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甘蔗

　　(一)

　　遇见灰尘时，小舞还是个小女孩。那是个树很绿水很凉天很长的夏季，她上初中二年级。黄昏的宽大操场上，一帮大男孩正在踢球。她从一个斑驳的球门前经过，看见一个球技很臭的白球衣守门员，一脚就把球踢出了界外，然后来回看，和一个后卫说，没人看见吧？

　　小舞后来回想起来，她看见灰尘踢了一脚很臭的球就开始喜欢他，真是不可思议。灰尘是附近美术学校的学生，比小舞大八岁，喜欢凡高的《向日葵》，有一双让人念念不忘的眼睛和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那个夏天的黄昏灰尘总在附近的解放路中学踢球，一个小女孩总在放学时背着硕大的书包站在旁边看，带着天使一样的迷茫和阴郁。一天球出界了，滚到小舞脚下，灰尘跑过来，露出灿烂的微笑，说，小妹妹怎么不回家啊。小舞说，我在看你踢球，你的脚法好臭啊。灰尘大笑起来，他说，守门员的脚都臭。那天灰尘他们踢到很晚，四周都灰蒙蒙了，小舞站在一边不肯回家，灰尘走过来问她家住在哪，小舞说，红星路52号。灰尘说，我们顺路，一起走吧。小舞就跟着他走了。

　　灰尘觉得小舞是个聪慧的女孩，他和她谈他的画，他的天马行空的想法，她都能听懂。他觉得在精神上他们是相通的。他让她管他叫哥哥，可是她不叫。她觉得自己爱上了灰尘，她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守口如瓶。虽然她一直很自卑——长的不漂亮，家里没钱，衣服总是那几件，爸爸和妈妈总有吵不完的架。

　　后来灰尘把小舞带到了女朋友面前，还带着小舞去参加他的朋友聚会，那些哥哥姐姐都对她很好让她感到温暖。她的初中时代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了。

　　(二)

　　小舞上高二的时候，灰尘和女朋友分手了，那段时间他缩在租的房子里，没日没夜地画画，那些画都有一个忧伤的名字。小舞给灰尘录了一盘磁带，她说，灰尘，你知道吗，有一天我长大了，我会象爱自己一样爱你，忘记自卑地爱你，忘记愚蠢地爱你，用尽全力地爱你。灰尘反复听着那盘磁带，想起那个四年前站在灰暗球场边的女孩。他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去找一份工作。他临走前告诉小舞，我等着你长大。

　　他的话让小舞获得了力量，她飞快地度过了自己的高中时代，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进入大学。这时小舞已经是花一样盛开的女孩，而灰尘，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

　　大学生活让小舞变的快乐，她和所有女孩一样，快乐地生活，没心没肺的大笑，她成了很多男生追逐的目标，其中最优秀的男孩叫楚尘，校学生会主席，小舞的学长。楚尘面孔俊朗，风趣幽默，弹一手好吉他，写一手好文章，最重要的是，也有一双让人念念不忘的眼睛。

　　他们是在联谊会上认识的，他请小舞跳舞，小舞说不会，他说，没事，我教你跳。那晚上小舞踩了他很多脚，后来楚尘约她去看电影，她不去，楚尘也不着急，他和小舞的故事就像温吞水一样慢慢地滑过去。小舞的室友都说楚尘是她们心中的王子，小舞再不表态她们就要奋起直追了。小舞笑着说，好啊，王子喜欢勇敢的女孩。

　　小舞过生日时楚尘为她写了一首好听的歌，在学校的广播里唱，后来很多人都会唱了，小舞还是冷冷地没有反应。楚尘郁闷地去踢球，看见小舞安静地站在操场边，面孔迷茫。楚尘走到小舞面前，小舞才发现，她问，你来干什么。楚尘说，踢球啊。她问，你踢哪个位置。他说，我踢的不好，只好当守门员。小舞惊讶地看着他。

　　从那之后，楚尘在操场上踢球，小舞总去看。楚尘浑身脏兮兮地奋力扑球。小舞就给他洗衣服。他感到幸福的突然来临。秋天，楚尘在学校的操场上向小舞表达爱意。小舞却说，楚尘，我喜欢另一个人。楚尘说，他是谁，在哪里。小舞说，他叫灰尘，不知道在哪里。楚尘说，在你找到他之前，让我来照顾你。

　　楚尘有时候这么想，小舞喜欢的人叫灰尘，而我叫楚(除)尘，我一定会把灰尘从她的心上除去的。他对小舞的关心无微不至，就这样陪着小舞走过了三年，楚尘要毕业了，他决定留在这座城市等小舞毕业。他找了一份工作，每周回学校去看小舞一次，陪她吃饭陪她看电影陪她在操场上看一群新生踢球。

