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念

　　外人眼里，我爸是个心直口快的朋友，性情刚毅的军人，说一不二的领导。对我妈而言，他是个不解风情的粗人，是个缺心眼儿的傻瓜，是个宁可对着金鱼傻笑也不愿跟她聊废话的笨蛋。对我而言，他却是我生命中远远凝望我的那个人。

　　以一天时间来计，除去八小时睡眠，八小时工作学习，还有八小时，如果我和妈妈相处时间超过三小时，那么我和爸爸单独相处绝不会超过三分钟。而这三分钟多半是在饭桌上：“多吃点儿，不要学人家减肥吃那么一点儿！”或是他睡觉前：“怎么还不睡？天天搞得那么晚！”就这样，我和我爸像是两个平行轨道上运行的卫星，知道彼此存在，从不深入交流，也从来没有想过彼此会失去对方。

　　小的时候，我爸曾打算把我培养成一个假小子，发现我怕苦怕痛怕摔跤怕脏怕累怕酷暑严寒还十分爱哭后，就逐渐放弃了他的亲子互动计划，任由我妈让我学书法学画画学琵琶，让我彻底的成为一个“温室里的花朵”。他的兴趣和我与妈妈的爱好如此没有交集，以至于到了周末，他就埋头研究他的钓鱼工具，准备第二天的鱼饵。开始还有兴趣带我去挖蚯蚓，发现我对扭来扭去的蚯蚓碰都不碰之后，就只带他装蚯蚓的盒子了。我们就这样活在自己的轨道上，相安无事。

　　记忆中，我爸从不插手对我的教育，也从不涉足我的个性形成和思想转变，而我妈却有着一双天生的火眼金睛，对我的一切想法一切小动作洞若观火。我一直以为，没有爸爸，我也许一样可以和妈妈活得很好。大三那年，突然知道我爸脑血栓发病，那天夜里，第一次心像被掏空了似的。我妈说，你刚出生时止不住地哭和惊叫，你爸抱着你坐在里屋镇鬼压惊，直到你不哭为止，坐了三天三夜。我诧异，原来我还有和爸爸朝夕相处的时候。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爸爸面色苍白做血液透析。这个在我出生时看了我三天三夜的人，今天就要不再看我一眼就走吗？刹那间，泪水夺眶而出，我心里说，我也要这样看着他三天三夜，像他当年看着我一样，要让他一睁开眼时，就能看到我。第三天早晨，爸爸醒过来，我正背对着他收拾陪护床，听到一个声音问：“妹子呢？”又是泪水，夺眶而出。

　　那次之后，我爸把更多时间花在家里，炒炒菜，逗逗狗，喂喂鱼，偶尔给妈妈打打下手做家务。我们照例还是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七点他已经上班去了，而我还在床上，十二点我已经睡了，他的应酬还没有结束。周末我们各自有约会，各自有应酬。有天，我妈跟我说，你爸说你走路的姿势真好看。我惊奇，他什么时候研究过我走路？“你出门的时候，他就在阳台上看着你走出去，直到看不见。”我一时无语，我在家他一句话都懒得跟我讲，我出门了他居然到阳台上看我的背影！

　　就是这个远远望着我走路的人，在我找男朋友的时候突然跳了出来，那姿态，无异于果园的守护人目光凌厉地扫视一帮企图进园偷果子的小子们。第一个候选人被带回家，谈话，吃饭，吃完饭后我爸宣布此人不可，然后送客。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通通被我爸画把大叉后扔出门外。我也懒得再选，你们帮我找吧，我来画叉叉。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我爸好不容易钦定了他的守护接班人。我妈后来跟我说，你爸说你得找一个像他那样儿的，人好聪明有事业基础还怕老婆。我傻笑，像他那样儿的？我爸可是我妈眼里的天下第一号粗心男人。

　　之后，每每打电话回家，遇上我爸接，通常只问下面这几句：“身体还好吧？”“学习还好吧？”“要注意营养，注意休息。”他的单调，常常令我哑然失笑。而我能和妈妈在MSN上聊几个小时，于他也是件费解的事。偶尔，他也坐在电脑前面对摄像头，让我能看看他，而更多的是我看见他一直凝神盯着屏幕———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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