华丽的字眼倘若均是由父母所起，中国早已成为花痴之国，而国民从此也尽可坐享旅游观光收入而无须如我一般为高考攻读--的信笺，以及种种毫无意味的广告邮件。我深感乏味。坐在桌前打了个呵欠。然后我看见桌对面一个女孩在动作潇洒自然的吃面。尘埃般泻落的阳光从窗外洒在桌子上，也罩住了她的左半边身体。阳光徜徉的桌面上，放着一本《雪国》。

　　“你好。”我说。当时我们已由一个共同的朋友介绍认识。互通了姓名。

　　她抬起头来，用被钓上的鱼观望垂钓者那般的茫然目光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扬了一下眉毛--随着眉毛扬起，原来带有的淡淡云翳消于无形。仿佛整个脸庞都带起了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你好啊。”

　　我迅速琢磨了一下，说：“喜欢川端康成？”

　　“一般吧。只是不喜欢什么事都不做的坐在那里。吃完饭懒得立刻做作业，看些书也不妨。”

　　“倒和我不同--我习惯边吃边看。两不耽误。”

　　“倘若那样，一顿饭的时间要被延长三倍。在此时间里，既无法享受饭，又无法读懂书。”

　　“有道理。不过每个人自有权利保持其习惯。”

　　H嫣然一笑，垂下头吃面。我一时有些糊涂，回思刚才言谈不曾有什么好笑的言辞，一时心虚，不敢接口。静观她有条不紊的吃罢面，扔掉面碗，然后起身。一系列动作轻快漂亮。

　　“谈一下川端？”她拿起书，问我道。

　　“可以啊。”

　　初夏午后的校园人声喧嚷。川流不息的或散步或休憩的人群。我们走在林荫小道上，不断有结伴而行者从身旁走过。阳光从葱茏的树间流泻而下。洒落在地，犹如黯淡的星辉。尘埃在阳光中如金沙般缓缓飘移。风不断在耳边吹拂，摇曳得浮光掠影。

　　“很喜欢川端吗？”我无话找话道。

　　“谈不上。”H步态轻盈，专心睬着地上的光影而行。“以前看过杜拉斯，倒更喜欢她来着。”

　　我盘算了一下，思考杜拉斯和川端有何共同之处，可是一时脑子犹如堵车一般，连一点灵感都无从穿越。我于是作罢，决定换话题。

　　“喜欢唱歌？”

　　“一般啊。”

　　“喜欢到何种程度呢？”

　　“大约也就和你们男生喜欢打游戏看美女之类一个性质。不是那种死去活来的喜爱。倘若可以不高考，让我不唱歌也干。”H很认真的踢一粒石子。

　　我一时有点错愕。遂虚晃一枪随口答应了一声了事。

　　“因为不喜欢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嘛。有了特别喜欢的东西，做什么都无不受它摆布。爱好这个玩意是让人开心的，可是被它操纵了，快乐就没有了。至少不强烈了。什么事都不能上瘾。吃、喝、玩、乐，皆不可行。”

　　“比如对吃若太过在意，那么每天中午在食堂里都要经历一场噩梦。”我说。

　　“正是。能有自由的权利才是快乐所在。”H若有所思。“那么说，你也讨厌学校里的饭菜？”

　　我点了一下头，脑海里浮现出食堂里提供的那看去寿比南山的猪肉和年高德邵的芹菜，立刻又加了几分怨恨，于是又点了几下头，以示痛恨。H揉了一下头发。

　　“我嘛，吃东西未必挑剔，但是要清爽干净。如果要我一直在学校里吃这天怒人怨的东西，我倒情愿每天中午吃盒冰淇淋。”

　　我稍微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啊？我倒情愿每天中午吃盒冰淇淋。”H鹦鹉学舌一般重复一遍，象留声机一样没有模仿的痕迹。

　　“不是，前面那句。”

　　“啊……”H仰头想了一下，“如果要我一直在学校里吃这天怒人怨的东西。”

　　“对了。”我盘算了一下这句话。“天怒人怨，很奇特的用词。不过很贴切。”

　　“谢谢。只是随口说一下而已。在食堂吃了一年之后谁都会有满腔的怨气。”言毕，很轻巧的笑了。

　　“而怨气激发了灵感。”我笑了一下。“在敌人压迫下的阶级智慧。”H也很给面子，又是一笑。而我忽然发现，我们已经从川端康成一口气说到午饭，真有点漫无边际了。

　　教学楼响起了铃声。H站住了脚，侧耳听着，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该上自修了吧。”我没带手表，只好敷衍了事，忽然胡乱答应一声。

　　“好，我先走了。得发本子去。下次有空，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吃午饭。”H嫣然一笑，没等我开口，就跑掉了。

　　看着她跳跃的身姿，我一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从空气里抽离了。原来洋溢在周围的某种明媚感觉仿佛恍然远去。我摇了摇头，轻轻踢了一脚H刚才踢过的那粒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