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舒

　　在小时候的记忆中，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妈妈的。她是个高大的北方女子，性格也爽快利落。家中的杏树结果了，妈妈发出喜悦的叫声，她一一把我们抱起来，指点着给我们看。夏天的阳光泼洒在院子里，妈妈的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她的笑容也总是那样美。

　　至于爸爸，他本身是一个寡言的人，不曾给我们讲过故事，不曾陪我们一起玩耍，和很多北方的男人一样，不屑于做很多在他看来是婆婆妈妈的事情。那时的爸爸就像一个默片里的人物，只是一个晚上回家睡觉的人。

　　爸爸在县城上班，每天早出晚归，很少有时间和我们呆在一起。平时和爸爸打招呼的时候，我们都是文文静静的小女孩，轻声叫爸爸，慢条斯理地走路，因为妈妈说爸爸不喜欢没有规矩的疯丫头。哪一天他回来得晚一些，妈妈会说，去接接爸爸吧。我们就一起到村头的公路边一边玩耍一边张望。爸爸的身影在暮色中出现，看到我们就从车上下来，不过也没有什么话说，只是拍拍哪一个的脑袋，然后把小妹妹抱到自行车的横梁上。我和老二跟在他的身后，父女四人慢慢走回家。

　　随着我们一天一天长大，爸爸的谈话越来越集中到学习上，等我步入青春期的时候，父女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有一天和男同学出去玩，发现了爸爸尾随的身影，那让我十分恼怒，气愤之下干脆就和书本作对，偏偏不好好学习。

　　初中考高中的时候，我果然没有考上重点高中，要去读书的那所中学距家有二十多公里，平时不得不住校。叹了几天的长气，郁闷地接受了他的闺女不再是重点生的事实，开学那天爸爸还是把我送到了学校，帮我安顿好一切。从那之后，他经常会在周日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上上下下的，骑自行车需要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放下给我的吃的或者衣物再回。我的心底已经感到深深的愧疚，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开始埋头苦干，学习成绩突飞猛进。

　　大学考到了上海，爸爸还是坚持要送我去，依旧是帮我安顿一切，事无巨细地向辅导员打听生活的各种细节。他要回家了，一遍一遍地叮咛我很多话，公交车驶过去两辆了，第三辆来的时候，他终于决定上去。那会儿，我很想抱抱他，告诉他爸爸放心吧。他一边回头一边上车，上车之后不停地向我挥手。后来他告诉妈妈说，他在车上看到我站在那里眼巴巴看着他的样子，差点跑下车来。

　　分离的时光增添了彼此之间的思念，爸爸开始给我写信，偶尔会写出充满感情的语句。而我在渐渐体味到了他藏在心底的爱之后，开始毫无遮拦地在信中畅所欲言。等假期再回家的时候，亲人相见分外亲热，这会儿，开始可以和爸爸一起到街头去散步，可以说越来越多的话。

　　然后是我和妹妹都长大了，我们都是个性爽朗的现代青年。至于爸爸，他当然已经变成了老爸，变成了一个圆圆胖胖的老头儿。我们早就不再憷老爸，不再是他面前文静的小女孩。小妹妹最喜欢抚摸爸爸的圆脑袋，一边还很肉麻地说“我亲你啊爸爸”；老二喜欢捏捏他的胖肚子，说“你得减肥啊爸爸”；我是喜欢喝点酒的，每次爸爸来了，他一杯我一杯，然后说“多年父女成兄弟啊，干一杯吧爸爸”。我们和爸爸去逛街，去咖啡馆，去吃各种美味佳肴，给他买休闲裤还有T恤衫，我们可以随时和他开着玩笑，和他出去的时候挽着他的胳膊，随时抱抱他的胖身子，老爸总是慈祥地笑笑，似乎忘记自己从前是多么的“父道尊严”。

　　有一天我和妹妹讨论着爸爸的变化，我说，也许是因为爸爸老了吧。有那么一点惆怅，有那么一点伤感，姐妹之间一时无话。

　　最近我去海南出差，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这样的：孩子你在海南好吗？我买了一个新手机，这个新手机很好用，可以手写短信，我以后可以给你发短信了。你在外面要注意身体。老爸。

　　在天涯海角，我几乎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我笑着说了一句，这个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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