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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望远镜 一个人的孤独

http://y.sina.com.cn 2004年06月18日 17:14 《青年文学·下半月版》

  文/周之隽

  我还记得一种童年的游戏。小婷解下我的丝巾,打了几个折,先自己试试,然后蒙上我的眼睛,紧紧一扎,有点疼,可我没叫。她问:“这是几?”我说:“我看不见。”她满意了,揪着我原地转了几个圈。在轻微的眩晕中,我听见他们一哄而散。我又当了回瞎猫,上次也是我当,看来还得当下去,因为我从没撞上过死耗子。

  那时我6岁,也许更小一点。我随父母搬进这林立的灰楼房中,发现竟有许多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孩如耗子出没,当我向他们靠近时,他们便紧密团结在一起。核心是个扎马尾辫的小姑娘,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他们叫她“小婷”。小婷瞥了我一眼,扭头便跑。那群小孩就跟着她跑,我也跟着跑。最后来到一个小沙堆前,小婷尖声向我宣布:“这是我们的地盘,不许你近来!”其他的小孩跟着七嘴八舌,终于把我赶走了。

  我从家里拿来一套“过家家”用的塑料玩具。有小杯,小桶,小铲,还有只像模像样的迷你洒水壶。他们眼睛一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抢而光,惟独留下了我。他们向小杯小桶里装沙灌水,用小铲柄搅几下后压紧,趴地往地上一扣,便按出一个“沙漠”。我愣在一旁看着小杯小桶上沾满泥沙,洒水壶的洞眼堵住了,随后不知不觉地离开他们回到家里。我看着天变成深蓝色,将渐渐变成黑色,开始担心我的玩具,开始后悔:我将他们抛弃了。天黑了,我不敢也不能出去把它们找回来,就那么一会儿,我要永远失去它们了……

  晚归的父亲拿着我那些面目全非的玩具,他看到眼熟的它们被遗弃在小沙堆旁,就带了回来。母亲把它们洗净了,于是它们又陪了我好多年。

  小婷他们开始接纳我了,大家玩“瞎猫摸耗子”的游戏。很久以后,我才觉悟到这是个不平等的游戏。这游戏令我印象深刻,只有当过瞎猫的人才会有如此深刻的体会:没有方向,没有扶持,别人笑着欣赏我的孤立与无助。我扑棱着双臂,两只手在空气中的摸来摸去都是空的。但有一天,我摸到了,一个温暖的柔软的显然不是孩子的躯体。我缩回手,摘下蒙住眼睛的丝巾,抬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女人,三十出头的歼击,一张没有特色没有表情的脸。我慌了,说“对不起”,声音轻得连我自己也听不见,她没吭一声就走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她比我更紧张。小婷他们不知何时亦不知从何处全冒了出来,个个笑得捂住肚子。

  几天后,我发现那个女人就住在北面那幢楼上,我家的客厅正对她的卧室。她一个人住,也从没见她家里来过客人。无聊时,我喜欢趴在窗台上看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小婷会带几个小朋友上我家来玩了,并且常趁我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对我来说,这真是一个灾难性的时刻。一进门,他们便相群猴子一样四散开,占领我家的各个家落。我一时不知所措,反而不像在自己家里了。不知谁翻出了一架望远镜,那是我六岁的生日礼物。他们好奇而兴奋地抢夺着,翻来覆去地看。我急了,急得哭了。过了好久,他们才平息下来,像蚊子般嗡嗡嗡地讨论着什么,然后全走了。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拾起地上的望远镜,镜头上满是唾沫星子……许多年后,我依然会做这样的噩梦:我开到外婆家,可那里变得既像幼儿园又像个动物园。那些我认识或不认识的小孩子在屋前屋后恣意乱窜,拔掉外公的花,可大人在纵容他们。有个小孩在我睡过的竹榻上撒尿……

  当我下定决心与他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时,小婷却一个人找上门了。她穿着崭新的连衣裙,头上整整齐齐地扎着个蝴蝶结,一手一支冰棍,很有礼貌地叫“阿姨”。妈妈很高兴地让她和我在客厅里玩。刚舔完冰棍,小婷便提出想再看看望远镜。我本可以撒个小谎,说望远镜坏了。可惜我天性老实,于是只好乖乖地拿出擦干净的望远镜。小婷欢天喜地地一把夺过去,跑到窗口朝外望,不再理睬我。我舔着唇边的糖水,感觉受到莫大的捉弄,心中咒道:“你看个够吧,我以后再也不理睬你们了!”

  然而,小婷突然叫我过去。她一边把望远镜往我的眼上靠,一边嚷道:“看呐!看呐!那个女的!”虽然室内光线很暗,我仍能看到那个女人在哭,仿佛就在我面前,但听不到她的声音,无声的眼泪使她扭曲的脸显得更加揪心。可小婷不这么觉得,好奇心使她容光焕发:“你说说看,她怎么一个人哭成那样?”

  “她伤心呗……”

  “她干吗伤心?”

  “不晓得。”

  “你猜猜看呀!”

  “不晓得!”

