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吃饭，好吗？谢谢你帮我。”进入闹市区的时候，她递过来记事薄。

　　安静的苏州菜馆，气氛很好。

　　“我们好象还未互相认识，我叫张练。”我点好菜，然后看着她说。

　　“方蕾。”她写道。

　　我说，她写，后来，我也写，平时发短信或是电脑上打字，已经很久没用笔写过这么多字，一顿饭下来，竟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张纸。

　　蕾的画廊只要卖的是她自己和朋友的画，她的一位懂哑语的表妹做她的翻译，并帮她打理日常事务。店里卖的画以浪漫、简约、另类为主调，顾客主要是刚装修好房子、买不起昂贵的名画却又不希望挂批量复制的大市货的年轻夫妇。从小学画，蕾身上却没有不少搞艺术的人特有的过分自负和顾影自怜，或者说她更现实一些，她的想法是有人喜欢、有人买，就已经是一种肯定，正是靠着这种想法，加上天资和勤奋工作，她的画廊才存活到现在。

　　谈起她的画廊，她的双眼就散发出光芒，之前的阴郁一扫而光。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子，老天剥夺了她说话的权利，却赐予了她美貌和灵性，让她无须语言的传递，依然魅力无穷。

　　这天以后，我经常去看蕾，无论多晚，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在MSN上聊一会，时间一晃已是一个多月，我们依然保持在朋友的区域。

　　这天是中秋。我去父母家吃晚饭，出来已是九点，车已经开到家门口，我突然很想念蕾，一扭车头向画廊的方向开去。

　　出乎我的意料，蕾一个人在家听音乐。

　　“今天是中秋节，你怎么一个人？”我问她。她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她的家庭。

　　蕾看了看我，在纸上写道：“妈妈去世之后，我一直就是一个人。”

　　“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一个人，还有我。”我不由自主把她抱在怀里。

　　月光冷清地洒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睛散发温柔的光芒，刺得我的心疼痛不已。

　　这一夜，我和蕾极尽缠绵。

　　早上，我在晨光中醒来。蕾温顺地躺在我的怀里，酣睡得像个婴孩。

　　“搬去和我一起住好吗？”看见蕾醒来，我柔声地冲口而出。在我看来，同居也代表着长久的承诺，相当于婚姻的前奏，以前我从未对一个女人提出来过，虽然我连蕾的家庭和过去都不了解，但是这不防碍我想给她幸福、想每天看她的笑。

　　可是蕾拒绝了。

　　“我还没有心理准备，过一阵吧。”蕾的目光躲闪着我，写完将纤瘦却坚硬的后背对着我。

　　第一次，我的内心涌起对一个女人无能为力的恐慌。男人天生就是征服欲强盛的动物，当他感觉不能完全把握对方的时候，他就会产生恐慌。

　　和蕾交往的这三个月，我突然发现，男人和女人一样，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很贱的。

　　蕾似乎比我还忙，有时我加班很晚，或者出差很多天，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她催促的短信，最后还是我去看她。对这个女子，我的确无能为力，有时我甚至希望她像以前我交往的那些女人一样耍耍任性，可是她永远是那么理智和冷静。

　　不需要任何言语，她已经让我对她的眷恋越来越深。

　　这天我在外地出差，一大早就收到一条短信，我一看蕾的名字，高兴得几乎是从酒店的床上跳起来了。

　　“等你回来，有礼物给你。”

　　我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事情，坐上了最早的航班。这是她第一次送我礼物，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她原来是挂念我的，两个小时的航程里，我心甜如蜜。

　　到画廊所在那条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我快步向画廊走去，心里盼望着快点见到蕾。

　　然后，我却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穿着白色裙子的蕾和一个男人站在楼下，男人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脸，从背影看是个中年男人，蕾和他拥抱告别，他拍拍蕾的头，然后离开。

　　我的脑海里闪过从机场出来后蕾眼角的泪痕，还有一个我疑惑已久的念头此时也冒了出来：一个独身年轻女子，哪来这么多钱开这家画廊？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蕾和别的男人在床上纠缠的画面，怒火在我的心里猛烈地燃烧起来，我愤然离去。

　　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酒，只记得我好象给蕾打了通电话，说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至于她想说什么我更不知道，因为她是哑巴，我甚至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早上醒来的时候，怀里抱着的却是小璐，然后我看见了床边蕾痛苦得走形的脸。

　　成串的泪从蕾的眼里流下来，无声地，而以前我甚至以为她坚强得永远不会哭。我永远忘不了蕾当时的眼神，那是冷漠、冰冷和绝望。

　　看着蕾离去，我瘫在床上，心里却没有报复后的快感，反而如同压着无数层的黑云。

　　“动真情了？”小璐边穿衣服边问我。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是所谓的炮友关系，包括以前和小于在一起的时候，我和她也混过两次，可是遇到蕾之后，我们再没有见过面。可是昨夜怎么在以前我们常玩的酒吧遇到她，我已经都不记得了。

　　我不想说话。有时候，语言是那么苍白无力。

　　小璐走后，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第一次看见蕾的那一幕在脑海里浮现，不知不觉中，我保持着和她差不多的姿势，只是抽烟，几乎一动不动，一直到天黑。

　　放纵过后，只剩下寂寞和空虚，在这座没有了爱情的城市里纠缠。

　　一个月后，我收到一个快递包裹。

　　亲爱的张练：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飞机上了，不要找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在哪里停留。我给了自己和你一个月的时间，等你来告诉我那天早上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但是，你终究还是没有来。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就离开我和妈妈走了，画廊的那套房子是他留给我们的唯一的东西，妈妈去世后，我就只有它了。这几年，我拼命努力让画廊生存下来，就是期待着有一天他回来的时候，会为他的女儿感到骄傲。

　　终于，那天他回来找我了，就是你送我去机场那天，只是当时我没有让他看见我。上个月，就是你出差回来那天晚上，他又来看过我一次，我们谈了很久，我最后还是原谅了他，毕竟，他是我的亲生父亲，除了他，我几乎什么都没有了，虽然曾经我以为我有了你，可是，最终还是失去了。

　　我是个哑巴，有着让我自卑终生的缺陷，所以我天生就学会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当你提出要我和你一起住的时候，我既开心又害怕，因为除了妈妈，我从来没有和别人一起朝夕相处过，我多么害怕每日的相对总有一天你会厌倦我，毕竟我是个开口不能说话的人，我甚至说不出一句我爱你。

　　这副画是一直想送给你的礼物，本想和你一起挂在我们共同的家里，但是看来已是不可能了。

　　最后，祝你幸福。

　　我在画里看见了站在暴风雨之前的街头上的自己——正呆呆地凝望着街对面，周围是四处逃散的人群。

　　原来，当时她也看见了我。

　　已近深秋了，天空灰蒙蒙一片，下着清冷的小雨，我站在第一次看见蕾的街头，只是，对面玻璃窗里美丽的女孩已经不在了。我把伞撑得很低，因为，我怕路过的人看见我眼里流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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