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枫叶 编辑/拉锁

　　买一张报纸，拿出一支红蓝铅笔，划出合适自己的机会，然后买一张电话卡，打电话。刚到巴黎时，我就是这样开始我的打工生活的。什么感觉？好像有点悲壮。

　　整整两个版面的招工广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工作机会，却有着奇怪的注脚：留学生免问；新手免问；温州人优先；会说温州话者优先；法语不流利者免问。感觉这样的注脚每一条都是专门针对我的，这使得悲壮的意味又增添了一层。

　　郁闷地划了两天报纸，打爆了两张电话卡，在我接近绝望的边缘时，突然一条信息闪入眼帘，只见五个大字：留学生优先！！很难形容等待电话接通时那几秒时的心情，嘟——嘟——感觉离绝望的悬崖不远，又离着希望的天堂很近……

　　接通电话的是一名“慈祥”的中年妇女，一听说我从没做过工就想推辞，我感觉不妙，赶紧哀求，就差在电话亭里给她跪下了，最后她答应，可以过来面试一下。我像得到了圣旨，飞速赶去餐厅。见到了老板娘和老板，都是挺和善的中年人，问了半天我的情况，最后说：“小伙子，我看你吃不了这个苦。”我当时真是差点就哭了出来，想把袖子摞起来给他们看看我的肌肉，经过半个小时的说服，他们最后终于基本同意给我这份工作，不过要等一天才能上班。

　　第三天一大早直奔餐馆，冲进店面，还没什么客人，老板和老板娘正穿着工作服忙着开张的活儿，我二话不说帮忙搬桌子，摆椅子，擦玻璃……我埋头干着活，其他什么都没想，直到碰到老板的手才发现竟然和老板擦到了最后的同一面玻璃。老板戴着眼睛，脸上没有表情，抬起眉头从眼镜上方瞅着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几秒钟的时间，一切都凝固了，不光是表情，也许还有所有的感觉……

　　“今天下午来上班吧，在厨房里洗碗。”老板嘴里吐出冷冷的几个字，然后继续转身擦起了玻璃。而我尝到了嘴角滑落的咸咸眼泪，成功了，可是没有掌声也没有喝彩，赢得的是更加辛苦工作的机会。

　　巴黎餐馆的盘子都是一天聚集下来，然后一次洗光，所以当我每天下午赶到餐馆的时候，就会有满满的两箱碗碟等着我，其中有一些瓷质的大盘，也有些塑料的小盘，总数不会少于三百只。厨房里有两个大水池，一个池中放进洗涤剂，另一个池中放进清水，先把盘子在洗涤剂的池中洗净，之后再放进清水池中过水。过水的清水都是七八十度的热水，目的是为了让捞出的盘子能够凭自身热量快速自然风干，这样省去了用布擦干盘子的时间，也就意味着老板可以让我在规定的时间内干更多的活儿。但是，七八十度的热水不是好下的， 特别是最初的一批盘子，手烫得生疼变得通红，即便带着胶皮手套。后来听说 这算我们老板心好，有的中国餐馆特别繁忙，老板根本不会提供手套，因为手套滑，容易打碎东西。整个洗碗过程必须在一个小时内完成，一方面是有别的工作要做，更重要的是，过水池里的水必须乘热过完所有的盘子，所以在最初的二十五天里，我不停地被老板催促着，加快速度，而我一共只工作了一个月时间。

　　当过水池子的水变成乳白色，最后一批盘子也被捞了出来，你就会知道，其实国外“干净”的概念并不如我们想象那样严格。第一天，我曾不知就里地想在最后重新放些清水过过最后的那些碗筷，被老板数落了好一阵子，说是巴黎的水贵，热水更是贵，而且那些面汤一样的水下面还有用处。这当然不是玩笑，因为接下来要洗的包括炸篱，蒸笼，各类锅、铲、盆、勺，这些东西由于不需要直接面对顾客，所以连过水的工序都可以节省，只直接在过水的池中刷涮就可以了。

　　弄完这些才算干完了所有工作的一半，接下来是剥洋葱皮，包春卷，擦冰箱，洗垃圾桶，扫地，洗地。星期二和星期四要掏泔水，星期五要洗油锅，星期六的时候要做全面大扫除。和洋葱一块工作的时候，你可以顺便想一下家和去世的奶奶，因为反正也是要流泪的；包春卷的诀窍是要把春卷包的同样大小，同时又尽量减少每个春卷的馅量，这其实很难，一个月后从餐馆出来时我也没能掌握。至于掏泔水，就是把厨房里一个沉淀泔水的池子打开，把上面的浮油舀到桶里，把中间的泔水舀到下水道里，把下面的沉渣舀进垃圾桶里，之后还要洗净整个泔水池。泔水池缩在一个台子下面，必须把整个上半身伸进去，用勺子一搅动溅起来的秽物有时候直接落在嘴边，我抬起袖子，擦掉，然后继续。

　　在老板的不断催促中，所有这些活儿在三个小时内完成，然后吃饭，吃完饭其实暂时也没有事情，但按照先前工作的那种快节奏，一顿饭顶多也就五分钟。

　　一直等到八点半，餐馆打烊，帮助老板收菜，擦柜子，玻璃要擦得所谓“看不见玻璃”才算PASS，这才算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坐在地铁里不想说话，回到住处，也不想洗澡，躺在床上，浑身酸疼，当时能让我动的大概只有地震，整夜未眠，想着以后每天都是这样的工作，不禁害怕地想哭。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当一个星期结束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担心自己的承受能力，累是累，不过不再失眠。

　　一个月结束的时候，老板给了我一个月的报酬，四百五十欧元，拿着钱兴奋的感觉很难形容，什么叫“辛苦钱”？什么叫“血汗钱”？我终于体会深刻。跑到老板和老板娘面前，我深深鞠了一躬，也许不是感谢他们，也许不是感谢这四百五十欧元，感谢的是生活，教给我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