　　小舞在大学里用心地做了两件事，一是看别人踢球，另一件就是画画。小舞没有学过画画，只看过灰尘画画，她画了很多画，画在算草本上，已经有厚厚一迭，每张都有一个名字。小舞一直把这个习惯坚持到毕业前夕。毕业的时候，她把所有的画都烧了，那天，很多灰尘在火的上方盘旋，象跳舞，火熄灭的一瞬间，她哭了，决定毕业以后就不画了。

　　小舞回到了曾经的城市，在一家外企当秘书，楚尘也陪她回到了那个城市，他们在解放路中学旁边租了一间房子。傍晚，小舞喜欢到解放路中学里去散步，楚尘陪着她。他猜小舞就是在这里遇见的灰尘，可是他不说，只是陪着她散步，吹着风。一天，小舞提议让楚尘守一次门，她来踢球。他们和一群初中生在一起踢球，楚尘让着她，她踢的球都能进。后来小舞说，你要能守住门，我就嫁给你。楚尘双眼放光，很紧张。他盯着小舞的脚，全神贯注。小舞轻轻的踢了一下，楚尘很容易的就接到了，他象个孩子般高兴地欢呼。

　　(三)

　　灰尘离开小舞时，小舞还是个小女孩，上高中二年级。那时灰尘在房子里画画，小舞在旁边看，他在辗转难眠中觉得自己也是爱小舞的，可是他去了外面的世界漂泊，他去过很多城市，在很多城市里画画，在很多城市里想起过小舞，他在野外露宿，蹲在帐篷外面抽烟，心想，小舞该上大学了吧。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出小舞长大的样子。

　　灰尘已经快三十岁了，还是个流浪画家，他喜欢一个人在乡间的小路上行走，两边是等待收割的田野。还有一个人站在星空下，极目四望，远离人烟。但他还是决定在自己三十岁的时候结束这种生活，回到曾经的城市。回来后他找到很多以前美院的朋友，偶尔一起聚一下，灰尘问他们有没有人看见过小舞，他们都说没有。灰尘想也许小舞就站在我的面前，但我也不能认出她来。

　　他在解放路上开了一个画廊，画廊的名字叫小舞画廊。灰尘在里面画画，画了很多亭亭玉立但是面孔模糊的女孩，那些女孩都站在阳光下，在她的周围是飞舞的微亮的灰尘。

　　这时小舞已经离开了解放路，和楚尘在城市的中心租了一个房子。她觉得灰尘已经遥不可及，她把他放在了心底。楚尘对她很好，他们一起工作，攒钱买自己的房子。她没有回过解放路，决定以后也不回去了。

　　在小舞生日的那天，楚尘回了趟解放路，在那里他看到一家与小舞同名的画廊，看店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就进去给小舞买了一幅画，画的名字很凑巧地也叫《小舞》，大红的底色，画上有九个小女孩，一个比一个个子高，一个比一个模糊。他回到家里，跟小舞说解放路上开了一家画廊，叫小舞画廊，店主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小舞听着他的话，看着他买回来的画，脸上又出现迷茫的表情，说，你知道吗，这幅画是灰尘画的。楚尘沮丧地低下了头。

　　(四)

　　小舞跑到解放路的画廊，看见了三十岁的灰尘。灰尘走到她面前说，小女孩长大了。小舞泪流满面，灰尘没有劝她，等到她哭的没有声音了，他才说，那个男孩挺好，你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你就叫我一声哥哥吧。叫完之后你就永远是我妹妹。小舞的泪水又开始泛滥，她抱着灰尘哭，灰尘用手轻轻的拍她的后背。

　　小舞回到和楚尘租的房子，发现楚尘的东西都没有了。小舞离开房子去解放路的时候，楚尘看着她离开，然后回到屋子收拾自己的衣物。他没有给小舞留下任何讯息，就这样离开了。小舞一个人呆在房子里，内心平静，她觉得楚尘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她感到害怕。

　　过了一周，楚尘没有回来，灰尘来和她道别，他还是喜欢流浪的生活，要离开这座城市。他把小舞画廊留给了小舞。小舞没有告诉他楚尘的离开。她微笑着送他到飞机场，看着飞机起飞，在天上消失不见。

　　小舞辞退了工作，她接管了画廊，还请了一个和她一样美丽的女孩。她天天去美院学画画。有一天她把画廊的名字改成了楚尘。还在解放路上。

　　(五)

　　离开城市的楚尘又回来了。他回到原来和小舞租的房子，发现已经换了住户。他来到解放路，看见了画廊，发现自己的名字成了画廊的名字。他激动地走进去，看到的不是小舞，是一个陌生的美丽的女孩。他向那个女孩打听小舞，她说那是她的老板，一会回来。楚尘就坐在画廊里等，等着幸福的降临。

　　那时候小舞正在美院的一间教室里学画画，她不知道幸福在那里等着她。她只是全神贯注地听老师讲课，外面阳光正亮，就象那个树很绿的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