  “你真没趣!”小婷撅起了小嘴。

  我8岁时进了小学。学校是社会的预科班,也是个动不动就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地方。小婷与我一个班,顺利地被班主任封为班长,同时任命的还有副班长和名目繁多的班干部。我什么也不是,从此也就一直什么也不是。虽然我除了上课开小差却知道老师讲了什么外,有时考试还能瞎摸瞎撞到前几名,但正如班主任曾当着我的面向我父母指出的:“这孩子办事能力太差。”俗话说“三岁看到老”,于是我知道这是我的命。小婷把班长当得威信十足,这我好不奇怪。我也许是“差”得悠然自得,过了周一盼周末,过了寒假盼暑假。我就是喜欢和自己玩。我是很没趣。

  或学也算小时候有份交情,小婷在班里对我格外“照顾”。有天中午,我赶作业赶得大汗淋漓,自动铅笔突然没笔芯了,我随手那了同桌的笔继续奋笔疾书。一个尖锐高亢的声音骤然响起:“未经别人同意怎么能用别人的东西?!”是那个一头卷毛的女生恰好闲逛到我身边。身材矮小的“卷毛”有张空白的鹅蛋脸。老师在课堂上批评谁啦,表扬谁啦,她都会转过头盯着那人看,但脸上没有鄙夷、没有嘲讽、没有羡慕、没有妒忌,没有任何内容。我抬着头面对这张空白的脸,脑子里也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数起她脸上细小的雀斑。“你不要抵赖,我看着你拿的!”她的食指直戳我的鼻尖,我看到她的牙齿上沾着一小块花生皮。“我的笔借给你用。”小婷递过来一支金属杆的自动笔。我继续埋头苦干。小婷的字漂亮,作业干净,连她的笔也写起来得心应手。

  小婷年年是三好生,班里51名同学不记名投票,她总是以50票通过。大家都以为她没投自己一票,真相也许只我一人知道——你说我不服气也好,妒忌心作祟也罢,我我没投她的票。有时小婷会预先告诉我,她会投我一票,并尽量帮我拉上几票。所以我的名字偶尔也会在黑板上曝光,后面跟着可怜的三四票,一个“正”字也凑不到。

  每个学校都会培养几个这样的好学生,他们似乎什么都好,并且大多数会一直好下去。不知道哪位领导提议,组了个“红帽子队”,就是高年级的几个班里挑出最好的四五个学生,早晨、中午戴着顶红帽子在校园里游荡,虎视耽耽地扫描其他学生的一举一动。小婷不知怎的成了领队,威风凛凛地带着几个男生从一个班级晃到另一个班级,不出一星期,全校的人都认得她了。

  有一次,小婷从教师办公室里欢蹦回来,一见我就大声宣布:“祝贺你,你的作文得了全校一等奖!”没等我做出什么反应,就听到周围不满的议论。几小时后,班主任路过我的身边时停住脚步,令我受宠若惊。她弯下腰,用难得的温柔语气轻声对我说:“那个作文得奖的事,搞错了。”没别的解释,她提高嗓门对全班说:“这次全校作文比赛我们班成绩不尽人意,你们得加倍努力呀!”底下又开始议论纷纷,但很快恍然大悟,如释重负,一扫几小时前的沉郁之感。我只觉两眼发热,鼻子发酸,于是拼命咽口水,不让眼泪掉下来,忍了两节课,当放学回到家准备大哭一场时,却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竟然连眼泪也背叛了我。

  我在不知不觉中长大,对面的女人应该在不知不觉地拼命老去,她依然一个人,带着一张没有特色没有表情的脸。偶尔仍会看到她半掩着窗帘哭泣。她能哭很久,直到我看厌了,她没在抽泣不止。

  不久,我又随父母搬家了。又不久,老屋拆迁了。当我会议童年时连遗迹也难寻。表达沧桑之感时,人们喜欢说“物是人非”,而我却是“物非人事”了,我还是我。一个人的生命是一条链,一环扣一环,每一环连着过去和未来。可惜我小时侯的日记都已不存在,被我撕了或烧了。我曾一度无法忍受自己曾经幼稚而窝囊的语言——一个人的战争。

  小学毕业后,小婷没再和我同班过,但她的光芒是无处不在的。她苗条、漂亮、学习好、人缘好,深得老师的信任和宠爱,当然更少不了男生的青睐:有副好皮相却窝囊透顶的男生对她言听计从,头脑灵光又心高气傲的男生与她形影相随,目空一切其实空无一物的男生路过她的课桌时扔下一张贺卡……有时候,我会突然感到自己形单影只,虽然我很会逼自己自得其乐,早读时嘴巴扇动心里回味着昨夜的梦,绕过几条街跟踪喜欢的男生,利用在厕所里的时间读完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高三时,小婷要出国了。临行前亲友为他饯行,我意外地也在被邀者之列。我看着小婷像公主一样被包围着,她的确越来越漂亮了,光彩照人。有个曾和她竞争学生会主席的男生竟当众落泪,说以前的不愉快是他的错。小婷给我一份小礼物作纪念,我暗暗责怪自己怎么没准备一份礼物。当我提出过几天也送她一份礼物时,她说:“算了。以后大家基本上也见不到了。”我知道,她在向我告别,在与我绝交,多么优雅!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那些小恩小怨多么微不足道!我们得腾出新的空间,包容新的恩怨。算了,算了。怎么算?怎么了?时光飞逝,过去的伤已麻木,只有疤难看。

  我还是赶在小婷上飞机前送了她一件礼物——那架旧望远镜。小婷竟然有点感动。沉默了一会儿,她问我:“你说那个女人到底为什么哭?”

  “因为孤独。”我脱口而出。

  “只是因为孤独?”

  “只是因为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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